作品相关 (20)
,道,“今天的庙会有烟花看,咱们这个位置的视线最佳,比两岸酒馆临窗雅间还好,若不是因为我,杨婆婆才不会让人坐到这里。”
霍锦骁看看四周,果然发现自己这茶座不和其他人摆在一道,是单独设在临水的小石台上。
“又是看在你的面上?”霍锦骁接过他递来的栗子,栗子已剥好,金黄喷香。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模样?”东辞看她神色浅淡,温言问道。
“你不是要与我说三爷的事,来看烟花做什么?”霍锦骁便答他。
“说正事不妨碍咱们看烟花,公事私事两不误。”东辞栗子剥得熟稔,一捏一掰,栗仁就钻头。
霍锦骁正要再问,忽闻得前面“咻”地一声,一簇火光破空升起,轰然一声在天际炸出完整的红色花朵。
岸边挤的人群顿时沸腾。
一朵接着一朵的烟火腾空,还有摆在河岸前的火树银花齐绽,直将这夜点缀得如神宫仙境。锣鼓乐声不绝于耳,烟火之下有神明灯像巡游回来,有人站在花车上跳着祭舞高声而歌,弘亮浑厚的嗓音直透云霄,古老的祭语唱的不是人间之乐。
霍锦骁被眼前热闹所吸引,专注看了许久,回头时却见烟火之下他明亮的眼眸只落在自己身上。
烟花与灯火的光芒刹那间暗去,只剩他眼里璀璨。
她微一失神,咬咬唇站起,道:“走了,这里闹腾,不好说事。”
语罢,也不等他回答,霍锦骁便往外走去,魏东辞抖去衣袍上落的栗壳碎,缓步跟上。
两人慢慢往烟花相背的方向行去,喧声哗浪便渐渐远了,只剩眼前清幽小巷,被月光打出一片霜色。
“师兄,你把船准备准备,后日我就可带你出海寻药。”他既不说,霍锦骁就先开了口。
“我已经着手准备了,不过你的身份方便出面?”魏东辞跟在她身后道。
两道人影重叠着,分不清谁是谁。
“你忘了我有易容术?”霍锦骁道,“这点小问题难不倒我。”
魏东辞点头:“那倒是。”
“师兄,你来三港到底有何目的?”霍锦骁正色问他。
“和你一样,为了东海匪患与海神三爷而来。”
霍锦骁并不意外,她已然猜到。
“我在漆琉岛见过三爷,此人太过神秘,无法接近,我还查不出他是何人,师兄你可有眉目?”
“我怀疑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魏东辞沉吟道。
他正要详加解释,忽见霍锦骁神色一变,她猛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别说话,有人跟踪。”霍锦骁心头突突跳起,来人武功很高,刚才在人多之处不易察觉,走到静处她方所觉。
魏东辞眸色一沉,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霍锦骁运气全身,施展《归海经》,顿觉冷冽刺骨的杀气骤然加身,她微微一颤,不可扼制地以手环胸。
“怎么了?”魏东辞察觉她的不劝劲,伸手抚上她的背。
“来人武功太高,我打不过,走!你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霍锦骁却一把握住他的手。他家有佟岳生在,比较安全。
“王孙巷,往东。”魏东辞不多说,指了个方向。
霍锦骁拉着他立刻掠飞而起。
她心里已惊惧非常。
这道杀气,她在海神三爷身边遇到过。
三爷要杀魏东辞。
————
是夜,风猛浪涌,码头尤其冷,冻得人发颤,没人愿意呆在外头。
夜已很深,平南岛的人累了一天,早早都回舱歇下,只剩几个当值的水手瑟瑟守在风里。
祁望喝了两壶浓茶,也不知是茶的关系还是心情关系,半点睡意皆无。出去的水手都已回来,只有霍锦骁迟迟未归,也没个口信带回来,让人焦躁。
正坐在书案前发怔,舱门外忽有细声响起。
“谁?”他警觉低喝。
“祁爷,三爷让小人代为问好。”有道人影压在了舱门镶的明瓦上。
祁望霍然站起。
作者有话要说: 齁了没有?我竟怀念虐了……T.T
☆、抱抱
月霜倾洒, 夜城寂静, 两道人影自空荡荡的街巷疾掠而过。霍锦骁的脚尖几乎不曾点地,拉着魏东辞的手全力往前跑, 可身后追来的仍渐渐逼近,杀气便也越发浓烈,似附骨之蛆, 如影随形。
魏东辞没有武功, 只会些逃命的轻功,此番全仗霍锦骁带着,只是如此一来, 霍锦骁便受他所累。若只她一人,大概早就逃走了。
正奔逃着,霍锦骁却忽驻足停下。
那人咬得紧,再逃下去他们迟早被追上, 而此地离魏东辞的医馆还有些距离,她得想办法摆脱这人。
如是想着,霍锦骁忽将魏东辞往旁边两幢屋舍中间破损的夹缝里塞去。
两人都没说话, 魏东辞只以眼望她,眉头浅拢着, 霍锦骁做了噤声的动作,转身就要跳出, 却被他拉住手。
“放手!”霍锦骁甩手,做了个口型。与其两人都被追上,不若她去引开那人, 可他死不松手,再拖下去两人都要倒霉,她急得直瞪人。
魏东辞仍是摇摇头,霍锦骁已察觉那人杀气近在咫尺,咬牙就要将他甩开,魏东辞却不知哪里生的力气,拽着她就往胸前一拉,抱着她藏进夹缝。
夹缝狭窄,只是两屋交错的间隙,前面有残损的木栅拦着,仅容一人藏身,霍锦骁只能贴在魏东辞胸前踮脚站着,外边杀气已至,她来不及再走,只能恨恨盯魏东辞。
魏东辞勾起唇角,手臂又将人搂紧些。霍锦骁知道那人已到外面,便屏了气息一动不动站着,另一手狠狠捂住东辞口鼻,不叫他的气息泄露行踪。
两人就这么藏着,霍锦骁的目光越过他肩头,依稀看到外头有道人影停在街中不动,正在寻找他们,那人着一身黑衣,蒙着脸,她只能瞧见他一双倒三角眼在月下四处扫搜,像厉钩般阴冷。
那人在外头停了一段时间没能再察觉他们气息,似乎放弃继续找,往前一跃消失在街巷之上。
霍锦骁仍未松懈,又躲了会不见异常,她方小松口气,回头时目光撞入他眼中。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捂着他的口鼻,潮温的气息在她手中似有若无地绕着,东辞的唇轻触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他唇瓣起伏的形状。
心跳呼吸都跟着一窒,她刺猥般缩回手,可下一刻,她忽又发现自己几乎要挂到他身上,这一回她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脸腾地红了。
哪怕与他再熟稔,可这般亲密的举动五岁之后就再没有过了,更遑论如今二人都已长大,再不是两小无猜的孩子。
魏东辞见状便松开手,只是温香绕来,软玉在怀,他不免被惑得胸中直跳,没了从前清明。
霍锦骁推推他,正要出去,却忽然又觉不对。
那人的杀气消失得太快太彻底,像被刻意藏起。
警心才起,她心间冷意顿生,暗道声“不好”,还未反应,便听到细微的破空响声。
一道剑气劈向他们藏身的木栅。
“走!”霍锦骁厉喝一声,拉着东辞从豁口跳出。
木栅粉碎,剑气堪堪划过她的手背,拉着道细长伤口。魏东辞一眼瞧见血色,眉头拢作结。
行踪既已曝露,霍锦骁便也不逃,抽出软剑在空中挽出剑花。对方武功虽高,但这并非最可怕之处,这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身上的凛冽血气杀意,仿佛才从修罗场上踏回。
若不是沾染过无数性命,绝不会有这样的杀气。而这样的人,通常深谙杀人之道,比一般江湖高手更难对付。
那人根本不给他二人反应的机会,第二轮攻击转瞬间便至,剑尖直指魏东辞咽喉,并不理会霍锦骁。霍锦骁把东辞往身后一推,迎击而上,剑招如网,兜地而落。对方太强,她只能以虚招避其锋芒。
“找死。”那人应对几招,看破她的对策,横剑放出庞大剑气,如炸海般四放。
绝对的实力差距让人难以招架,她被震离魏东辞身边。那人的剑又往东辞指去,霍锦骁咬牙迅速站起,再度握紧剑往东辞处拦去。魏东辞闪避两步,身形微乱,眼见已置于对手剑刃之下,霍锦骁心急如焚,将剑脱手掷出。
铮——
一声脆响,霍锦骁的剑被那人挥手格开。只是这一瞬间停滞,她已冲至东辞身前,正要以双拳迎上对手剑光,半空中却忽有强大气劲如山峦压下。
“吃老夫一剑!”
