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家产进度11%
江橙橙的事情闹得很大,都传到了相隔甚远的高三年段。
高三A班的最后排,沉默寡言的少年坐在角落里,带着耳机隔绝了周围的流言蜚语,直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隐隐约约出现在他耳旁。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公告板前的那个女生竟然是江橙橙!”
“哇,我真的没想到会是江橙橙,和她以前完全长得不一样了!”
“听说性格也变了,好像和周可欣打了一架。”
“对啊,这件事把江家那位都引来了,看来闹得挺大的。”
……
沈长明摘下耳机,看着眼前的练习题,手指指尖之间的黑色中性笔已经快被翻出花来了。
“应该是江橙橙受伤了吧?不然她爸怎么会来?”
讨论的人群里的一句无心之言成功扰乱了沈长明的心。他丢下手里的笔,面色宛若覆上一层冷霜,起身快步往外走去,眼前尽是江橙橙那双杏眼泪汪汪的样子。
他从来没见过江橙橙露出过伤心难过的样子。
哪怕是在那群色厉内荏的小混混们面前,也能以江家大小姐的样子高高在上地睥睨他们,骄纵肆意却也可爱得要紧。
沈长明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江橙橙被人拽下云端。
在他眼里,江橙橙就该是那位身处高殿的公主,不知晓万物艰难,容不得那些脏污恶心的东西亵渎。
可偏偏,就在他不知晓的地方,这位小公主却被恶意的荆棘缠身,甚至因此受到了伤害。
想到这里,沈长明的目光愈发冰冷,就连垂在身侧的手臂也缓缓绷紧,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
江橙橙坐在学校的生物园里,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则托着不断晃来晃去的小脑袋,望着不远处生得恹恹的玫瑰花许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今天做的太过火了,不该那么冲动的。
虽然看见周家母女吃瘪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但是……
要是让江淮安知道自己原来一直以来只在家里卖乖,在外却嚣张到踹桌子打人,估计好感会“咻咻”地往下掉吧?
思及至此,江橙橙又是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长气,扯了扯台阶上长出来的野草,小声嘟囔道,“完蛋了……”
“什么完蛋了?”一道清冽的男低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江橙橙手一抖,手里被撕的一段一段的野草撒了她整件裙子。
江橙橙转身望向来人——男生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衬衫地下的胸膛起伏颇大,仔细看看还能看见对方脖颈间细密的薄汗。
江橙橙抬起手挥了挥,杏眼微微弯起,就连甜甜的小梨涡都控制不住地出现在嘴角,周身原本的丧气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再遇的喜悦。
但很快这份雀跃就因为江橙橙想到这个人早上无视自己的冷酷样子也迅速褪去。
她把到嘴边的“嗨”咽下,轻哼了一声就收回视线,转头不再理人。
沈长明自然知道少女这般反应是为了什么。
他先是上下扫了对方一眼,确定没受什么伤,才缓缓走近,顺势坐在江橙橙身边。
江橙橙心里还受着气,于是拽着裙子往旁边挪了点距离,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名为“离我远点”的气息。
沈长明倒也不恼,甚至望着对方这副样子,总感觉像极了家附近那条小白猫被踩尾巴后呲牙咧嘴浑身炸毛的可爱样,紧抿的嘴角也情不自禁泄了几分笑意。
“喂!”江橙橙原以为这人看见自己不开心了会解释今早的所作所为,谁知这人坐在旁边后就莫名其妙地笑。
她气的想扭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骂人了!反正是他先对自己那么坏的!她以牙还牙地骂几句怎么了!
