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零伍贰
如果林诗音知道苏梦枕所谓的“借”根本就是想挖自己墙角的话, 她大概还是会犹豫一下要不要答应,但这会儿她根本没想到那么远去, 她只知道李红袖本人非常想去, 所以连一刻都没有多想就抬头道:“苏楼主亲自开口,我焉有不同意之理?”
李红袖噢了一声,抬起眼看看他们, 却又在苏梦枕同样看过去时迅速低下了头。
她真的好紧张好紧张啊……
刚才林仙儿说话的时候苏梦枕到底听到了多少?
如果都听到了——
李红袖根本不敢想下去,只能垂着头憋出一句我去收拾一下行李然后就扭头跑了回去。
林诗音站在院门外看着她有点仓皇的背影,忍不住偏头看了苏梦枕一眼。
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容色平静,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没有作什么表示。这样气定神闲,更衬得落荒而逃的少女心思昭然若揭来。
想到这里, 林诗音忽然就有点担心李红袖了。
虽说苏梦枕现在已经解除了与雷纯的婚约,但这时的他或许还喜欢雷纯?退一步说, 就算不喜欢, 估计对李红袖也是没什么特殊情愫的,毕竟眼神骗不了人。
她叹了一口气,道:“楼主不妨先进去坐下喝杯茶?”
苏梦枕想了想,点头道:“好。”
于是他就跟她走了进去, 坐下等小姑娘收拾完行李。
林诗音的这个院子是整个李园最幽静的一处,院内院外都生满了遮天蔽日的花木藤蔓, 所以哪怕是在这样的夏日, 也自有一股凉爽之意。
两人坐下喝了半杯茶之后,李红袖就从自己房间里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了。
她大约还是有点尴尬,依然没怎么抬头, 直到走到他俩面前才开口打招呼道:“音姐姐,苏楼主。”
“你就带这点东西?”林诗音看着她手中的包裹挑了挑眉,有意说点别的活跃一下气氛。
“应该够了吧。”少女一边说话一边用手去拢鬓发,若随她的动作望过去,便会发现她的耳垂还红着。
“上回替你买的也都还留着。”苏梦枕忽然开口道。
这话不仅让李红袖惊了一惊,也让林诗音吓了一跳。
什么叫上回替你买的!你们俩还一起逛街了吗!
算了,想也知道不会了。
苏梦枕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他带着小姑娘逛街啊,估计是那时李红袖住在金风细雨楼看资料的时候,没带什么衣物,他便吩咐了手下替她准备。
不过就算只是这样,也算是考虑得细致了。
难怪小姑娘回来后会这般担心他,虽不到茶饭不思的程度,但也足够叫熟悉她的人惊讶,否则林仙儿今日也不至于说出那句话来。
总而言之,林诗音还是很理解李红袖喜欢上苏梦枕这件事的,但想到苏梦枕的性格,她也无法不为李红袖担忧。
“那楼主是现在就带红袖走?”她问。
“她都收拾好了。”苏梦枕笑了笑,“就走罢。”
“唔,我送你们。”她站起来,顺便拍拍还低着头的小姑娘,玩笑道,“您这一借,我可是少了个左膀右臂。”
“但也得到不少。”他挑眉,几乎已看不出病容的面庞与英俊五官在阳光下显得甚是耀眼,“不是么?”