佟岳生赶到,接下此人攻击。
魏东辞忙拉霍锦骁退到旁边,捧起她的手查看伤口。伤口颇深,她又握剑厮杀,是以此时血流不止,染了满手,触目惊心。
“我没事。”看到佟岳生赶来,霍锦骁心中稍安,转而骂他,“让你藏你就藏,拉着我做什么?刚才要你跑你也不跑,你是不是找死?”
魏东辞任她骂了两句,才有些委屈道:“那人若见我跑了,必要对你下杀手。”
他在,就是靶子,他若不在,那人势必先杀霍锦骁再来寻他,太过危险。
“我能逃,你能吗?”霍锦骁想起刚才危急,气上心头。
“佟叔与我之间有子母缠心蛊,刚才我已催发母蛊,佟叔收到消息马上会过来,所以我才留下。”魏东辞从怀中摸出拇指大小的白瓷瓶,开了封便往伤口上撒药。
药香散开,数寸长的伤口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合,霍锦骁便知这药是一等一的救命药,却被用在她手上,倒是可惜。
“蛊?你医毒双修,何时又开始涉及蛊虫这类歪门邪道?”霍锦骁心念一动,问道。
“只是普通蛊虫,用来传递消息而已。”魏东辞并不抬头,只专注于她的伤口。
那厢杀手眼见佟岳生赶到,心知今晚已然难以得手,便干脆放弃,与佟岳生拼杀十来招后寻隙逃离,佟岳生追出几步,怕其中有诈,便又回到魏东辞身边。
“公子,你明知近日有人跟踪,怎还如此任性偷偷瞒着我独自上街?”
佟岳生回来,一开口便颇有责怪。
霍锦骁闻言俏脸立沉,魏东辞马上举双手:“别说了,是我错!”
他这么一认错,她纵有满腹怒言也不好发作,便朝佟岳生道:“佟叔,到底怎么回事?”
她随他称佟岳生为“叔”。
“三个月前起就有人盯着公子了,平时我也在暗中守着,一直没出差子,就今天……”说着佟岳生又有几分怒气。
“这么说来对方很早就起了杀心,之前没动手是因为找不到合适机会。”霍锦骁沉吟道。
“可不正是如此,公子心忒大。”佟叔还在生气。
三人说着话便慢慢往医馆行去。
医馆很快就至,魏东辞想和霍锦骁说话,奈何霍锦骁正陪佟岳生生气,对他不理不睬,东辞摸摸鼻子,只能默默带人进了医馆。
才进医馆,霍锦骁便将眸一沉。医馆的布局,竟按奇门遁甲的八风阵所布,极为精妙,用来御敌再好不过,再加上佟岳生,他在医馆是最安全的。
“行了,我不进去了。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霍锦骁出言告辞。
“不许走。”魏东辞不由分说拉住她,“你的伤还没包,况且外面也不知伏没伏人,你出去会有危险。”
“你以为我是你么?”霍锦骁甩不开他的手,“血止了,我自己回去包扎就可以,你松手!”
“要走可以,我送你回去,不然你若被他们抓了来威胁我,我怎么办?”魏东辞随便想想,都是借口。
“你!”霍锦骁指着他鼻尖要骂,偏对着他无赖的笑脸又骂不出所以然。
“公子所言也有道理,医馆有不少空房,霍姑娘今晚不妨在这委屈一晚,明早再回也不迟。”佟岳生听不下去,只得站出做个和事佬。
霍锦骁看看两人,用力挣开他的手,冷道:“带路。”
魏东辞便将人领到东厢房里,亲自抱了干净被褥过来,又烧水予她,又煮来挂面,好一顿折腾,待诸事皆妥,她手上伤口也包好,魏东辞这才安心放她休息。
第二天日上三杆,这人还没起,魏东辞便命馆中老妈妈去看,推门才知,房里早没人影。
也不知何时跑走的,霍锦骁只在屋里留了张轻飘飘的纸,写着明早出航再见,落款处画了个生气的脸,和小时候一样。
魏东辞失笑。
————
天色才亮,霍锦骁就悄悄离开医馆回码头,手里拎着途中买的饭团与豆浆上了玄鹰号。
她有预感,祁望会生气。
敲开祁望的舱门进去,天虽刚蒙蒙亮,祁望却衣裳头发齐整地坐在书案之后,瞧见她进来略抬起头,眼里阴鸷针般戳人。霍锦骁一愣,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已非简单的生气了。
“祁爷,这么早起来?早饭吃过没?我来孝敬你了。”她如从前般笑着上前,心里却有些忐忑。
祁望一夜未眠,在这坐到天明,自然知道她昨晚未归,见她还若无其事笑着,心里无名怒火更炽。
“昨晚去了哪里?”他往后懒懒一靠,摩挲起拇指扳指,冷道。
霍锦骁将带回来的饭团和豆浆摆到他桌前,他看也未看一眼,她便轻声道:“昨夜与师兄相约谈事,不想半途出了意外,所以在医馆对付了一夜。昨日到医馆时天已太晚,我寻不着人,又想着你已歇下,便没向你报信,是我不对……”
她话未完,手便叫他抓住。
“这怎么回事?”祁望问道。
“不小心伤的,无妨。”她立刻缩手。
祁望目光便落在那圈包得漂亮的绷带上。
同生共死又如何?兜转一圈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祁爷,让你担心了,抱歉。”霍锦骁小心道歉。
他今天太不对劲。
“没有别的事就出去吧。”祁望摆手,不愿多说。
霍锦骁咬咬唇,将饭团递给他,又道:“祁爷,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说吧。”祁望未接。
“我要离开几日。”霍锦骁便不再兜圈。
“去哪里?”祁望抬头,借着明瓦透进的浅光看她,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不能靠近了。
“给师兄帮些忙,只要六天时间。”她回道。
“六天?”祁望扬起淡嘲的笑,“你是想带他出海去找勾鱼草?”
