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001

没有人会否认，雪花是天赐的浪漫。当一年走入尾声，恋爱中的人们总是盼着能下一场雪。能在雪地里做的事情可多呢：数星星、举高高，表白、亲吻，甚至是……求婚。

看着窗外飘过的雪花，戚澄想起她和相恋了四年零八个月的男朋友的旧约定——“小橘子，你等着，等我公考上岸，就娶你！”——真是好旧好旧的约定，带着浓浓的学生气。

硕士毕业后，贺哲专心备考了半年，终于有了确定的好消息。戚澄发消息祝贺，贺哲则约她见面。看见男朋友发来的定位是二人初识时常去的公园，戚澄不禁心猿意马，她捂住发烫的面颊，轻笑着自言自语。

“……雪再下大一点吧……拜托拜托……再下厚一点。”

也许，她祷告的态度不够虔诚，也许，是上帝早有预知，戚澄祈盼的纯白厚实的雪并没有降临。相反，大雪在她熟睡时转小，最终化为了降雨。第二天，整座城市被冷雨笼罩，交通混乱不堪。

戚澄要迟到了，她心怀愧疚地给贺哲发消息说明情况，不多时，贺哲回消息过来：

“没关系，只要你过来就行。我妈在等你。”

戚澄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求婚”，而是“谈婚论嫁”？她忍不住发消息打听具体，可是男朋友却没有再回应。

戚澄心里打起了鼓，她并非第一次见贺哲的妈妈，但仅有的几次见面带给她的感受都不怎么样。

她大口呼吸，自己给自己打气。她想着见长辈应该礼数周到，于是特地提前一站下了车，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工资购买了几盒高档保健品，然后一边发消息给再无音讯的男朋友解释状况，一边打车朝约会地奔去。

糟糕的天气让提了满手重物的戚澄看起来很狼狈。她分不出手来打伞，只能冒雨一路奔入游客中心的售票大厅。见到“准婆婆”，戚澄露出讨好的笑。与此同时，她感知到荒诞——谁会在这种天气来公园“求婚”？谁会带着父母在游客中心里“谈婚论嫁”？

她扫视空荡荡的大厅，除了她之外，全场没有一个年轻人。

贺哲把她甩了，甩得很彻底。甚至，他没有出面就完结了一段将近五年的感情。

“他在哪儿？怎么不是他来和我说？”

“我儿子心软，人太善，他不忍心。”

戚澄头一次正视自己的情绪，勇敢地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的脸上没有一处圆润的曲线，凌厉而富有攻击性。戚澄盯着她，在最不该开小差的时候开了小差，她想：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除了下巴，其他的地方都是尖的。贺哲的五官遗传了她多少？全部？还是一部分？

奇怪，此时此刻，戚澄竟会想不起男朋友的脸。她觉得自己病了，病得很重，摇摇欲坠。她用力甩着脑袋，看起来要么是要变身，要么是要发狂。

“你……”贺哲的母亲警惕地盯住戚澄，她目光如炬，视线像X射线，企图穿透戚澄裹身的厚实卫衣直达她的皮肉，她稍稍后撤两步，打量又不屑地说：“你不同意？我儿子说，自从开始备考，他就没碰过你。”

戚澄的自尊被瞬间击垮，热血涌上面颊，她当即回答：“我没有！”

“好姑娘！”

听到这熟悉的三个字，戚澄一眨眼皮，滚下两行泪——这是她八岁以后，唯一一次，没有立刻用笑来回应它。

倘若这时戚澄能够扭身离开，结束这场没有男主角的分手大戏，倒也勉强能算是拿得起放得下。只可惜她错过了挥一挥衣袖洒脱告别的机会，又一次被强势的年长女性钳制。

为了不失教养，不破礼仪，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虚伪地告别了十几分钟。等回到老旧的出租屋，戚澄浑身湿透，她木然地提着原本要送给“准婆婆”的伴手礼进了黑黢黢的小屋。

她不哭不喊坐下。

她撕开大红大绿的盒子。

她破罐子破摔。

她报复性地把食物全部塞进嘴里。

但她的胃比情绪诚实多了，一瓶滋味难言的药酒，戚澄只灌了半瓶就吐了，一瞬间就把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吐了个干净。

她一边呕着碗燕、阿胶、虫草的污秽残渣，一边忆起自己留给贺哲母亲最后的表情是个微笑，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难过地自言自语：

“不要再做小丑了，好不好……求你了……”

这次，一定是她的祈祷足够虔诚，一定是上帝不忍心再辜负她一次，16个小时后，戚澄的祈愿生了效。

从昏睡中醒来后，戚澄发现自己失去了小丑的专属表情。她还没来得及诧异，就惊恐地发现：她失去的不只是笑，她失去的是所有表情。

那天，她迟到了整整一个上午，却没有收获一个发难。等到她顶着一张无法传递情绪的面孔，告诉人事她的迟到理由是“失恋”后，戚澄的世界奏响了新序曲。

“小宝贝！你要长成一个善解人意，亲切可爱的好姑娘呀！”

在惶惑里回顾往昔，耳边响起父母的寄语，戚澄意识到过去二十多年，她就只为这句寄语而活。

为了避免发生冲突，她常常把自己弄得无路可退。她从来没有叫嚣过内心的愤怒与不满，她只会微笑。而当对方也在微笑时，情况会更糟糕，她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被彻底吸干，令她成为一片薄薄的纸，这时只要对方轻轻说出“你真好”三个字，她就会被吹上天际，无地可依。

“还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吗？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吗？”

经历了最初的惶惑后，戚澄冷静了下来。她要改变，她要就此实现逆转。

可是那些情绪记忆和身体记忆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她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改写命运。直到后来，她遇见了一个叫“梁川”的男人，在与他相遇的三百天后，戚澄将最终知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