林诗音知道他说的是之前他开放给李红袖看的资料,那些东西倒是的确很有用。
“说到这个,还是得谢谢苏楼主慷慨。”林诗音笑。
“也谢你慷慨。”苏梦枕也笑,一边笑一边望了她身旁的少女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这一瞬间,林诗音总觉得他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她送这二人到门口。临上车前,李红袖才想起来自己没和楚留香说这事,便托她和楚留香讲一声。
林诗音:“行,我一会儿就去和他说,不过我猜他也在京城呆不久了。”
按照楚留香的习惯,在一个地方呆超过半年他就会走了,倒不是说嫌弃,而是单纯地闲不住。
李红袖嗯了一声,道:“那我跟苏楼主过去啦。”
她颔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去吧。”
说这话的时候林诗音根本没想到,李红袖这一去就是半年。
人是她答应借出去的,苏梦枕没有还的意思,还又派人给她送过一些生意上用得上的消息,叫她连把人要回来都开不了口。
这半年里她还收到了姬冰雁的信。
这回没像上次那样是个坏消息,他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纸,详细地给她讲了一番在宋辽边境的生意进度,言辞中颇有“看我厉不厉害”的自得之意,叫林诗音看得忍不住笑。
厉害当然是厉害的,毕竟那可是和契丹人做生意,换了林诗音,可能就没这个胆子了。
说到契丹人和辽国,其实林诗音的心里一直有一份隐忧。
这份隐忧是自她知道这是北宋徽宗年间开始就出现的,她的历史虽然不怎样,但对于朝代更迭的一些常识总还记得。
她记得宋朝的皇帝一直想收回燕云十六州,这其实没什么,但坏就坏在他们选了一条与虎谋皮的路,和金人合作。
最终辽国是被灭了,可唇亡齿寒,金人也再无顾忌地反咬了大宋一口。
林诗音是个生意人,哪怕真到了那时,她也还能带着钱财南下,毕竟她在江南早有打完了基础的生意,足够她这辈子过得无忧无虑。
但在汴京生活了这么久之后,她对这地方也有了感情,她实在是不想看金人攻破城门。而且就算她能用这是历史进程来开导自己,冷血却是不能的,神侯府也不能,李寻欢,苏梦枕都不能。
这回收到了姬冰雁的信后,她便忍不住再度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要把那把悬在宋人们头上的刀拿掉,真是比把火锅店开满神州大地都难啊。
而且现在皇帝那边也还没正式同金人合作,她就算知道日后有这么一件事,也没法在此时说什么阻止的话。
这让她很是纠结了半年,最终让她看到希望的,居然是李师师。
事情还要从冷血养好了伤回神侯府说起。
他这一遭算是休息了很久,所以养好了身体之后,就被诸葛神侯派了新的任务离京了。他一走,林诗音自然也没法像之前那样在李园呆住,于是出门巡视各店的频率立刻直线上升。
最近这两年来,皇帝大概是有了新的心头好,来得越发少,但这回也是碰巧,她一闲下来,皇帝就正好又来了。
就如当年第一次来时那样,宋徽宗这次又带了方应看一道。
林诗音见到方应看其实有些克制不住怒气,但当着皇帝的面她还没胆子摆脸色,只能尽量不去看他,说了两句场面话后立刻撤。
幸好皇帝没计较,因为片刻之后李师师就被皇帝的其他侍从从地道另一头请了过来。
只是她一过来,方应看也相当识趣地离了皇帝专用的那间房。
当时林诗音就在大堂里坐着,看见他关上门出来,撇了撇嘴。
她并不怕方应看会在这种时候对她做什么,毕竟皇帝还在呢,而且京中局势已经如他所愿越来越乱了,他怕是也不会再冒得罪李寻欢的风险。
这个人太会算计,所以虽然狠辣,但真正出手却是并不多。
两人目光交会了片刻后,是林诗音率先别开了脸。
自从上次他在李园伤了冷血之后,大家就差不多算是撕破脸了,再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多没意思。
她希望方应看也这么想。
可方应看却没有如她所愿,下了楼后径直走向她,还直接在她对面坐下了。
“好久不见啊,林姑娘。”他说。
“也并不久?”林诗音挑眉,“毕竟您伤我未婚夫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这么久都没消气?”方应看笑了,“你还真是喜欢他。”
他这话里尽是对冷血的嘲讽,听得林诗音不爽极了,直接翻了个白眼道:“这好像不关您的事?”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个带着刀的大汉飞奔进来,动作很大,声音却很轻,一进来便直奔方应看的方向,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话时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叫林诗音捕捉到了一两个音节。
她听到他说,大金。
下一刻,方应看的神色跟着沉了沉,抬头望了望皇帝所在的那间房,沉吟片刻后对那个带刀的大汉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林诗音当时也没多想,因为她一早知道方应看他是个反派,还是个勾结金人的反派,但皇帝这趟来过的五日后,她忽然收到了李师师邀她去小酌的帖子,她就去了,和以前一样,走的是地道。
两人有段时间未曾见面,她只当是聊天小聚。
结果到了那里之后,李师师却直接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甚至连以前常伺候她们的那个丫头也没留,深吸一口气严肃道:“我找你来,其实不是为了喝酒。”
林诗音很少见她这样,以为她出了什需要自己帮忙的事,忙正色道:“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李师师看着她点了点头,眸色很沉,道:“你知道我一贯不乐意多应付那一位,所以前几日他出来时,我同他喝了些酒便装睡去了。”
“然后?”