霍锦骁摩沙着桌沿的手忽然一顿,对上他的眼。
他果然知道。
“看来祁爷知道得比我清楚。”
“我如何不知?”祁望站起,神色不善,“三港程家的毒要靠这草来解。”
“那便不用我再多解释了。”霍锦骁道,“我明日一早就走。”
“不准去!”祁望断然出声。
“为何?”她问他。
“整个东海有能耐切断勾鱼草货源的人,除了三爷没有第二人。你不是不知三爷怀疑你与陆上的人、与朝廷有所勾结,你还想着帮魏东辞?知道旁边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吗?你随时都会没命!”祁望沉道,目光又落到她手上。
“长有勾鱼草的地方不在远海,还在大安水师活动范围内,这次我们会以市舶司的名义出船,三爷就是再能耐,也不敢正面与朝廷为敌。”霍锦骁昨晚听东辞之言,已知他出海打算。
“好,即便你不怕死,可你想过没有,你身后站着平南与燕蛟,若是惹来三爷怀疑会有怎样下场?你便不顾自己,又曾替他们想过?”
“我会易容跟他们出海,不会有人认出我来。”霍锦骁早就想好对策。
“不会认出?你可知三爷早就……”祁望一怒之下脱口而出,话说半句却忽停下。
“早就什么?”霍锦骁狐疑地望他,“祁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祁望冷硬一语,背过身去,“总而言之,我不同意你随他出海,这件事你不能插手。”
霍锦骁绕到他面前道:“为何不可以?上百条人命,且这事也牵涉三爷,你不是想着揪出三爷报仇?为何每次到了这种时刻你就瞻前顾后,屡次以怕三爷疑心作为借口。祁爷,这不像你的脾气。”
“上百条人命又如何,我不会让平南出半点差池。”祁望眼中阴鸷又深了些。
“若我一定要去呢?”她不再与他分辩,每次说到这样的事,两人意见永远无法统一。
“你就这么在乎你师兄?才见一面便能与他彻夜不归,如今又要为他卖命?他不过说了两句好话,你便上赶着送过去,你莫忘了他一去不返将你抛下两年!”祁望逼望着她。
霍锦骁却是听得痛怒,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曾经向他倾诉过的心情能被他用来攻击自己。
“祁爷,我无话可说。”她不想再和他解释,转身要走。
“看来你觉得自己羽翼已丰,可以为所欲为。”祁望盯着她的背影,声音冷冽如刃,“你莫忘了,你在东海能有今日地位,是谁给的?今天要是下了这船,你就永远别回来,平南和燕蛟不留你。”
霍锦骁脚步顿驻,手握成拳,冷静片刻方转头,用同样冷冽的声音开口:“祁爷,若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二回用平南和燕蛟来威胁我。如果你真觉得我在东海的成就全拜你一人所赐,那你就收回去吧。我与你无拖无欠,从此再无瓜葛。”
语毕,她闪身掠出舱房,消失在他眼前。
祁望站在桌旁,闻言震怒,手握成拳砸上书案。
只听得“哗啦”几声,案上物件被震落于地,她买的饭团和豆浆洒了满地。
祁望胸膛剧烈起伏,像要将那口气吐尽般。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似大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把她赶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虐……我就只是怀念一下……T.T
☆、去留
寂静的房间像经历了短暂的火焚后即遇霜冻, 祁望扶着桌子站了会忽拔步冲出舱房。
朝阳才刚跳出海面, 码头被笼在薄曦虹光中,风还是冷的, 人也不多,甲板上的水手揉着朦胧的眼,看到他都打个激凌醒来, 规矩喊声“祁爷”。
霍锦骁已经不见踪影。
“祁爷。”林良从舷梯爬上船, 手里正拎着一大袋的早餐。
船上的伙食吃得腻味了,船停岸的时候他们便会自己买点吃的换换口味。
“有没看小景?”祁望恰走到舷梯边。
“小景?她走了。”林良随口道。
祁望一把揪住他衣领:“走去哪里?”
林良吓了一跳,指着码头的路回答他:“往那儿走了。”
路上来来往往有些人走着, 并没霍锦骁的踪景,不过晚了几步,祁望已经追不上人了。
他缓缓松手,林良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 忽道:“祁爷,你气消了?”
祁望回过神来问他:“什么?”
“和小景吵架了?”林良壮壮胆又问。
“你想说什么?”祁望心情差得不想多说话。
“刚才遇上小景,她说如果祁爷气消了, 就让我替她给您带句话。”林良又看看他的脸色,在他开口催促前马上道, “她说她只去六天,这几天烦劳祁爷代为料理船务, 辛苦祁爷了,她回来了会与祁爷再好好聊。气头上的话莫当真,请祁爷也冷静冷静, 她不会添乱,更不会拿平南和燕蛟的安危当儿戏。”
语毕,林良便见祁望神色怔怔地,他便又小心问他:“祁爷,她去哪了?”
祁望摇头不语,心仍沉着,到底不似才刚那般急切。
活了三十年,他竟然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上,这么多年来冷静惯了,他竟不知自己冲动起来也会口不择言。说穿了……霍锦骁在他心里的份量,已远远超过他的预计。
除了那点微不可言的嫉妒之外,真正让他从心底害怕出来的,是林良那句话。
有朝一日,她终会离开。
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这个事实,总觉得她会一直留在东海,一直留在平南和燕蛟,却忘了她根本不属于这里。若然离开,他此生与她难再相逢,连看她嫁人的机会,大抵都不会有。
如此想着,心里那点刺痛便难以忍受。
天地广阔,他留不住她。
————
傍晚,医馆送走最后一个病患,魏东辞照常将桌上方笺归整妥当,起身洗手净面,一边嘱咐医馆的药童:“明起闭馆,我去几日就回,你们好生看着医馆。桌上那撂病患记录里的病患,你与素文需每隔两日要上府诊察,都是贫苦者,药金诊金免了……”
正说着,外头有个小厮跑进来,上看不接下气道:“先……先生,外头有个老婆婆赖在门前不肯走,说是全身都痛,拦着不让咱们关门,指名要见您。我说了咱们医馆的规矩,她还是不依不饶,要不您去看看?”
医馆除了魏东辞外另又找了两位大夫坐诊,疑难病患才会分到他手里,他有个规矩,每日只接十位病患,多了不看,也不接受权贵人家的邀请,只要找他诊病,就必须一早上门排个号,按时辰过来。
“不急,我去看看。”魏东辞扯下盆架上挂的帕子拭干手,随小厮匆匆出了门。
————
医馆的门板已经关了一大半,剩下两块门板大小的地方,被老妇人坐着。
这老妇人头发花白、皮肤枯黑,搭拉着眼袋,嘴边一颗大黑痣,面相就有些凶,身上穿了套打过补丁、洗得泛白的褐色衣裳,脚边放着竹拐棍,赖在门口不肯挪地。
魏东辞来时,门口的小厮正哭笑不得地扶着门板苦劝,她只是不理,“呜呜”直嚎,一边嚷着痛,一边揉肩揉膝。
“我来吧。”他挥退小厮,亲自蹲到老人身边,不由分说扣上她右手脉门,“婆婆,我替你把脉看看。”
“你是谁?”老妇人把手收走,“不是魏神医我不看。”
“我就是魏东辞。”东辞笑道。
“你骗我,别欺负我老太婆眼瞎!哪有你这样年轻的神医?”老妇人一边哭一边道,“你们别是随随便便找个人来,以为就可以把我打发了!我今天非看神医不可。”
“老婆婆,不骗你,他真是我们医馆的小神医。”魏东辞还没急,旁人倒看得急了。
魏东辞轻笑两声,道:“你是觉得我要和你一样年纪才配称神医?”
