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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颤抖的睫毛轻轻地擦过孟纾丞的下颚, 孟纾丞手臂弯曲,垂眸凝望着身下的人,静静地等待着她, 平无波澜的眼眸深处光华流溢,暗潮汹涌。

卫窈窈睁开眼睛,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 迷瞪瞪地盯着离开很近,近到可以听到他气息的孟纾丞。

“你洗好了?”

“嗯。”孟纾丞松开撑在桌面上的手掌, 声沉得像悠远的古钟。

卫窈窈抬手, 手指拂过压疼她面颊的耳坠, 华珠清脆, 她弯起眼睛:“那我去啦!”

随着她的离开, 卧房内又恢复平静,好像没什么不同, 但置身其中却能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无声蔓延的寂然,孟纾丞衣冠端肃整齐, 倚着桌沿,低垂眸光, 若有所思。

隔壁浴房传来微弱的响动, 孟纾丞弯唇一笑,恻隐之心原来只是非分之欲的开端。

月娘扶起被卫窈窈推倒的衣架。

好在上面还没有搭衣服, 月娘接过卫窈窈手里的衣物放到杌凳上,拿起巾子擦拭衣架:“娘子去吧, 再不洗水要凉了。”

卫窈窈一惊,回过神,忙踩着凳子跨进了浴桶,温热的浴汤瞬间将她包裹, 卫窈窈舒适的喟叹一声,拿起打磨光滑涂了漆面的葫芦瓢,舀了热水浇在锁骨上,水流顺着娇嫩的肌肤滑下,热烘烘的水汽蒸得她眼眸含水,面颊酡红,宛若待人采撷,娇艳欲滴的玫瑰。

她手指轻轻地触碰眉心,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像午后阳光般轻柔惬意的余温,再抚摸眼皮,孟纾丞的下颚冒出了看不到却摸得到的短茬,不经意地擦过,有些刺人,更有些发麻。

他为什么会亲她?

卫窈窈咬着唇瓣,心脏不可思议的突然噗噗剧烈跳动,又慌又急,她根本无法控制,心烦意乱的用手压制,面颊的羞红却越发动人。

卫窈窈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却忘了她在水中,泄了力气,整个人往下沉没:“啊!”

月娘刚将她干净的衣裳搭到衣架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忙跑过去,将她从水里捞出来。

卫窈窈漂亮的肩胛骨在水面沉沉浮浮,若隐若现,用簪子束起的发丝湿漉漉的凌乱地散在纤薄的肩头,细长地胳膊搭在桶边,搁着下巴,丧气地叹一口气,水珠从鼻尖低落,她终于冷静了。

“娘子怎么滑下去了。”月娘将掉到浴桶外的葫芦瓢捡起来,笑着说。

卫窈窈直起脑袋,抬手擦去脸上的水珠,一缕发丝被她顺手轻飘飘地拂过:“没坐稳。”

卫窈窈匆匆洗完澡,穿着宽袖衫子,坐在凳子上由着月娘帮她涂药膏。

“这药膏效果真是不错,有些小的伤口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了,”月娘想起偶然听陈嬷嬷说过,“这是京城大太太的娘家的秘方药膏。”

卫窈窈后脑勺除了一个大的创口,周围还有几处擦伤,虽然最严重的地方还没有开始脱痂,但一些细小的伤口已经恢复了。

替她擦完药膏,月娘拿起纱布,她的伤口不流血也不要敷了药,纱布只需要绕薄薄的一层就行。

卫窈窈看着被月娘搁在一旁的装着药膏的瓷盒,她自然知道这是孟纾丞托人为她找的。

月娘以为卫窈窈是在担心药膏会用完,又说:“您放心,闻管事从开封讨药回来的第二日,乔家又派人送了一匣子来。”

因为打湿了头发,卫窈窈在浴房多待了一会儿,她以为她回去的时候,孟纾丞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竟然还靠在床头,见她回来了才放下手里的书卷,书卷旁放着一只小碗。

卫窈窈突然又有些紧张,她不由得放慢步伐,有些忸怩地冒出一句:“你喝醒酒汤了吗?”

转而想起他亲她是不是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卫窈窈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涩意,怦怦乱跳的心跳渐渐缓慢下来,小脸冷下来:“不喝你明日要头疼的!”

