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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说谎精

织田作之助年幼时父母去世之后,经过很多无法和他人道的颠沛流离和流离失所,他已经早就被排除在老家亲戚群的联系名单。前一次莫名突然受邀参加远房亲戚葬礼的时候,织田作之助甚至产生过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想法。仔细想想,他已经完全和亲戚没有任何联系了,连血脉之间的维系也微薄得不如自己和楼下那条小狗。

不过那次葬礼结束之后,织田作之助以为他们不会再联系自己了。毕竟一些假装亲热想套近乎的亲戚们问他过得如何时,他就很诚恳地说了自己的情况。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以前犯过事,坐过监,进过少改所,现在还在道上混,各个对自己避如蛇蝎。说好的之后保持联系也中途夭折。

因为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织田作之助只好无奈地推迟了和赤司和轰的高中入学式庆祝活动。而他的旅行费因为这次意外出行完全被掏空了,中间还得跟维康再借了五万日元去垫付葬礼礼金。一般只需要三千到三万日元左右,但是大家都看他在大城市工作,估计还小声地说他们生活拮据,让他再资助一点之类的。

维康听说这件事后,跟织田作之助说不要理会那些塑料亲戚,铁定是遇到麻烦事才找他的。因为这样,一开始维康不愿意借织田钱。但织田作之助半天没回应,并且打算要走,维康不得不同意了。

他多少还是懂织田的。

织田从小就没有家人。

会对有血脉联系的亲戚有情结是再自然不过的。

不过,维康知道的是织田父母离开后,领养他的人像踢皮球一样把他送来送去,更有过分者好几次都想把织田作之助扔掉。这些虽然没有听织田说过完全的故事,但是上次是他陪着织田作之助去的葬礼,从他们总是不小心在大商场和织田走失的“回忆”小故事里,维康就知道得个大概。也是他故意说出织田作之助是混道上的,让那些亲戚自觉规避,不要没事就来找织田。

没想到,还是又来找织田了。

维康内心里对着那群小村小镇的破亲戚们翻了白眼。

借给织田五万日元后,维康再偷偷给随行的中原塞了十万日元让他路上可以应急用。但绝对不能告诉织田。否则按照织田的『性』格,要是有这钱,绝对全给了葬礼上的破亲戚。

“以后,就靠你照顾织田了。”维康真心觉得织田作之助是扶不上的阿斗,对着中原中也语重心长地说道,“要是那群极品亲戚拜托织田做什么,你千万要帮着拦一下。”

中原中也接到任务后,重重地点头。

前往九州时,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坐的是特快列车,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到午点的时候,织田才开口问中原饿不饿,吃点饭。中原才下决心跟织田说他之后的打算。

这次荒霸吐事件他算是获得了真相,又不算。

中原中也对这个世界拥有记忆是从他八岁开始,而他拥有记忆的那年也同时出现了荒霸吐事件。在和太宰治合作调查荒霸吐背后的秘密,以及追寻自己身世之谜,他知道他诞生于这个世间是因为港黑里一位拥有次元异能的卧底兰堂。兰堂把自己带到了这个世界,却没有告诉自己,他本身是异能的容器,还是异能本身。更多的秘密在兰堂死后,已经无从得知,除非成为港黑干部。

他对「羊」的成员也有情结,但是听说在那次酒库里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们纷纷投靠到其他组织中去了。虽然调查过程中再次遇到他们了,但是他们也无从解释起自己的叛离行为,于是反过来邀请中原加入他们,投靠在其他人的组织里。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秘密也好,还是因为织田作之助在港黑也好。

“作之助先生,我也想加入港黑。”

中原中也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不去上学吗?学费我还是可以省出来的。”织田作之助很认真地问中原。

读书可以给他的未来提供更多的机会。

织田作之助没有学历,只有案底,才一直在社会底层做着各种灰『色』地带的工作。但是他可以托人帮中原重新弄出个身份出来,像是普通学生那样好好学习,也许以后当个白领也好过在刀尖上谋生。

织田作之助是过来人,所以才不愿意看中原中也走自己的老路。

中原知道织田的想法,手上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五指在手心里紧了紧。

“我不想和作之助先生不一样……”

感觉像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就会和织田作之助越离越远。举个例子,就好像他资助的那名孤儿中岛敦,织田作之助从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背景,面对中岛许诺的日后报恩也没有动心。织田作之助说自己不想给那名孩子的人生履历上沾上污点,只是帮助他度过人生最困难的时期就够了。

中原是知道他的意思的。

织田作之助他根本没有想过从别人身上拿到什么。羁绊,感恩,情感维系什么的都不需要,他只会默默地帮助别人,等对方功成名就,不再需要自己了,他就会从他们的视线里离开。但是他帮助别人了,那他自己呢?谁会陪他度过他人生最困难的时候?他想要的家人呢?