老妇人回道:“至少也要像隔壁医馆的李大夫吧?”
“那你先看看我诊得对不对症?”魏东辞也不给她号脉了,直接道,“你近日得遇故人,必定心思繁重,夜不能寐,以至心火肝旺,需要调养。”
“你改行做算命先生得了。”老妇人挑挑眉,没好气道。
“我这有副良药,你随我进馆,我亲自煎给你服,再给你扎上几针,包管药到病除。”魏东辞伸手扶她。
老妇人自个拄了拐杖站起,只道:“不扎针,不吃药。”
“好,那给你煮碗面,切盘酱肉,打壶酒,如何?”魏东辞跟着她。
“马马虎虎。”老妇人拄着拐杖进了医馆,留下后头看呆的人。
————
魏东辞亲自给霍锦骁端来温热的水,霍锦骁对着盆中的水一顿搓脸。
“哪个姑娘家像你这样,把自己扮成那副德性?”他倚在墙前给她递干净的素帕,口中打趣道。
“还不是被你认出来?”霍锦骁搓去脸上最后一点易容膏,从他手里扯过素帕拭净,方露出白皙干净的脸庞。
“怎么提早来了?你那船上的事都安排妥当了?”魏东辞不答反问。
霍锦骁神情一僵,走到桌边坐下,方道:“没。”
她大清早和祁望吵了一架,离开码头本就要来寻魏东辞,见医馆病人太多,担心扰他诊病,便自己在城中逛了大半天,待病人散去方与他开了个小玩笑。
“这不像你的作派,你该不会……和祁望吵架了?”魏东辞坐到她对面,仔细看了她两眼突然道。
小菜已摆上桌,霍锦骁给自己斟了杯酒,“嗯”了声便饮起。
心情不太妙。
“是因为要帮我?”魏东辞又问她。
“嗯。”她闷道。
魏东辞伸手按下她的第三杯酒:“祁望对你而言很重要?”
第一次见面时,他便已察觉她与祁望之间默契非比寻常。
“我在东海两年与他同生共死过数次,他也曾冒死救我,这情分自然重得很。”霍锦骁不避讳谈及此事。
“你……喜欢上他了?”魏东辞淡道。
霍锦骁夹起片酱肉尝了尝,道:“味道不错,哪里买的?”
“我自己卤的。”魏东辞将碟子往她面前推去。
“差一点。”她道。
“差了什么?”魏东辞夹起肉尝尝,觉得挺好,应该是她爱的味道。
霍锦骁“哈哈”一笑,道:“我是说,差一点爱上祁望。”
错过的心动便如失了涟漪的湖面,平静无波,她不再是从前的小姑娘,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
差一点,差一步,便已不留余地。
魏东辞却笑不出来,她笑眼里的豁达,是他给的伤害。
“师兄,关于海神三爷,你上次还没说完呢?”霍锦骁说时本无心,待见到他眸底痛色,心头忽似针扎,索性转开话题,不再和他论及感情。
“这一年我和殿下翻查过三港船货进出卷宗,发现有大批物资通过各种方式运往东海,其中竟有数量极为庞大的军器。不过可惜,卷宗被人篡改过,且有人从中作梗,暗地杀了不少与此案有关的重要人物,我们查不到源头,只能得知三港有官商与其勾结。”魏东辞沉吟道。
药童送来刚煮好的面,霍锦骁起身端面,让他安心将话说完。
厨房里煮的是汤泡线面,用的是老鸭汤,油撇得干净,闻着便香。线面是三港特色,那面像头发丝儿一样细,吃时用清水捞过,浇上高汤便成。
这面好克化,最是养胃,魏东辞瞧她这两年在外头漂泊三餐不定,恐伤了胃,早想给她调养了。
“他在东海势力如此庞大,却常年隐而不出,不露真容,若只是担心仇家报复有些说不过去,所以我怀疑他应该有个明面上的正道身份,可以在三港随意走动。”魏东辞道声谢接过面,继续说着。
“有道理,若按你所言,这么庞大的军器必须官府要员与大商勾结,他要真远在东海,手伸不到这么长,竟还能派人暗杀于你。”霍锦骁仔细一想,发现确是如此。
“小梨儿,你对祁望此人了解多深?”魏东辞忽又提起祁望。
“怎么了?”霍锦骁蹙蹙眉,他此时提及祁望已非先前口吻。
先前为私,如今为公。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魏东辞问道。
霍锦骁惊疑望着他,一时拿不准要如何回答。
明面上的正道身份,可以在三港随意走动,与朝庭官员和大商熟悉……
她蓦然睁眼:“师兄,你怀疑他是三爷?”
“不可能,他不是。”还未等魏东辞开口,她便否定这个怀疑。
“小梨儿,不管他是何人,他都与三爷脱不了干系,你跟他这么久,心里应该有数。”魏东辞不置可否。
霍锦骁想起此前发现的军器,海坟区的秘密,以及漆琉岛上三爷奇怪的态度,确实透着古怪,然而……
“师兄,他有苦衷,有些事只是身不由己,他亦想找出三爷,而我留在他身边也正是想通过他接近三爷。我相信祁爷为人,他绝非那三爷的同路人。”
想起在漆琉恶城所见的一切,霍锦骁可不认为祁望能容忍自己辖下有这样残忍之地,平南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你准备何时回来?两江三港与东海的局势越来越恶劣,朝廷下大力准备剿匪,三港这里正缺帮手,你有何打算?”魏东辞便又问她。
霍锦骁拔了拔面,忽然没了胃口。
她入东海两年,大仇已报,若只为查三爷,或许留在石潭与魏东辞携手合作会更好,只是……
“你刚才说的,可是太子殿下?”她忽想起他适才提到“殿下”。
“嗯,不止太子殿下来了。”东辞望着她。
“还有何人?”
“晋王与王妃也来了,目前正在两江秘训水师。”
“你说什么?!”霍锦骁站起,“我爹我娘也来了?”
“这次剿海匪,晋王挂帅,统领十万水师,太子监军。”
霍锦骁为此语所震,呆立桌前。
她父亲已有二十年不涉朝政,如今竟为东海再掌虎符,而她身为主帅之女,焉能置身事外?
两年前满怀期待的历练冒险到了如今已成家国之战,早非个人之事。
回平南,还是留在石潭,选择从来都是两难。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月去青海湖,我该怎么办?啊——
☆、启程
这一夜, 霍锦骁心绪纷杂, 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天刚蒙亮,院中就有细微响动传来, 她横竖睡不着,索性就起来。夜里下了场雨,院里清冷, 门一开她就鼻头发痒。
小院子处处透着精巧, 魏东辞的喜好与她有些接近,只要是自己的宅子,甭管住长住久, 定要收拾得满意才成。
露天的陶石桌子上刻着棋盘,旁边是巨石横放所成的天然茶案,石马槽用来种着碗莲,浮叶下藏着金银红三色小鲤, 四周花树错落,拥着中庭空旷处,魏东辞正站在其间练拳。
早春寒意还重, 他却只穿一袭天青色薄褂,缓慢地变拳换形, 身姿动作行云流水,虽慢却极有章法, 宛如山蔼在晨光下变幻。
霍锦骁踱到他身旁,跟着他的动作练走,缓道:“你还在练这套拳?”