醒酒汤不过添了几道药材,喝了也无法,孟纾丞听她恶狠狠的语气,却有些受用,抬手指了指空碗,还要说什么,窈窈却忽然转身。

看看跑到落地烛台前提起灯罩,背对着他说:“那就睡吧。”

孟纾丞心头有些异样,不动声色地等她上床。

她不会坐到床上才脱鞋,她会隔着脚踏就蹬掉鞋子跨到床上,她甫一抬脚,孟纾丞就伸手扶住她的小手。

卫窈窈下意识地在他掌心撑了一下,高高地站在床上,没去里面,而是慢慢转身,俯视着他。

单薄的寝衣一丝不苟地穿在他身上,并未因为是睡觉穿的,而凌乱随意,他下颚果然冒出了淡淡的青色,整个人成熟又英俊,目光从容温和,平稳牢固地托着她的手,好像极小心极珍视。

清不清醒又如何呢?

他肯定是有些喜欢她的,卫窈窈像窥见了秘密,不经有些窃喜和得意,任性地说:“我今晚想牵着你的手睡觉。”

孟纾丞薄唇弧度微弯,握着她的手,握得更紧。

本意是试探,不过他既然同意……

卫窈窈便不客气了,拽着他的手,钻到自己被子里,闭上眼睛,直到睡熟了也没有放开。

孟纾丞动了动发麻的手臂,看着她乖巧的睡颜,无奈地笑了笑,她比他想得要敏锐。

她不挑破也无妨,孟纾丞的耐心一向足够持久,况且她总归不讨厌他。

次日醒来后,卫窈窈发现孟纾丞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不免有些气闷。

回济宁的马车上,孟纾丞视线从手里的卷宗上抬起,看着卫窈窈:“怎么了?”

卫窈窈扯唇:“没事。”

顿了顿,说:“只是想起来,准备要买给你的玉扳指,被我忘了。”

孟纾丞笑了一下:“无碍。”

卫窈窈有一瞬间怀疑,昨晚是她喝醉酒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孟纾丞看她变幻莫测的神情,倒无心继续看卷宗了,索性搁到一旁,说:“等回了济宁,无事时可以收拾行李。”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卫窈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定了八月五日。”孟纾丞道。

卫窈窈数了数,也不过只剩下七八天了:“这么快啊!”

“那我们是坐船去京城吗?”

孟纾丞将她的惶惶不安收入眼底,握住她拧在一起的手:“放心。”

“我才不害怕呢!”卫窈窈故作不在乎地说。

孟纾丞知道她口是心非的毛病,也不戳穿,只配合的嗯了一声。

卫窈窈说是这样说,但一上了船,藏在心底深处的畏惧就立刻暴露无遗。

哪怕她现在仍然没有记起往事,但沉船的阴影是刻在她骨子里,偏又缝秋雨,江波荡漾,官船飘摇,她紧张得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脆弱。

午后连下了三日的雨终于停歇了,雨歇浪停,安稳下来,卫窈窈躲在舱内午憩。

秦靳舟从底舱上来,去了茶厅,意外地瞧见孟纾丞竟然也在,倒了一杯热茶走过一瞧,发现他正颇有闲情逸致地调香。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简,随意扫过几眼,全是有安神之效的香料,就知道是为谁调的了。

说起底舱的情况:“下面关着的几个上了船之后吐得昏天黑地,整日哀嚎不止,吵得人心烦,刚下去让人给他们灌了药,终于安静了。”

孟纾丞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不咸不淡地说:“你看着办。”

“要不要下点蒙药,替你出出气。”秦靳舟挑眉。

孟纾丞瞥他一眼:“要是无聊,可以去整理卷宗。”

秦靳舟扯扯唇:“您可真是太客气了。”

“那药效不过四五个时辰,我得琢磨着,怎么让他们再吐出些东西。”

孟纾丞沉着眸色,将调制好的香料放入香炉中:“想必凭锦衣卫的手段,不是什么难事。”

“呵,申维那东西瞧着不经事,嘴倒挺硬,不过申维可是申家独子,申家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你那法子不奏效,就要使我的法子了。”秦靳舟看着香炉缓缓升起的青烟,悠悠说道。

孟纾丞不慌不忙地招手,示意闻慎言将香炉送到客舱去:“别急。”

京城

宋鹤元和孟沛从国子监散学回府,见国公府门口异常热闹,停足观望。

孟沛朝门房的小厮看了一眼,小厮忙跑过来:“二爷,五爷。”