结果下一刻,她戛然而止,骂骂咧咧的话便卡在嘴边。
少年温热的躯体猛地靠近,倏尔,一股清新的洗衣粉香萦绕鼻尖,闻起来并不廉价,反倒是让她仿佛沐浴在春日里,既暖和又安定。这阵气味让江橙橙又记起了前段时间两人在小巷的经历,少年挡在她身前带来的那份悸动。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里没有面色狰狞的小混混们,有的只是垂着脑袋,蹙着长眉,专心致志为自己挑去裙摆野草碎片的少年。
沈长明站着本就比她高出不少,即使坐下来了两人的身高差也依旧明显。为了给江橙橙收拾裙摆上的野草,沈长明只能微微弓着腰,低垂着脑袋保持一个合适又不冒犯的距离。但也正因为如此,沈长明的后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江橙橙眼前——这是一个毫不设防的动作。
江橙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暗戳戳地伸出一根指头,想去戳戳那片皮肤。
然而就在她即将碰到的时候,沈长明好像背后长了眼一眼,一把攥住她的手指,“别闹。”
江橙橙吐吐舌,杏眼里尽是狡黠,“我没闹啊。”
话音刚落,她的另一只手就眼疾手快地袭了上去,摁住对方的后颈,得意地大笑——“哈,我摸到了哦!你输了——”
沈长明看出她的小把戏时已经来不及了,但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采取防御。他攥住江橙橙细细的腕骨,大手一拉,双方的距离瞬间拉近,他甚至能看见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那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错愕后燃起的害羞。
沈长明的体温相对常人来说偏低,但江橙橙却感觉在这一刻,对方的肌肤快要把自己的指尖烫伤。一瞬间她也分不清体温骤然升高的是自己还是对方。
沈长明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过于冒犯,连忙松开手,将一直带着的校服外套披在少女白皙的腿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立马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江橙橙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抠着校服领口的纽扣,半晌,才问道——
“你今天早上为什么不理我啊?”
“你受伤了吗?”
江橙橙和沈长明异口同声道。
江橙橙听到对方的回答后很是诧异,张牙舞爪地挥了挥拳头,笑道,“我怎么可能会受伤,倒是周可欣,想揍我结果被我打了两巴掌。”
“看,全身都好好的呢。”少女说到兴头还站起身,在沈长明面前转了一圈,飞扬的裙角逼得沈长明默默垂下眉眼。
眼前的女孩还真是自来熟。
沈长明经过暑假和江橙橙的接触,也知道对方不是一个会主动找麻烦的人。他原以为焕然一新的江橙橙回到校园后会备受欢迎,可万万没想到,这人一回来,就成为了大事的中心人物。
“周可欣做什么了?”他继续问道。
江橙橙撇撇嘴,重新坐下,道,“小屁孩的把戏而已,到处造谣说我整容,还拉群骂人,真是幼稚至极。”
确实,以往大家对江橙橙的观感实在太糟糕了。就连他……曾经也认为江橙橙是一个仗着家世嚣张跋扈的没用蠢货。
沈长明想到这里便抿抿嘴,正想说点什么时却被背后一声低沉的声音抢先——
“江橙橙。”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他一年不吃饭都买不起的高定西服,插兜站在小道尽头看着他们,那双向来带着阴鸷戾气的眉目此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情,唤着江橙橙的名字像是在招呼着一条小狗崽子。
江橙橙看到江淮安先是一愣,很快就一蹦一跳地跑向男人,“爸!”
“早恋啊?”江淮安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男生,挑眉逗道。
“才不是,我们是……同学。”江橙橙这才想起手上的外套还没还给人家,连忙跑回去把校服外套递给沈长明,“谢谢你的外套,我先和我爸去吃饭了哦。”
“嗯,下次见。”沈长明接过衣服,有那么一刻,他不想接过这件外套,这样的话,或许少女就会一直这样笑脸晏晏地望着他,永远不会只留给自己一个快乐的背影。
但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沈长明只能佯装不在意接下衣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理智,礼貌道别,压下连幻想都不配的妄念,然后……目送对方离去。
江橙橙根本没注意到沈长明眼底细微的不舍,她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但实际上她的头脑正在飞速运转,随时准备和江淮安见招拆招,大战三百回合!
江橙橙没捕捉到沈长明的不对劲,但一直旁观的江淮安却已然注意到了。尽管沈长明隐藏得很好,可他总归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思怎么能敌得过久经商战练得八面玲珑心的江淮安。
江淮安越看对方越觉得眼熟,直到看见沈长明眉弓处结痂的伤疤,这才想起来——
这小子曾在地下拳市跟自己打过一场。
江淮安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把自己打倒,他就给出一笔巨额支票。做出这个承诺开始的时候,有许多人都挑战过自己,但每一次都被他狠狠打倒在地。随着他声名逐渐远扬,挑战的人变少了许多。
而最近的一场就是前一个多月这个小子。
回想到沈长明在拳击场上的表现,江淮安眼神骤然一冷。
作为对手,沈长明是值得江淮安尊敬的,因为这人到最后被打趴倒地的时候,都没有主动求饶过。
但作为江橙橙,或者说喜欢江橙橙的人,江淮安绝对无法容许。且不说沈长明在拳击场上处处找他痛处出手可见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还因为……像沈长明这样利益都高于生命的人,能对江橙橙有多少的喜欢?
