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涟漪
棉棉想得没错, 从它奔过来找到她的时候,入眼便是其致命的皎腴,原本寒冰似的黑眸瞬间泛红迷乱。
它不想再顾虑, 不想再假装,只想释放……
“……你是那只狼?”棉棉忽然道:“十年前被灵哥哥赶跑的那只雪狼, 对吗?”
它蓦然一僵, 赤红的眼睛布上了吃惊。
早已久远的回忆, 如涌泉般浮现在棉棉脑海:“当时你也是这样把我叼到你的窝里,不让我走……”
她眸中的惧怕慢慢变成了恍然大悟:“那时我十二岁,可怜你孤零零所以留下来陪你, 可你总喜欢摁着我……我越来越害怕,所以我逃了……”
它的僵硬和安静让棉棉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可她并不害怕,因为能感觉到,它和从前一样,对她并无恶意:“真的是你,对不对,那只又凶又粘人的雪狼?”
棉棉猛地醒过神:“你为何会在这里?”她睁着失焦的大眼,大胆地说出她的联想:“难道, 你一直跟着我……!”
话未说完,棉棉眉心蓦然一麻, 就像有电流钻入,低呼都来不及,就失去了意识。
待再次睁眼,棉棉发觉自己竟已回到宗门, 睡在自己的房子里,而眼睛也神奇地好了。
下床之际, 膝盖蓦地一疼,拉开裙裾察看,原来是膝盖伤了,有人给她上药包扎了。
看着那工整干净的布带,棉棉发现这布带包的样式很特别,好像在哪见过。
接着,她去找了师父永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师父称今早一对猎户夫妇在山下附近发现了她,然后将她送了回来。而在这之前她已失踪了三天。
棉棉脑海闪过那只将她掳走的狼。
它藏了她三天,然后又将她放了?
“大师兄他们后面都安全吗?”棉棉问道:“如漾师兄可还好?”
永薪看了她一眼,道:“如漾伤势比较重,不过稳定下来了。”
棉棉转身就走:“我去看看他。”
“你看不了他。”永薪沉道:“他犯了大错,不得探视。”
棉棉讶然:“什么大错?”
永薪神色凝重:“你应当都知道,派你去黑云是为了诱绿头妖露出“长爪”,方便将其夺取。但必须在场所有绿头妖的长爪露出,方可现身出击,否则将受到它们的报复。”
“如漾便是没沉住气过早出击,连累其他队员陷入危险,你三师兄和十师姐还差点丢了命,如此枉顾指令,行事鲁莽,长老院没有将他逐出宗门已是莫大宽恕!”
“不是的!”棉棉忙解释:“如漾师兄是为救我才打乱计划!绿头妖出现的时候我眼睛突然看不见了,像中了迷障辨不清方向,而且绿头妖已经开始攻击我,所以如漾师兄才跑了出来。”
永薪并不意外:“如漾和我们说过,不过,经检查,你身上毫无中毒过的迹象,况且,你也不可能会中毒,因为你已是百毒不侵的桃女了。”
棉棉百口莫辩:“可我……”
“或许你紧张过头,一时昏了头罢了。”永薪转开了身:“不管怎么样,最后他并没护好你,是你的运气保护了你,否则如今也无法活着站在这儿了。”
这番话令棉棉更加懊恼惭愧了:“如漾师兄要关多久?”
“伤愈后,守舍利塔二十个月。”
“啊?!”守塔,不就是等于做和尚吗!听说每个守过塔的合欢宗弟子最后都看破红尘,转修佛法了啊!
为什么每个好不容易找到的“最佳修炼对象”最后都因故绝缘?
棉棉心彻底碎了。
“你记得你是怎么出的黑云吗?”永薪问道。
棉棉情绪低落,声音都没精打采了:“我一直在昏迷中,什么都不知道。”
永薪听了了然一笑:“必定是桃雉帮助了你,桃雉可是很专情的上古灵兽,能得它庇护,乃是你的大幸。”
脑海闪现那只将她带走的雪狼,棉棉愣愣抬头:“师父,您知道桃雉长什么模样吗?”
