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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商场买衣服,如果原本心理价位设定在两百,上上下下一圈逛下来,心理设定没有不偏离原轨道的,三百四百的衣服也会买下,现金不够,刷卡。

但找工作却是不同。明哲本来是想以原来的工作报酬为基数,更上一层楼。但是,随着一次次的被拒,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的心理价位开始一点点地下调。离家远一点可以考虑了,工作强度高一些可以考虑了,出差机会多可以考虑了,甚至工资比原来低一点也可以考虑了。这头减一些,那头削一点,不知不觉,早已经偏离明哲原来的期望值。

随着门前一树苹果花开罢,天日渐渐变长。吴非下班开车到家时候,已经不再是黑天黑地。今天回家,远远的,早就看见身形高大,穿着深蓝长袖T恤的明哲抱着宝宝候在路口。看着宝宝懂事地向她的车子挥起小胖手,吴非顿觉一天的辛苦全都没了,恨不得给车子插上翅膀,一秒也不能拖地飞到宝宝和明哲身边。

下车,宝宝落入吴非的怀里,她落入明哲的怀里,一家人抱成一团往屋里走。自从明哲那次赴母丧回来,在机场公开场合抱了她,从此仿佛开了窍,不再忌讳什么公众场合,反而吴非最先还东张西望,颇有点不好意思。但几次下来,也已习惯,觉得这样子非常温馨受用。

走进家门,两人几乎是同时说话,“今天……”,现撞车,才笑着谦让,“你说,你先说。”明哲笑道:“你肯定问我今天的面试。我也正好要跟你说这个。”

吴非笑道:“没错,当务之急嘛。看苏兄面带春色,莫非是有什么大好消息?”

明哲笑道:“我现在早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咱喜怒不形于色。今天这份是鸡肋工,我犹豫不决。因为鸡肋,所以我开工资时候没一点客气,不怕得罪他,没想到对方稍与我扯皮几下,就答应了。现在是这样,公司比原来更大更稳,报酬比原来涨三分之一,但四分之三时间得驻上海做技术支持。我很矛盾。我离开的话,你和宝宝怎么办?而且,我不想一年四分之三时间见不到你和宝宝。可是……”说到可是的时候,明哲有点犹豫,脸上尴尬地笑。

“可是什么?”吴非从宝宝花儿一样的小脸上抽出三秒钟时间一瞥欲言又止的明哲,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有数了,你可以回去照顾你爹了。”吴非笑得跟狐狸似的,“可惜忠孝不能两全啊。”

明哲在一旁摊着手嘿嘿地笑,吴非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们给我三天考虑。我还想到一层。到上海的话,正好可以照顾你父母。你不也常担心弟弟常去北京,家中没人照料吗?”

吴非闻言动容,情不自禁地“耶”了一声,愣愣看住明哲。这下宝宝不干了,伸手挡住她的眼睛不让看。一边又扭头看爸爸的反应,看他有没有生气。吴非被蒙着眼睛,透过宝宝手臂缝隙艰难说话,“看来还真是鸡肋了,本来我都没认真考虑这份工作。可是你如果真长驻上海的话,我肯定得把爸妈请过来帮助照顾宝宝,那你回去了也照顾不到我爸妈。不过你一直不放心明成他们照顾你爹,回去倒是每周都可以去看看了。真难决定哦,还真是忠孝不能两全。”

明哲推着吴非进餐厅,桌上已经是他烧好的饭菜。他一边关掉小火,将汤盛出来,一边笑道:“我考虑了一下午,还有个大胆想法,但怕说出来挨你这个女权分子揍。”

吴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你想让我辞职,抱着宝宝跟你一起来回?”