中原敢相信。

要是自己真的成为生活在社会光明的人时,织田会为了不耽误他,自己彻底消失。

所以,他要和织田一起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成为彼此的亲人朋友。

中原见织田作之助看这自己,感觉自己的满腔肺腑说出来太过煽情又不合时宜,又不是上台演讲。他一个人满腔热血太过奇怪了。避开织田的视线后,中原故作松散的姿态,靠在椅背上说道:“我在组织里自由惯了,受不了学校纪律的条条框框,而且我对学习也没有兴趣。另外,港黑也对我发出邀请了,我觉得自己更适合那样的生活。”

织田微皱着眉头看他,看得中原都要投降说自己要不两手抓,一边去上学,一边在港黑工作算了。最后织田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你就自己做决定吧。十五岁了,是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了。”

他决定加入港黑的时候,也是十五岁。

如果中原是小学生的话,织田就会为他做决定。

“作之助先生为什么会加入港黑呢?”中原好奇地问道。

横滨黑势力庞杂,与现在港黑可以相比的实力组织还有两三个,为什么选择的是港黑,而不是其他的武装组织,是因为港黑比较老牌吗?

“当时没钱,港黑在招人我就进去了。”

中原:“……”

织田见中原嘴角抽搐,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是不是想听什么动人心魄的故事?”

“那倒也不是。”

只是没想到这个理由真的相当平淡。

中原这么想着。

“我人生二十载,无风无浪,无聊得很。”织田作之助简单地给自己的人生定了『性』。

若是无风无浪,怎么会走上职业杀手的道路,又为什么会放弃杀人职业,在港黑底层不争不抢,平淡度日?

中原知道织田要么是不愿意对自己说,要么是真的觉得那些过去无关紧要。

中原转移了话题,问道:“我们这次去的葬礼是谁的呢?”

“听说是我祖母远房表弟的葬礼。”

“那可是不止隔了三四代以上了。”

中原怀疑对方邀请织田就是来讹钱的。

这织田也没有见过对方,更没有往来,有必要过去吗?

织田像是读出了中原内心话,继续说道:“除了葬礼之外,还有一个孩子的问题想要大家一起解决帮忙。”

“……”

这完全就是维康说的剧本啊!

要织田作之助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难道他才二十岁就要当别人爸爸吗?

中原脑袋里全是这些问题。

“那个孩子叫夏目贵志。”

织田作之助跟中原解释起来龙去脉。

他上次参加的葬礼就是那个孩子父亲的葬礼,他母亲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父亲死后就徒留他一个人。

那次他之所以会参加夏目家的葬礼,是因为他曾经和女方母亲夏目玲子有过渊源。在通知所有亲戚参加的时候,织田作之助的名字也在夏目家的联系手册上。但事实上,夏目并没有联系过织田半次,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织田的地址的。

听说这些信息都是夏目玲子留下来的。

他很小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印象中是位非常有气质,长相极美的女『性』,但是因为『性』格古怪的关系,亲戚们对她都是避而远之。那时候她对自己说了一些话,很奇怪的是他明明年纪那么小,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夏目玲子说的每个字。

她说——

「作之助,你天生带煞,命薄福浅,就算一辈子无病无灾,也难活过二十四岁。」

当时因为这句话,她被自家父母赶走了。

过后,织田作之助就收到她的一份邮件。

那是一本绿皮手帐,上面写着「友人帐」。

“替我保管这本书,只有我的子孙他们需要时,或者他们十五岁时才能给。作为保管这本书的报答,我会帮助你的。”

但在书和信收到之前,夏目玲子已经过世了。

之后他十四岁在横滨稳定下来的时候,算着夏目家的那位姐姐已经过了十五岁,就把书寄回去了。但是那次葬礼之后,那本书作为遗物又分到自己的手上,让他等夏目贵志十五岁的时候再把手帐给夏目。