“然后他快走时,那位方小侯爷上楼来了,你记得么?”
林诗音点点头,说记得。
那天她看了方应看那张脸就来气,后来干脆不再理会他。
之后没过多久,上面便有暗卫传了话来,说他们主人准备回去了,于是方应看便上了楼。
他上楼时林诗音还松了一口气,但现在听李师师的语气,似乎他上楼到护着皇帝离开火锅店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些事?
“我当时睡在里面,听到那位小侯爷说,金国那边来了人,为您准备了不少礼物,想见您一面。”李师师说。
而皇帝本来也没太把李师师当外人看,又觉得她睡着了,便一边穿衣服一边回方应看:“他们诚意倒是十足。”
方应看语气恭敬道:“他们毕竟是想与您联手抗辽,替我大宋收复失地的。”
李师师听到这话整个惊住了,幸好皇帝下了床后就直接把帐幔拉了下来,否则她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半点不受影响地继续装睡。
要知道虽然接触不多,但她对方应看的印象便是这个人很可怕。
林诗音听完也觉得可怕,她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居然这么早就已经在密谋了。
而且听皇帝那语气,显然是和金人已经有过接触的!
天哪真的好想骂一句昏君啊,读书读那么多,就不懂什么叫唇亡齿寒吗?
“我虽身在风尘,却并不傻。”李师师一边说一边摇头,“若真让那位小侯爷成了事,大宋危矣。”
但也正因为身在风尘,这种国家大事,她就算听到了,也没有为其奔走的能力,所以她才找了林诗音过来。
林诗音在佩服她睿智的同时也觉得疑惑,因为她认识的大部分爱国人士,都挺恨辽的,所以她忍不住问:“所以你是觉得不能灭辽?可辽人侵了我大宋国土。”
李师师叹了一口气:“可他们现在毕竟安分,还能牵制北边的金人,所以至少不能现在就灭。”
这样的眼界虽不能说别人没有,但对一个在风尘中打滚了整个青春的歌妓来说,绝对是独一份的。
而且她还给林诗音说了她的想法:“方小侯爷是蔡相手下红人,他促成此事,未必没有蔡相的意思,我看你不如把此事原原本本告知诸葛神侯,相信他也会有所决断。”
林诗音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不能提是因为根本没有可以提的契机,但现在李师师都听到皇帝和方应看的对话了,她再不说,恐怕宋金就真要联手灭辽去了,到那时就算想阻止估计都再难力挽狂澜。
于是她没犹豫便点了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李师师笑笑:“你能听我这番话,不觉得我是在杞人忧天,我便已经很满足了。”
林诗音心想那是因为我比你更担心,哎了一声,诚恳道:“听了你这份心,我怎么可能还觉得你是杞人忧天。”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林诗音还把方应看曾在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开战时去李园抓自己的事讲了,讲到最后气愤不已。
“他这个惊天垃圾啊!有本事直接正面怼我表哥啊!”
“你气成这样,是因为他伤了冷捕头?”李师师挑眉,“不过以他目前的身份,应该也不至于直接对冷捕头下杀手吧?”
“……可能吧。”林诗音说,“但我当时看他准备再动手时真的很怕。”
直到现在再提起,林诗音也还是能回忆出那种脑子一片空白的恐惧感。
她当时也根本考虑不了别的。
“听你这么说,他反倒像是被你激怒的。”李师师随口开了句玩笑,“兴许他是喜欢你呢,看你这么护着未婚夫嫉妒?我记得你说过,他以前常来找你啊。”
“那你怎么不想想他是为了什么来找我?”林诗音翻了个白眼,“他就算真喜欢谁,那个人也肯定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