“是,我们以前商量过,你说,我年薪超过十万的话,你回归家庭,专心生孩子养孩子。我这回如果答应这个职位,已经超过了。你就回家吧,省得在外面风风雨雨。我们一起去上海,一家人在一起才好。像这几天看着你独自挣钱养家,我很难过。家,还是应该由我做男人的撑着才好。”明哲走过来,帮吴非一起把宝宝圈进餐椅。

吴非听着,不知怎么鼻子直酸,她其实并不觉得女人挣钱养家有多委屈,可怎么被明哲一说就变味了呢?她怎么感到好像委屈起来了呢?幸好宝宝拍着桌子抗议被圈禁,吴非才回过神来对付宝宝。可她不免还是将心思转到明哲的工作上面去。

“如果我辞职跟过去的话,那你这份工作就不是鸡肋了。”

“是啊。每年回来三个月到总部工作,接受培训和休假,两头都可以照顾得挺好。但你的工作实在是资本主义里面的共产主义,辞了可惜。两个人都工作,总是多一份保障,比如说这回,有你的工资撑着,才能安然渡过难关。所以我很犹豫,如果你不愿意,我另外再找。没关系。”

“但你再找的话,工资不会这么高。”吴非心里补充一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你又得忧郁好一阵。处理好宝宝,她才看向桌上的菜。见是黄澄澄的油煎龙利,碧油油的水煮毛豆,另一碗碧油油的是韭菜炒蛤蜊肉,汤居然是久违的鸡毛菜小蹄膀汤。这一看,吴非心中明白了三分。明哲心中其实很想要那个工作,已经有志在必得的心思了。所以今天才会破费去韩国店买这些精细蔬菜,提前结束财政危机高压下的非常生活。吴非一时有点哭笑不得,这家伙其实本质里还是大孩子呢。

“是啊。我一下午想了很多。还有,拿美国的工资在上海生活,应该费用不会比这边的高,我们可以存下不少钱,来抵御以后可能的风险。”明哲有点眼巴巴地看着吴非。他心里早就认可这份工作,无论如何,终于可以结束他无所事事的失业生活。前面那么多天,他心里一直空得慌,总有一种紧迫感紧追着他,让他无所适从,他迫切需要事做。但他必须取得吴非的认可,一家人,一人一票。等宝宝长大,宝宝也可以投一票。他不喜欢以前家中老妈压得爸爸连话都没有,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家充满民主。

“不如这样,工作不等人,你先过去。我在这里支撑一下看看,如果一个人撑着太累,立刻打包过去你那里。我不是舍不得工作,但我等了那么多年的绿卡再半年可以轮到,不能放弃。而且,你去上海的话,我们车子得处理掉一辆,我的工作也不是说走就可以走。肯定不可能与你同步走。”

两个大人说话,宝宝得其所哉,终于没人盯着她吃饭饭。

“可是你一个人带着宝宝会太辛苦,要不我带宝宝过去,托你妈养上一阵。”这会儿,要不要这份工作已经不是议题。

“不,不,不,我不舍得宝宝,有什么事找朋友帮忙。你答应那个工作吧,看来可行。”

明哲忍不住地吃醋,“你不舍得宝宝,你就舍得我一个人去上海?”

吴非装得比明哲还可怜,“你为了事业和两家爹妈舍弃我们母女,你好狠心。”

明哲不得不笑。但两人都在心里想,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顾此就得失彼,为了生活,只有取舍妥协。

明玉这几天烟抽得越来越凶。整个办公室笼罩在烟雾腾腾里,也笼罩在她的愤懑气氛里。她一向擅长克制,此刻也不想失了分寸,所以只有借吐出烟圈时候呼岀一口长气,让闷在胸口的混浊之气稍微减压。

开会宣布引入监理机制后,蒙总雷厉风行地派下来两队人马进驻江南江北公司。两队人马都知道江南江北不是好惹的人,所以做事一点儿不敢行差踏错,仿佛是商量好了似的,两边都是几乎一板一眼地照规章来,不敢有一点儿变通。但销售工作是最需要灵活的,有时半夜一个电话过来,都得有应对措施,这些,销售人员都已经做熟。但忽然,规矩变了。半夜客户来电,他们除了安排货运,居然还得找出熟睡的监理仔细审核,敲章签字批出库单。一来一去,拖延了时间,客户将火气都撒到销售人员头上,有些客户见程序如此繁琐,连呼头痛,另觅供货商。整个销售公司怨声载道。