“嗯, 小老师说每天早上练一遍,能强身健体,保我无病无痛。”魏东辞动作不停,话说得慢。
“看不出来你是听话的人。”霍锦骁的手与他划过同样的弧度,分明是一样的动作,她使出来便与东辞截然不同。
东辞的拳不慌不乱、不疾不徐,与他这人一样,处处透着随性的冷静,即便下一刻泰山压顶也不会有所影响。霍锦骁就不同了,她的拳就是山,力量与气势都十足十,像只小老虎。
这套拳是霍锦骁儿时习的基础拳法,寻常人长期练了可强身健体,所以她手把手教给他。两人认识的十七年,大部分东西都是东辞教她,只有武功这一块,她是他的小师父。
“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小老师的话一定要听。”魏东辞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收拳回身。
霍锦骁见他已额现薄汗,长褂后背微湿。这拳看着虽慢,练完整套却也颇费气力。
“小老师说你该进屋了。”
身上热汗被风一扑,是要着凉的。
魏东辞是大夫,自然明白她这话里关心,笑着招手让她跟自己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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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魏东辞去了里间更衣,霍锦骁便在外间暂候。
宅子并未另设书房,东辞将书房与起居合并,这外间便是他的书房。书房不大,除了书案与博古架外,靠窗处还有竹榻素被,竹榻旁的圆几上放着他惯用的茶具,还有一撂书。房间打扫得干净却不算整齐,他和从前一样,书案上永远堆着翻开的书。
做大夫的常遇疑难杂症,他收集了许多医书,每逢难症便要一本本查过,把相似病症翻出比对,这书便总来不及收起,久了,就成为习惯。
她站到他书案前俯头看去,这满桌的书都是关于解毒与草药的,想来为了解程家所中之毒,他不知在烛下熬了多少夜。
“看什么呢?”魏东辞换过衣裳梳好发出来,瞧她盯着自己的书看,便问道。
霍锦骁随口打趣他:“好乱的桌子,你该找个媳妇给你拾掇拾掇了。”
魏东辞走到她身边道:“我能劳烦你帮忙拾掇么?”
“我帮你……”霍锦骁下意识开口,抬头时瞧见他认真的目光,忽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我凭什么帮你!”
说着,她便往外走。
魏东辞拉住她:“等等。”
“我不会帮你收拾的,你别指望我。”霍锦骁马上摇头。
他失笑:“你就是愿意,我也舍不得让你做这些。”
语罢他托起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只瓷扁盒。
白瓷扁盒上画着精致小巧的梨花,粉瓣红蕊十分讨喜,霍锦骁不解。魏东辞便将盒子打开,里头是浅黄的膏体,他用指腹搓了些出来,趁她不妨在她鼻下一抹。
“你干嘛?”霍锦骁头向后一避,却闻着阵浅淡药香,里边有股清凉忽直冲脑门,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鼻中痒意顿时没了,爽得舒坦。
“治你这鼻子的药。”他瞧着她刚刚被揉得通红的鼻头无奈道。
武功练得要顶天,身上的毛病其实还是一大堆。这么多年过去,她遇冷鼻子就发痒发堵的老毛病仍旧没改善。
霍锦骁吸吸鼻子,鼻头仍有些红,看着倒像受了委屈,叫人爱怜。
“谢谢。”收了药,她瓮声道。
“走吧。”魏东辞率先出了屋。
今日启航寻药,他们可还有一堆事要准备。
————
到了辰时天也不见大亮,云厚天阴,又下起雨来。这雨下得很急,打在伞上噼哩啪啦作响,码头上往来搬运的苦力少了,魏东辞拉着霍锦骁进了码头对面的粥棚里。他收起伞抖抖,道:“避避吧。”
风大雨大,再淋下去,两人都要湿透,有伞也不管用。
霍锦骁点点头,寻了张桌子坐下。她已易过容,扮作医馆药童,穿了身青色夹袄,脑上是青缎束的书童髻,极是俊俏可爱。
“吃点热的。”东辞要了两碗现装的咸粥端过来。
“谢谢。”她心不在焉道。
草棚檐上雨水淅沥沥下来,像幅珠帘挂在棚前,码头景象变得模糊,霍锦骁划拉着粥就是没动嘴。魏东辞又要了碟炸春卷与两碟小菜回来,看到她发怔,心中了然便问道:“记挂着玄鹰号的事?”
霍锦骁点点头:“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交代,有些不放心。”
他们出航的码头和玄鹰号所泊之处在相反方向,她碰不上他们。
“有祁兄在,你不必太担心。”魏东辞安慰她。
“说得也是。”她这是操心过头,如今还是让祁望一个人操心去吧。
如此想着,她便也释然。
吃罢饭,雨也停了,天有些散开,魏东辞拿起伞,道了声“走吧”,便与她往船只停泊处走去。
这次的船由朝廷派出,挂着大安的旗号,也是艘双桅沙船。二人走到时,正有人站在船下指挥水手往船上搬箱笼,娇斥声传来,正是程雪君与她贴身丫鬟杏妍。
程雪君穿着身粉樱的夹袄,外罩银红的斗篷,红朴朴的俏脸水灵可爱,她见了他下意往他身边一看,看到只站个药童便松口气,又瞪了魏东辞两眼。
魏东辞脸上仍是一贯的笑,点头道:“程姑娘。”
她鼻里“哼”一声,转头不搭理他,估摸还记着前日被他下脸的仇。
魏东辞没再多说,带着霍锦骁绕过人往舷梯上爬,只是脚才刚踩上梯,后边就传来程雪君的痛声与杏妍的惊呼。
“姑娘,你怎把脚崴了?”
霍锦骁回头正看,不妨前面魏东辞拽了她的手就匆匆往上爬。
“快点走,别东张西望。”魏东辞面无表情,话说得一本正经,拉着她却爬得猴一样快,还没等杏妍开口说第二句话,两人就已经跳到甲板上,干脆来个不闻不见不知。
霍锦骁差点没抱着肚子笑弯腰。
“你至于吗?不就一小姑娘,躲得跟洪水猛兽似的。你的医者父母心呢?”
“你也知道是父母心,我这若凑过去,容易叫她乱了伦理纲常,免了。她那脚瘸不了,演戏的天赋还比不上你一成,心思倒多。”魏东辞还拉着霍锦骁不放,匆匆往船舱走去。
“我什么时候演过戏了?”霍锦骁不乐意了,逮着他就问。
“十二岁那年,云谷镇上林家的二丫头是不是给我送了个荷包?结果让你给退了回去,你还跟人说你给我做了十二个荷包让我一月一换,把人气得直哭,有没有?你的荷包呢?我到现在都没见着。”他朝她摊手。
霍锦骁往他手心狠狠一掌拍下:“你好意思?整个云谷就你桃花债多,三天两头不是手帕就是荷包,今天林家二丫扭了脚,明天王家长女摔了手,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倒是不想让人姑娘伤心,但你应付得过来吗?要不是瞧在师兄妹的情分上,你当我愿意替你做这恶人?”
程雪君刚才那招,她十岁就见过了。
“我桃花多?知不知道从你十岁起,到夫人院里求亲的人都快把你家院门踏散了?还有,你以为我这师兄容易当?我在你后头替你赶跑多少个觊觎美色的混小子,要不要我挨个报给你听?我还没武功呢!”魏东辞这次可不让她。
霍锦骁长到十岁就已经是云谷远近闻名的小美人,那时候云谷同辈的男孩子为了见她一面当真是各种花招想尽,他要不在后头兜着,她能有那么舒坦的日子过?