可以用金钱衡量的喜欢,江家大小姐连看上一眼的资格都不需要给。
不远处的沈长明似乎察觉到了江淮安凌厉的目光,也抬眼将注意力从带着少女馨香的外套挪开,两个曾在拳击场上打过一场的人蓦然对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长明和江淮安是相似的人,他们骨子里流淌着的偏执和骄傲都是人群里独属的一份。但在这一刻,本该互相理解的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从对方身上感到敌意。
江淮安没打算看他多久,世界上唯一能得到他青睐的人此时还在到处躲他。
在他眼里,沈长明这样的人只需要一张支票就能解决,甚至都不需要花什么心思。
在旁边观察有段时间的徐助接收到老板的眼神后立马明白了。等到江家父女两人走远后,才来到沈长明面前,开了一张支票给沈长明,“你是个聪明人。想必江总的意思你也知道了。”
沈长明垂眸看着那张写着大额的支票,沉默半晌,他嘴角才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也是。
江橙橙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而他沈长明就是一个沾满铜臭味的腌臜东西。能用心底那些龌龊的妄念换一笔大钱,不应该是开心还来不及吗?
可一向利益至上的他为什么会这么不甘?
那份妄念如此独特,以至于他不肯出卖,甚至想让它成真。
“沈同学?”徐助望着这个神色不明的少年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像沈长明这样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笔钱收入囊中。
谁料下一秒,沈长明偏身躲过这张支票,抬眸望着他,眼里尽是不同往常的笃定和明亮,“这笔钱我是不会收的。”
……
江橙橙跟在江淮安身边慢慢走着,总是提心吊胆地想着对方会抛出什么重磅炸弹,让她接得措手不及。
“还挺能耐啊江橙橙,在家乖的要命,出来外面倒是挺野啊?”江淮安扫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女孩,缓声道。
“也没有多野,就是踹了桌子,打了个人……”
“嗯?”
“爸,我错了!”江橙橙听见这声要命的“嗯”就脑仁疼,果断低头认错。
古人云,识时务者乃俊杰是也。她江橙橙就是俊杰中的俊杰,还是顶尖的那种。
“那你说说你错哪里了?”
江橙橙:“……”
某些人就是不依不饶呢。
“我哪哪都错了,不该窝外横,丢我爸的脸,我真是太不给爸留面子了——”
“江橙橙,”江淮安慢条斯理道,“你再瞎扯犊子我就让你回去写两千字的检讨。”
“……”行叭!
“我错在不该出手打同学和不尊重同学的家长?”江橙橙委屈。
“她骂你妈,你该打用力点。”
江橙橙:“……”
她想了许久,欲哭无泪道,“我真不知道了……”
“江氏的律师团是界内数一数二的。”江淮安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觉得对方没遗传到自己的好脑子,“你错在不应该动手,这样你手里的证据就可以用来告死她们一家了。”
“下次记着了。能不用拳头解决就不用,万一伤到自己了多吃亏。”
江橙橙:“……”
这,这算来自便宜爹的另类的关心吗??
江橙橙揉了揉脸颊,企图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太傻乐。
就在她打算笑嘻嘻地应江淮安一声,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呼唤,“江橙橙!”
沈长明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见她回身,便无视江淮安脸上的冷意,走近轻声道——
“我叫沈长明。”
“啊?”江橙橙还在状态之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的有些懵。
“我的名字叫沈长明,长夜的长,明亮的明。”沈长明不知道为何,神情异常的认真,一字一顿道。
江橙橙这才意识到对方告诉了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答案,也伸出手,配合着对方的认真,莞尔一笑,“你好,我叫江橙橙,橙子的橙。”
沈长明望着那只白皙干净的手,手掌悄无声息地抹了抹裤子,抿了一下唇,刚想握上去就被人阻止——江淮安一把拉回江橙橙的手,“走了,李伯催我们回家。”
江橙橙被江淮安拖着就走,但敢怒又不敢言,只能不断扭头看着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少年。
沈长明收回停滞在半空的手,最后缓缓攥成拳头,被江淮安的忽视都抵不过方才少女展颜一笑带来的片刻心动让他情绪如此起伏。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和江橙橙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长明怎会不明白自己和江橙橙之间的沟壑之深。他的喜欢不值多少钱,带来的可能只有不幸和苦难。江橙橙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不该摘下冠冕,陪他一同坠入这片苦海,受尽磋磨。
所以他用那笔大额支票换来了一次迟到的自我介绍,哪怕短暂,也私心地希望着,能够有资格成为江橙橙人生里某个记不起来的过客。
在这之后,他不会再去找江橙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