永薪道:“据说通体白毛,面相凶残,不喜露面。”
“是不是长得很像雪狼?”棉棉追问。
永薪摇头:“细节为师就不清楚了。”
“我想了解多点桃雉。”棉棉道:“师父可知该向谁请教?”
永薪想了想;“藏经阁的《上古灵兽》有详细记载,不过……”
“谢师父!”棉棉扔下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去到藏经阁,刚好遇到问魈推门而出,两人的视线便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两人身形同时一滞。
棉棉最先别开了视线,原本的大步流星变成了小碎步。
快走到他跟前时,她拘谨地朝他颔首行礼:“问师兄早……”
三尺外的男人没有回应,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知做什么。
棉棉感觉气氛有点窒息,快速地往他脸上瞄了一眼,恰好看到他将目光撇到一边的动作。
“问师兄!”
一把甜美的女声从外头传来,回头一看,是纱织。
棉棉一阵不爽,真会挑时间。
可脸上却堆起了笑容:“纱织,你怎么……”
“问师兄,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瘦了?”纱织却不搭理她,眼睛只放在问魈身上:“都怪如漾和江棉,害你吃了这么多苦……”
“如漾师兄是无辜的。”棉棉打断她,包子脸难得严肃认真:“要怪就怪我吧,如漾师兄没做错什么。”
问魈朝缓缓转过脸来,棉棉的气势在男人的注视下逐渐瓦解。
这时,问魈身后的门内出现一个人影:“江棉?”是袁大长老:“何时醒了?”
他的出现让棉棉心情一松,不由咧出灿烂的笑容,向问魈身后那只能看到半只人影的袁山行礼致意:“袁长老,刚刚醒的。”
“有什么事吗?”袁山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棉棉连忙上前:“我想和您谈谈如漾……呃……”可问魈高大的身躯却挡了大半个门,极为妨碍她和长老的对话。
挺胸坦荡从缝隙中挤进去的念头在脑中一晃而过。
但最终她还是怂地只敢小声申诉:“师兄…借过一下……”
男人的眼睛明明一直看着人家,可那模样好似才刚刚发觉,动作徐徐地将重心倾向一侧,让开了一尺空间。
然后睨着她缩成小圆球地从他身旁挪过去。
“师兄师兄。”一旁的纱织不甘示弱地凑到问魈的视线范围内,举高手腕道:“你看我绑的布带对不对,我是按照你的方法绑的,但是我总绑不好,你再教教我好吗……”
往里走的棉棉听到纱织的话,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包扎的样式都能做接近的借口,不愧是纱织。
走到转弯处,棉棉往那边瞄了眼。只见问魈依旧站在门边,背着手没有要动手教导的意思,却不影响纱织的热情,抬着她的手腕说个不停。
这时,纱织手腕的布带引起了棉棉的注意力。
她慢下脚步凝望,眉宇浮现讶异,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
“江棉姑娘?”
袁山的叫唤让棉棉迅速回神,快步走了过去。
“你要替如漾承担一半的罪责?”
伏案书写的袁山慢悠悠地重复了遍棉棉的请求,忖道:“你若说得属实,这倒是应该的。”
“是真的。”棉棉诚恳道:“虽然不知为何查不到任何中了障术或诡毒的痕迹,但如漾的确是因我才冒险行动。若不能替他担责,那么……”她把手一拱:“请准许我去照料他!”
袁山执笔的动作缓缓一滞,道:“你不是丹炉房和药膳房的,去也无济于事。此事老身会找其他长老商讨,你回去等消息吧。”
棉棉却没有走,站在原地犹豫道:“弟子还有一事相求,我能借阅《上古灵兽》吗?”
袁山饶有兴趣看住棉棉:“想了解桃雉吧?”