“哦……原来是你!我就说我长这么大怎么一个钦慕者都没遇上,到现在都嫁不出去,原来是你从中作祟!”霍锦骁俏脸一沉,驳道。
“谁说你一个钦慕者都没遇上?”魏东辞指着自己,“这不是在你眼前站着?你想嫁随时可以!”
霍锦骁一滞,被他说得语结脸烫。
四年没见,这人说话可比从前没脸没皮多了。以前他可不曾说过这样直白的话,即便整个云谷的人都知道她喜欢他,也早将两人看作一对儿,可那层纸却从未挑破,她与他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师兄妹关系。她也知道他为何不说,那时他是罪臣之后,死罪之身,且莫谈配不配得上所谓郡主的身份,就是想给她最平凡的生活都不可能。他不愿意委屈她,便不敢与她论及婚嫁感情,更是一意孤行冒死间入魏家叛军替太子扫除余孽,求的不是功名,而是白身。
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娶她的清白之躯。
只不过终究人算不如天算,中间种种风波引得他远遁他乡,未留片语。他与她既无承诺,不过只有儿时情分,她又谈何怨他怪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放下过去,与他各寻天地。
这趟重逢,他倒是越说越露骨,让她接都接不上。
“怎么不说话?”魏东辞见她沉默,便小心问道。
霍锦骁朝他身后一望,道:“程姑娘,来找我们先生瞧伤?”
魏东辞立刻回头。
哪有什么程雪君,他身后空无一人。
他被骗了。
霍锦骁嘻嘻笑着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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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角沉闷响起,船从码头缓缓驶出,海风猛烈扑人,吹得脸上刺疼。霍锦骁站在船头,拿着观远镜远瞭海面,风从右侧刮来,魏东辞便站在了她右手边。
“小兄弟,如何?你确定航线没有偏差?”穿着大安官服、年过三旬的高瘦男人手里展着海图问道。此人名为黄浩,为三港水师把总之一,这次出航及船务全由这位黄把总负责。
“没错,从这里先向东南,绕过千山岛,再往北直上。”霍锦骁放下观远镜道,“按时间推算,过千山岛应在明日深夜,接下去便没有航图可依,夜里我会负责瞭望,以防航线出现偏差。”
“好,那就拜托小兄弟了。”黄浩将图收起,朝二人点点头就离开。
霍锦骁心有些微沉。这趟出行除了朝廷派出的一小队水师外,另外还有程家几个好手,按理来说风险不大,但不知为何她心里隐约不安,总还记着来刺杀魏东辞的人。
三爷既然盯上他,就是不想他找到解药化除三港绿林风波,又怎会让他轻易找到药?
“师兄,你我之间,陆上的事我听你的,但是船上和岛上的事我说了算!”霍锦骁忽朝他开口。
魏东辞道:“怎么?”
“这趟寻药,你不许落单,要么跟着佟叔,要么跟着我,听明白了?”她微仰下巴命令道。
“明白,遵命!”魏东辞应得毫无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让糖再来得猛烈一点?
☆、偷亲
船在海上行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日落时分接近千山岛, 往后的航线便全凭霍锦骁记忆,为免偏离目标, 她得负责瞭望,时刻盯着海域,因又是夜晚难度加重, 她必须全神贯注, 这一夜下来精力耗损巨大。
所幸天明时分她就已看到远处熟悉的岛屿,沿着这几座小岛往前航行,不出半日便能抵达目的地。霍锦骁将最后的线路告诉黄浩与舵手, 回到甲板上靠着船舷就躺倒,也不回舱房。
她累坏,眼睛又酸又涩,不想睁开。四周除了海浪没有别的声音, 阳光照得人暖融,风又刮散热度,倒是惬意得正正好, 比烦闷的舱房要畅快许多。
船随着浪一浮一沉,像儿时的摇篮, 晃得她昏昏欲睡。她躺了许久,忽察觉有人坐到她身边, 淡淡药香传来,她不睁眼也知是东辞。
魏东辞没说话,只安静靠着船舷坐在她身边。霍锦骁沐浴在浅金的阳光里, 一手为枕,一手为盖,躺得舒坦,她易了容,看不出本来模样,只有唇没变,仍是微微翘起,像朱色的菱角,也不知咬一口下去,会不会尝到鲜嫩的白菱肉?
他看得有些失神。
她长大了,出落得更加迷人,他再也无法用小时候纯粹欢喜的目光看她,有些让人躁动的心情像魔念般抽芽生叶,发疯般爬满心头。
他凑近她一些俯下头,盯着她绵弹的唇。
霍锦骁轻吸吸鼻子,觉得药香浓了些,那香气很好闻,叫人安心,恍恍惚惚间,又有道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她觉得痒便挠了挠脸。似乎有人面朝面靠过来,已经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能感受他身上起伏的心跳。
她一惊,睁开眼。
东辞俯望而的脸庞就停在眼前,鼻头几乎撞上她的鼻尖。
两人四目相交,大眼相瞪,各自石化。
他这一眼,有让人脸红心跳的灼热,不是儿时的温柔,于她而言太过陌生。
“师兄……你要做什么?”霍锦骁抿了下唇才开口,声音微沙。
东辞猛地惊醒,目光从她唇间挪开。
“你刚才睡着做了噩梦,一直喊我名字,所以我来看看。”他坐直身子,镇定解释。
“噩梦?你确定?”霍锦骁盯着他发红的耳根。
这人只在两种情况下会耳根发红,一种是喝酒,另一种……
十一岁那年,她趁他睡着时偷偷亲过他一次,就眼睁睁看着他从脸红到耳朵,熟透一样。
“我是来叫你吃早饭的。”魏东辞已经站起来,“你要是倦得慌,就先回舱去睡会,在这儿睡容易着凉。回头我把吃食送去你舱房。”
霍锦骁不说话,心里狐疑。
噩梦?她压根就没睡着,做哪门子噩梦?
————
因即将到达小岛,霍锦骁也不准备睡,回舱胡乱洗漱一番,抹了些东辞给的醒神药便又出了舱房。魏东辞正坐在船舷上等她,船摇来晃去像要把人颠进海里,霍锦骁皱着眉上前。
“你别坐这儿,一会该被颠进海里。”
“有你在。你水性那么好,不会见死不救。”魏东辞不以为意道。
霍锦骁接过他递来的馒头慢条斯理吃起,一边瞪他道:“不救!”
“真不救?为什么?”魏东辞从她手上掰走一小角馒头送入自己口中。
“你自己作死,我为何要救?”霍锦骁护住馒头不让他抢。
“哦。”魏东辞拉长声音,神色黯然,假意失落。
霍锦骁见惯他假模假样装可怜,冷哼着往甲板中间走,才走出没两步,海上突然涌来大浪,船身剧烈颠起,她被颠得踉跄几步,船上响起一片惊呼,她身后更是传来“扑通”一声,有物入水。
她急忙转头,船舷上却没了人影,她飞扑到船舷探身望去,只看到海面上水花溅落,魏东辞不见踪影。
见鬼,她这张乌鸦嘴说什么中什么?