……

中原听得入神。

这织田身上明明全是故事啊,而且带着神秘神奇的『色』彩。

唯一让他不舒服的就是,织田作之助活不过二十四岁那句。

虽然他不信这些占卜之流,但是多少有些膈应。

然后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这次邀请织田参加葬礼的目的。

上次夏目贵志已经被他们中的一家带走了,这半年里就辗转了几家人。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目前最呵护夏目贵志的老爷子现在也躺在棺材里了。这家人就开始说自己经济支撑不下去,没办法多养一个孩子,希望有人顺便把这个孩子带走。当然,信纸里面说得非常委婉。

所以这次来,织田作之助也有打算说和那家人商量,主动为夏目贵志提供生活费,让那家人可以继续养着夏目。如果是没有遇到赤司的话,他说不定就会直接养五岁的夏目,但是赤司为他分析利害,以他这种生活环境和工作背景是不适合养幼龄孩子的。

中原中也不置可否。

他感觉织田其实有把自己的身世影『射』到小夏目身上。

葬礼持续两天,第一天亲戚朋友都会集体留夜,对死者表达最后的敬意。第二天才是葬礼,对死者做最后的告别,遗体也随之火化,称为「告别式」。

似乎大家都不想带拖油瓶,葬礼上的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有些家中有话事权的也没有参加,只是维系亲戚情面来过个场。

中原是第一次参加葬礼,一直紧紧跟着织田作之助。同时,他也很好奇传闻中的拖油瓶夏目贵志长什么样子,然而直到集体吃饭前,他也没有看到那个小孩子,被要和男主人家聊天的织田一个人留在大厅里。

于是中原听到了不少长舌在对那个孩子议论纷纷。

“因为死爹死妈,我们也知道可怜啊,但那个孩子总是说谎想要博关注,太烦心了。真不是我不想养,我们家那几只就够我心烦了。”

“我懂我懂!哎呀!你们也有听说了吧,他还特别爱说些关于脏东西的话,特别吓人。我胆子小,不敢接他过去。”

“我倒是没有意见啦,就是我家那位说夏目长得太晦气了,千万不要接过来。”

……

他正听着,突然间那些人的话头都安静了下来。这份安静很诡异,只是一秒而已,所有的话都转向了葬礼话题。紧接着,在中原中也的视线里,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淡棕发男孩默默地走进厅里,对谁也没有打招呼,自己一个人径直跪坐在挂着老爷爷遗像的照片的房间里。

中原知道了,那就是他们口中的“说谎精”。

“……”

中原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那个孩子说话,但是估计也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往后彼此的人生也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这个时候,女主人那边传来开饭的声音,坐在榻榻米上聊天的主『妇』们也纷纷动身帮忙。中原看着脸『色』不太好的织田走过来,于是问道:“怎么说?”

“他们家欠债很多,带着夏目反而会拖累无辜的孩子。”织田顿了顿说道,“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每个月寄二十万日元给他们,他们才可以勉强支撑着,还能给夏目好吃好喝。我现在工资上勉强能应付,但是资助中岛敦的学费就得停了。”

中原对这方面也不了解。

养孩子多少钱?

欠债付款要怎么处理?

听到数额,自己也皱起眉头来。

“我想想办法。”织田『揉』了『揉』也跟着苦恼起来的中原的头,转移话题道,“夏目呢?有看到吗?现在该吃饭了,也没有见到人。”周围有跑过几个孩子,但是都不是夏目。

之前的葬礼,织田只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印象里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

中原指了指房间的方向说道:“在追悼室里面。”

于是织田站起身和中原一起去追悼室里找夏目。

从背影上看,这孩子看起来还很小一只,似乎比半年前还要更瘦了。他一动不动地对着遗像出神,像是还没有理解死亡到底是什么意思。织田作之助像是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喉咙微涩,于是他放轻声音,喊着夏目的名字。

“夏目,可以吃饭了,出来吧……”

夏目的身子在突然冒出的陌生声音里跟着一抖,急急忙忙地对着遗像做了跪拜礼,才低着头从织田和中原两人中间的缝隙跑开了。

夏目不想被人知道他在哭,因为怕哭出声吵到别人,他还一直紧紧捂着嘴巴。被织田作之助喊名字后,他立刻假借着跪拜礼用袖子抹了脸上的眼泪。

但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些细节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在他原先待的地方,榻榻米早被泪水沾湿了一片,藏也藏不住。

“……”

织田和中原都感到口中干涩,浑身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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