棉棉用力点头:“我就看一会儿。”
袁山忖道:“依老身看,看书……倒不如直接找魈。”
棉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忽然一阵急咳,回头看,就看到数尺外书柜旁的问魈。
他微微倚在书柜框上,手上拿着书册,另一手挡在鼻间别脸清嗓子。
棉棉愣了一愣,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那个动作别扭的男人,心砰砰乱跳。
他这模样,和从前的灵哥哥真像。
不意瞥到已关闭的大门,诶?纱织什么时候走了?
问魈很快恢复如常:“师父的话,弟子不明白。”
袁山睨了自己爱徒一眼:“怎么不明白,按规矩江棉姑娘是不可翻阅的。就是可以翻阅,也得经你之手开封印,并经你之口翻译,如此,不如直接找你。”他把手一摊:“反正宗门内除了如漾,只你会梵文……噢,抱歉江棉姑娘,忘了告诉你,《上古灵兽》由梵文撰写。”
棉棉关注点显然在别的地方,惊喜道:“如漾师兄也会梵文?”
袁山点头:“没错。”
“呵。”问魈哂笑,目视手中书册,语气冷傲:“会又如何,此类宝典,非长老、非阁内之人皆不可翻阅。”
袁山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确实如此。”
棉棉小脸由晴转阴,向问魈合十大拜:“问师兄帮帮我,求求您,给我念桃雉的部分就成,求求您了……”
问魈没有任何动容,视线也从未离开手中的书:“今日帮了你,明日这藏经阁便会变成二手书摊子。”他缓缓翻过一页:“敝人何必为忘恩负义之人犯下逾矩之罪。”
棉棉脸一热,忙解释:“我、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您对我的恩情我全记得稳稳的!我一直在找机会报答……问师兄?”
问魈毫不给面子地走开了。
看着消隐在转角的背影,棉棉可怜地快要哭出来的脸,变脸似的瞬间恢复了平静淡定。
果然是难啃的冰山,幸好明智地换了目标,不然定被他活活折腾死。
她转身准备离开,不意发现袁大长老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几乎是下一瞬,棉棉就堆起了无辜失落的模样:“既然这样,弟子我就……”
“你真心想报答问魈?”袁山笑问。
棉棉用力点头:“当然真的。”
“不觉得他很难相与吗?”
棉棉用力摇头:“问师兄是个大好人。”
袁山听了一乐:“老身初次听有人夸他是好人,看来他真做了善事!”
棉棉笑容微僵,她也觉得好假,但除了夸这个,真想不出能夸他什么了。
“那么,你留下来吧。”
棉棉一愣:“……留下?您是指……?”
“从今日起你便是藏经阁的人了。”袁山道:“先从整理做起,可愿意?”
书案前的问魈动作一顿,穿过书柜狭缝看住袁山身前的小圆妞,看到她脸上并没有多么惊喜,反而有些顾虑地思索起来。
棉棉小心问袁山:“请问,有什么要求吗,譬如不能结交男子……”
问魈下颚一阵紧绷。
袁山朗声大笑:“这里是合欢宗,岂会有这等要求,只要别把男人带到藏经阁就行。”
棉棉明了点点头,正想说考虑考虑,却让袁山误以为她答应了,转头就朝那边喊了一声:“魈,她便跟着你了。”
棉棉心下一慌,正欲说为什么是跟他,那边就传来略显不满的声音:“弟子不需要。”
袁山指手笑骂:“你小子,昨晚从黑云回来不是向为师要个小跟班吗?”
棉棉眸底闪过讶异。
他昨晚才从黑云回来?
“弟子改变主意了。”问魈冷道:“就是选也不能是她。”
棉棉听了心里一阵不舒服,盯住那个背向着这边的男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大胆直问:“敢问师兄,这是何意?”
问魈轻哂:“好好想想自己为何入宗门三年至今只练气二阶,自然懂得何意。”
棉棉一噎,心虚了。
难道被看出她故意不与人修炼啦?