魏东辞本就不擅水,这里又是海,底下暗流复杂,更是危险。霍锦骁心里一急,不作多想就自船舷上跳下,一头扎入海里。
这里水深,她看不到底,下头一片深蓝,只有些鱼群游过,海面下的视线不清,她找不到东辞踪迹,心急如焚。在水里转了两圈没发现人,她猛地将头探出水面四望。
四周水面一片寂静,除了波浪翻涌而至将人推远。船舷上已有许多人探身望来,大声向她呼喝并抛来绳索。
霍锦骁抹了把脸上的水,压抑不住心里忧惧,心神皆乱,在海面喊了几声,又要往水里扎下去,冷不妨身后水花“哗啦”直响,有人贴着她的背浮出水面。
“在找我?”
熟悉的声音让她欣喜若狂地转身。
果然,身后之人是东辞。
“你没事吧?”霍锦骁与他相视而浮,毫无意识自己已贴近他胸膛。
魏东辞摇摇头,抚上她眉眼:“眼睛怎么红了?我吓到你了?”
霍锦骁双眼通红,仿似哭泣。
“海水泡的。”她揉揉眼,不肯承认心急,“你怎么……”
“你师兄没你想得那样一无是处。除了武功之外,只要能学的,将来可以派上用场的,我都会学。小梨儿,保护人不一定需要武功。”魏东辞来三港两年,早将水性摸透。
虽然没有武功,但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但凡能自保救人的本事,他有机会就都学,只不过他的小梨儿本事大,还无须别人保护,他亦希望永远不会有用到的时刻,只是有备无患罢了。
她一直以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是她在追逐他的脚步,却不知他为了追上她的成长不断逼自己强大,就像比肩而生的两棵树,从过去到现在。
“所以你才刚骗我?”霍锦骁拉长脸,想着刚才寻不着他时的心情,那股后怕就化作怒焰。
“我没说我不会水,是你先入为主。”他正说着,就见她红通通的眼眶里聚起水雾。
他有多年没见她哭过,如今乍一见胸口骤紧,不由伸手在水里环上她的腰:“我……我错……”
时光仿佛回到小时候,她只要扁嘴红眼,他就会笨拙哄她,那么伶俐的口齿竟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连她父母都感叹,这是遇上天敌。
霍锦骁天生就是用来克他魏东辞的。
“泅水是这两年刚学的,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才刚只是与你说笑,谁知道那浪头来得巧,定是罚我逗你,你别生气。得空我把这四年的事都告诉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不好?”魏东辞见她眨一下眼就眨出颗泪珠,收紧手臂将人抱到怀里安慰。
“谁要听你说这些陈年旧事,你一别两年,音信全无,生死不知,还有什么可说的!”霍锦骁怒上心头,新仇旧账一起来,将他狠狠推开,扯着身边的绳索施力一跃,人从海面飞起。
“喂!你好歹也带我上船!”魏东辞见她抛下自己上船,哭笑不得唤道。
他的轻功还没好到能轻松爬上船的地步。
“你本事那么大,自己上来。”霍锦骁已经站到甲板上,阴阴回了句,转头看到佟岳生又小声道,“佟叔,麻烦你拉他上来。”
说罢,她将手中长绳抛回海中。
佟岳生点点头,看这两人极是无语。
魏东辞抬头已看不到她的身影,正无奈非常,却见长绳飞回,不偏不倚落在自己身边,他正要笑,就听到佟岳生道:“公子,拽紧绳,我拉你上来。”
“……”魏东辞默默拉紧绳。
————
那厢霍锦骁却连衣裳也不及换,便去找黄浩。
“黄把总,海里的浪不对,前面恐怕天象有异。”
气归气,她没忘记正事,适才下水时她已察觉海中浪涌有异,水流气息不对,那异样感觉在船上并不明显,到了水里就突然清晰,连鱼群的游移都有些乱。
黄浩听完她的解释蹙眉不语,听她所言天象有异之处恐怕就在他们航道之上,若要避让航向就要偏离,可眼下晴空万里,除了刚才一阵急浪外,并无丝毫异象。
“我让瞭望手盯紧些,一旦发现异常马上应对。”
霍锦骁知道他不信自己,事实上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眼下风平浪静不像是有异常,这种情况她随祁望出海这两年里并没遇过,希望是她的错觉,横竖也快到目的地,当下她便也不强求,告辞回舱里,要水清洗。
————
简单清洗过后,她换过干衣出来,正撞见魏东辞倚在甬道墙上。
他也换过衣裳,潮湿的发尤显黑青,没有绾髻,松松半束,簪了枚檀色云纹簪,两绺长发自双鬓前落下,眼神惑人。
见她过来,他拦到甬道中间。
“让开。”霍锦骁冷道。
“还气?”魏东辞笑起,愈发蛊心。
“没有。”霍锦骁撇开头。
“给你,赔不是。”他将手里摩娑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她低头一看,是枚碧青剔透的玉簪,簪头刻着小巧梨花,花蕊与瓣纹细腻,再仔细点便可以瞧见簪身中的一缕墨线,宛如碧湖沉墨。
“这是何物?”
“当年本要送你的及笄礼。”魏东辞笑容微黯。
霍锦骁失神,沉默片刻终于接下,道:“多谢。”
玉簪入手,犹带他手上温度。
“小梨儿,这簪子里……有只墨玉蛊,既能杀人,也能解毒,给你防身。”魏东辞一边说,一边小心看她。
果然,她蹙了眉。
“又是蛊?”霍锦骁正想问他,船忽左右晃起。
两人在甬道里站不稳,都靠到墙上,霍锦骁脸色微变,不再问簪子的事,将梨玉簪往发髻里一插,道:“海上不太平,出去看看。”
语罢,她便越过东辞出了舱。
————
二人站上甲板时,船还摇晃不停,可奇怪的是,天空依旧是万里晴空,四周几乎无风,但浪却涌得非常凶,就像有东西在海里搅动般。
这次就连黄浩也察觉到异常,站在甲板上各自攀着桅杆扶手等物四下张望。
瞭望手依旧看不到任何古怪。
“黄把总,这情况太奇怪了,浪头越打越大,我看不如让甲板上不相干的人先进甲板下暂避,以防突发情况。”霍锦骁便建议道。
黄浩也点头向众人下令:“情况未明,甲板上所有人员回舱暂避,不得违令。”
此令一下,甲板上的船员便都往甲板下跑,黄浩去舵室寻梢工与火长商量,虽说有些乱,众人却也不惊。
“我不下去,舱里又黑又闷,我才出来呢。”唯一不满的声音,来自程雪君,“这天象不是好好的,为何要避?大惊小怪,我不进舱。”
“就是。”杏妍附和自家姑娘。
大小姐不进去,程家随行的两个弟子便也不敢离开,只得陪她站在船右侧。
浪花一浪大过一浪,白色水花溅上甲板,程雪君觉得有趣,自以为胆子大地伸手往外去拔,岂料大浪忽来,像要卷人般沷上她,她立时尖叫出声,一个程家弟子见了,立刻伸手拉她,不料船晃得厉害,他只来及将程雪君推回甲板,自己却被抛出甲板。
情势陡急,那人眼见要被浪吞噬,旁边恰有两名水兵跑过,两人搭手急抓那人的手腕,堪堪将人抓住悬在了船外。船越晃越厉害,那人随船摇摆不停,一直无法爬上来,两个拉着他的水兵也有些吃不住力,跟着他往外滑。
“师兄你快下去。”霍锦骁急语一声,人已冲向他们。
她冲到船舷边,一手攀着船舷,半身探出船外,另一手揪住那人肩头衣裳,把人用力往上提。有了她的帮助,人很快被拉上来,三人都坐在甲板上大口喘气。
魏东辞松口气,快步上前。
“你怎么还不下去?”霍锦骁见到他急道。
“他的腿伤了。”魏东辞已蹲在那个程家弟子身旁,双手托起他的腿。
那人痛呼出声,腿上的裤子被血浸透。船身外装有锐物,他这腿被浪头卷着在锐物之上划过,这伤可不轻。
“没伤到骨,还好。扶他回舱。”魏东辞向两个水兵道。
水兵便一左一右架起那人进舱,魏东辞与霍锦骁跟在他们身后。
“我都说我不想回去,刚才那只是意外!现在这浪不是已经停了?”程雪君仍不听劝,不愿回舱,连娇妍劝她也没用。
浪果然平静了些许,但霍锦骁却觉得更加不安,空气中隐约有股暴躁烦闷的气息沉沉压下,叫她极不舒服。
“天象有异,程姑娘还是回舱以防万一。”霍锦骁上前冷冷道。
程雪君还要辩驳,忽看到她头上发簪,当即吵起:“你头上的簪子是谁给的?”