孟沛问:“那些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是申家的人。”小厮忙道。

“已经请他们进府喝过茶,但他们还不愿意离开,已经来了三四天了。”

孟沛他们在国子监,十日才回一次家。

山东近来动荡不安,因为济宁沉船大案,兖州济南东昌几府从上到下,三十多个官员涉案撤职,七八个四五品官员被抄家,连带着京城也是风声鹤唳。

国子监多是官宦子弟,少不了议论。

孟沛自然知道申维是兖州知府,闻言明白申家这是来求情了:“辛苦他们从天津赶来,不过他们算盘可打错了。”

“三叔主审此案,他们来京城有什么用。”

“那他们去找三叔就有用了?”宋鹤元不经问。

“那更是没有,二哥没见过三叔,不了解三叔这个人,他最厌恶枉顾礼法,徇私舞弊,”孟沛摇摇头说,“申家老太爷好歹也做过三年首辅,怎么养出申维这种孙子。”

宋鹤元对他说的这些情况不了解,算了算年纪,道:“申老太爷已经致仕了吧!”

“才致仕没两年。”孟沛随口说。

“我们进去吧。阿娘还等着我们用晚膳呢!”

结果他们刚进府就被人请到了书房,大老爷孟昂等着他们,查看他们的功课。

孟大老爷先看过宋鹤元的文章,抚须满意地点了点头:“池儿这篇立意深远,倒也不乏是一篇佳作。”

“孩儿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宋鹤元忙道。

孟大老爷拍拍他的肩膀,又拿起孟沛的文章,不一会儿便眉头深锁,拍着桌子:“你平日里在堂中听老师讲课吗?”

孟沛大呼冤枉,连连点头:“听啊,听啊!”

孟大老爷冷笑,把他的文章丢给他:“我看你的心思全不在学业上,你读过你的这篇文章吗?辞藻堆砌,语句不通。”

孟沛抱着他写了整整五日的文章,心中委屈不平,小声叫屈道:“文章不过与父亲观念不同,父亲何必贬低。”

瞧着素来老实文雅的父亲被孟沛气得涨红了脸,宋鹤元上前替孟沛挡住:“五弟会回去再雕琢他的文章,父亲消消气。”

对着这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儿子,孟大老爷总有些愧疚,瞪了孟沛一眼,顺了一口气,转身在书案后坐下。

宋鹤元上前为他递上茶盅:“父亲再为儿子瞧瞧这篇文章,儿子总觉得仍有瑕疵。”

宋鹤元好学,孟大老爷心中欣慰极了,不过他指着他的那篇文章道:“以我的水平,是挑不出毛病了,等你三叔回来,让他替你看看。”

“只要三叔不嫌麻烦就好。”宋鹤元一愣,很快又恢复自然。

孟大老爷了解孟纾丞这个弟弟,笑着说:“你们上进,你三叔只会高兴,怎么会嫌弃。”

“好了,你们母亲还在等你们用晚膳,回去吧!”

孟沛忙拉着宋鹤元出了书房,见着微暗的天空,他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再轻松地吐出来:“多谢二哥啦!”

宋鹤元笑着揽过他的肩膀:“你我是亲兄弟,本来就该比旁人亲近,我自然要护着你。”

孟沛摸了一下后脑勺,羞赧地笑了笑。

他们走后,孟大老爷回想跑得飞快的不成器的小儿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书案上散落的文章收起来,犹豫了一下,把宋鹤元的文章收入信封中,再在家信中添了几句话,装在一起交给侍仆,寄给孟纾丞。

孟纾丞收到孟大老爷的家信时,船舶刚驶过临清。

家中除了申家的人过来拜访,并无大事发生,一切平安,孟纾丞叠起信纸,又拿起另一封,两封信装在一只大的信封之中,孟大老爷家信中最后提起这是孟池(宋鹤元)的文章,让他稍作点评。

打开信件,看见上面的字迹,孟纾丞意外地扬起眉梢。

没想到孟池(宋鹤元)竟也习的是缪体,不过他的字体多了一丝方正,虽失了缪体的潇洒,但也显得庄重不少。

现下缪体并不时兴,便是十几年前也不见有多少人学习,只有那些闲赋在家的富贵闲人颇为喜欢。

孟纾丞看了一眼不远处趴在榻上看一会儿书,打一会儿瞌睡的卫窈窈,淡淡一笑,倒是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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