“这点没关系,”袁山语气轻松道:“江棉姑娘如今是天灵根,稍加指点,修行很快就能上来,若能遇几个纯阳男子,两年内必能结丹。”
棉棉眼睛写满了期待:“长老可有推荐……”
“痴心妄想。”问魈毫不客气浇来一盆冷水:“就是纯阳男子也不愿意将元阳送给不修仙的蠢货,桃雉的灵气或许至多是助她延长几十年的寿命罢了。”
袁山讶然:“江棉姑娘入合欢宗…难道志不在修仙?”
“当然是为了修仙!”棉棉忙道:“我承认是有些懒惰……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练功的。”说着朝袁山跪下一拜:“恳请长老让我留在藏经阁,即便是做个洒扫的,弟子也愿意,只要能留在您身边。”
说到后面那句时,棉棉殷切地望住袁山。
“有此觉悟不迟。”袁山满意地把她请了起来:“不过老身已不再收徒,且诸事繁忙,跟老身不如跟着魈……你不愿跟他?”
棉棉连忙摆手:“没有的事……”苦笑道:“弟子只是担心烦扰了问师兄,毕竟我很笨,真的很笨很笨……”
袁山即刻把问魈叫到了跟前。
“魈,她就交给你了,耐心教导,不得过分苛责。”
棉棉佯装乖巧地垂着脑袋,暗藏计较的眼睛低在三尺外那个男人的鞋面上。
并不知晓对面的男人亦垂视着她,腹上那双勾着指头做小动作的手。
这双手肉肉圆圆,每一个关节处几乎没有褶皱,随着揉捏的小动作,指尖泛出婴儿般可爱的粉泽。
他静静看着它们,然后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一收,拱手弯腰,不咸不淡道。
“弟子谨记。”
棉棉以为问魈会想尽办法刁难自己,没想到除了第一天简单地教了阁内事宜之后,便见不到他了,每天都是她一个人待在藏经阁,做一些整理打扫的闲活。
偶尔他会在傍晚出现,而每每那时,棉棉已到下工时间。
她换下布裙,背起布袋,穿过又暗又长的过道,来到那张点起了烛台的案台边,向安静坐在后面看书的男人垂首。
“问师兄,我下工了。”
他坐姿放松,左手支腮,长睫半盖,视线低在手中书册,恬淡偏冷的脸庞被烛光照得美若画中人。
每当这时候,棉棉心会泛起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隐隐期待他说上点什么。
可他从未抬眼看她一次,漫不经心应了声“嗯”,便再无多余言语。
如此日复一日,平静地有点过份地过了一个月。
而经过这一个月,棉棉不得不承认,问魈说的话都是对的。
她就是个不中用的人。
刚开始的每天,她会积极练功,后面发现没人管自己了,她又开始犯懒,练功的时间越缩越短,直至后来干脆不练了。
功练不好,那就专心整理书柜吧,顺便找找《上古灵兽》。
然而这里的书实在太多了,她不仅找不到《上古灵兽》,还把书册区域打乱了。她不敢将事情告诉别人,只能是凭着记忆,将区域整理回原位。
可最后还是东窗事发了。
那天袁山和另几位长老匆匆而来,要找古籍区的一本《女研》,却不论怎么都找不到,袁山把棉棉叫来问话,说为何古籍区里有其他不相干的书册,而原本有的却不翼而飞。
棉棉只好实情相告,一向大度的袁山也有些生气了,命她在这日之内把书柜区域全部按顺序整理好,并找到那本《女研》。
那一天,棉棉忙乱地晕头转向,直掉斜阳从窗口照射过来,也没把区域整理好,更别提找到那本书。
“吱呀——”
大门被缓缓推开,灰砖地面出现一道拉得长长的人影。
蹲在狭窄黑暗的过道中的棉棉低了低头,透过书柜缝隙,看到了一袭披着晚霞的长袍裾,一双长腿在高开的袍裾间,徐徐迈动。
棉棉集中注意力继续干活,书籍敲击木头发出的声响,络绎不绝地回荡在空中,很快让棉棉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真的),某人要眼眶泛泪、嗓音低哑、呼吸滚烫地老实交代他所有的坏心思。
每天下班后强忍疲倦写的o(╥﹏╥)o你们就不能说声好看吗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