霍锦骁看了眼东辞,他已走到舱门口。
“这事与姑娘无关,还请姑娘快些回舱。”
“我回不回舱也与你无关!你一个小厮也敢指使我?”程雪君蛮道。
“带你们家姑娘进舱。”霍锦骁不再理她,只朝杏妍道。
杏妍被她眼中薄霜看得害怕,忙挽着程雪君的手要下甲板:“姑娘,我们还是先下去再说吧。”
“啪。”
程雪君不由分说便往杏妍脸颊上摔了一记耳光:“我是主子还是你?我说不下去就不下去。”
她心情糟透,只盯着那梨玉簪看。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程雪君与杏妍都捧着脸石化,魏东辞与众人也都纷纷望来。
“滚进舱去,否则我把你扔到海里!你自己死没关系,别连累其他人为了救你白送性命。”霍锦骁脸覆冰霜,言语如刃,没有一丝一毫退让余地。
像极祁望。
“你……你敢打我?”程雪君回过神怒极。
“行船之中遵从船长之命,若敢违令按军法处置,可以斩首。你想活就滚进去。”霍锦骁难得大发脾气,她生平最恨,就是如此不知轻重、枉顾他人性命的无知之辈。
正僵着,浪又猛然袭来。
船身剧烈晃起,瞭望手惊骇的声音传来:“风……妖龙卷风……”
远处的海平面上,一道旋风冲天,如蛟龙出海,以极快的速度转来。
“快!进!舱!”黄浩的喝声如落雷般敲下。
作者有话要说: 糖过三章了吧……
顺便,来个新文的预告可好?
《蜉蝣卷(重生)》——重活一世,到底成全了谁的求而不得?
卓北安初见秦婠时,她尚未及笄。她父亲秦少白与他是同僚,那日正好邀他去秦府吃酒,偏巧撞见这小丫头正拿着白馒头蘸腐乳躲在曲廊尽头悄悄地吃,肉鼓鼓的脸颊上沾着一星油黄的腐乳,他从没见过哪家姑娘能把馒头吃得如此生动,眼睛鼻子嘴巴像在跳舞,叫他记了多年。
七月暑热,阳光灼得人眼花,卓北安已经快认不出此时跪在刑场上形销骨立的女人,就是当初偷吃白馒头的小丫头,眉眼间只剩了些旧时轮廓,余的便像被抽空骨血的皮囊,没有生气。
秦婠之案辗转审了半年,她杀夫焚宅,背着八条人命,是整个京城骇人听闻的毒妇,朝野震惊,百姓皆骂,卷宗送到大理寺时,没有一个寺正敢接,是他因着故友旧交的情分亲自接了这案子,逐一查证比对,确认有疑方去狱里见了她。
秦婠跪在地上,声声喊冤。
他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说过,只要这案有冤,他定替她翻案再审,还她清白。
那时她望来的目光,就像看来那块白馒头,惊喜并且充满生机。
可惜,他这少年成名的神探北安,大理寺最为年轻的少卿,誉满全京的大安四子之首,却没能替她翻案。
明明疑点重重,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圣旨颁下,判她斩首,由他亲自监斩。
他不止没能救她,甚至还要亲手送她踏上黄泉。
“北安叔叔,我不怪你。你尽力了,谢谢。”小丫头还按从前的叫法在狱里拜别他。
他只大她八岁,不过因为与她父亲是同僚之故,她一直都唤他“叔叔”,而今,他这做叔叔的明知她含冤却未能还她清白,她虽不怪他,他却怪自己。
进大理寺之前,他曾对自己说,绝不错放一凶,也绝不冤枉一好,而今,她成了这他这辈子唯一冤过的人。
狂风暴雨忽然来袭,斩令掷地,长刀冷刃挥下,血色融雨。
他与她同时倒下,鲜血溢出唇角。
秦婠斩首之日,名满大安的卓北安因先天心疾,与她同日而亡。
☆、妖龙
霍锦骁在海上两年, 可从未遇到这条只在老渔民和老海员嘴里提过的“妖龙”, 她第一次知道这“妖龙”,是在祁望的航行日志上。祁望在天元十六年去往高贞的航行中, 曾遇过一次,关于这场灾难祁望描述得并不详尽,只有寥寥数字。
妖龙袭卷, 十死无生, 避无可避,唯听天命。
后来她问过祁望那场灾难的事,祁望这人见惯海上生死, 早就没有惊惧忧苦,唯独那次,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她。
那年是东海各岛第一次集结西行商船队,一共三百艘, 浩浩荡荡前往高贞,那时祁望正年少,平南也不像现在这般强大, 他只有五艘船跟着船队西行,排在末尾, 到达木束海域时船队便遇上三条“妖龙”。
“妖龙”实为海上突起的卷风,起时毫无征兆, 风速奇快,肉眼可见卷风将水自海中卷到天际,宛如蛟龙出海, 所以此风又被惊恐的海民称作“妖龙”。
因此风无征兆且风速快,若有船只遇上常常来不及变向绕开,要是被这风撞上,那便是船毁人亡的下场。祁望那年所遇的“妖龙”是数百年难见的九龙飞天,凡风所过之处无一船幸免,好在平南的船跟在最后,堪堪避过此风,侥幸活下。
祁望对那场水难至今仍心有余悸,三百多艘船毁了十之有八,整个海面都是被风吹散的船骸与一具一具慢慢浮起的尸体,更有甚者被风卷走,不知所踪,死伤惨重。
天威难测,远非人力所抗。
不过此风风力范围不大,不像海上暴风雨,能掀起大范围风暴,只要其行进过程中风力集中处不会撞上船只,便还有一线生机。
所以祁望才说,唯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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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旋风如银蛟般渐渐逼近,竟朝着船直来,风声怒吼,伴着正上方一团黑云,云间雷鸣电闪,妖相频现,巨浪掀起,从远处涌自船边,船被浪打得高起重落。
“快,快进去!别呆甲板上!”霍锦骁顾不上再管程雪君,厉声高喝着,一面冲向魏东辞。
程雪君吓白了脸,双腿发软,被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