江北柳青比明玉暴躁,拉上明玉到集团公司与蒙总协商,但蒙总不答应撤销监理,只答应两方协商得出快捷有效的监理机制。柳青因为答应了明玉,三个月内不得撂担子,只得协商。明玉因为答应了蒙总,无论遇到什么事,帮他顶着不动摇,也只有协商。协商会上,监理人员哪是用嘴皮子吃饭的两个销售老总的对手,面对江南江北的双剑合璧,他们被训得狗血喷头,没有招架之力。最关键的是,凭他们监理人员对销售行业的粗浅认识,怎么可能批驳江南江北的修改意见。结果,会议拿出来的纪要一边倒,呈上去被蒙总扔回来,让重新协商。

第二次,强硬的柳青还是坚持一边倒,明玉虽然想协助蒙总将监理机制扎根芽,但是她有底线,原则性的,影响到销售的条框坚决反对。于是,第二次的会议纪要依然被驳回。

拿到被蒙总打上一个力透纸背的大叉叉的会议纪要,柳青立刻传真给明玉,下面批语:协商只是烟幕弹,蒙根本没有协商的善意。我们除非放弃一世英名,无视市场逐渐流失,违心同意配合监理机制,否则只有走一个字。我还要不要坚持对你的誓言?

明玉一个电话给柳青,“我约老蒙晚上谈话,你参与不参与?”

柳青赌气道:“不参与,该说的我都说了。江湖上已经在流传说老蒙老糊涂,我参与只有跟他对拍桌子,还是你跟他和风细雨吧,或者还能以柔克刚。如果不行,我真要对不起你老姐妹了,你说这是人做事的地方吗?我要违约。”

明玉叹息:“等我与老蒙谈了再说。实在不行,我不拦你。但在位时候把事情做好。”

“知道。就算不给你面子,我还得给自己留点英名。”

石天冬晚上打烊后出来,到对面宾馆停车场取车。心中似乎是有什么在召唤着他,他反常地蓦然回,看到宾馆靠窗宽大沙上,孤零零地坐着苏明玉。石天冬一喜,心说怎么会这么巧。他拔脚就想进去找她,但又止步了。那天晚上,苏明玉已经用语气用肢体语言暗示过他,他们两个人的地位身份,一个就是这璀璨高贵的五星级大酒店,一个却是路边小小门面一家汤煲店,两者可以隔路相望,但不得有其他妄想。

于是石天冬就隔着透明的玻璃看着里面的苏明玉。她还是一贯严谨的职业装,黑色,石天冬似乎都没看到过她穿休闲装的样子。沙很矮,她的腿长长伸展着,膝盖上放着一台电脑,她非常认真地处理着电脑上的什么,神情很是淡漠。但时不时地,她抬头看看大门,眼睛里满是落寞。看来,她是在等着谁。石天冬虽然知道私窥别人是很不上路的一件事,可他忍不住,他想看看苏明玉等的究竟是何许人也,谁能让她挺晚时候依然如此耐心等候。

而明玉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自她七点钟坐到这张沙上,每隔一个小时,蒙总给她一个电话,告诉她约见时间推迟,但推迟到何时,他又一再用后面一个电话否定。明玉隐隐开始怀疑,蒙总今晚究竟有没有会谈的诚意。也同时庆幸,幸亏柳青没来,否则与蒙总关系雪上加霜。

外面石天冬依然恋恋不舍,不肯离去。索性退回到车上,坐在车里,远远陪着苏明玉等人。有制服笔挺的保安过来问询,石天冬当然知道这与他的车子不入流有关。但他还是配合地指指里面孤寂而坐的苏明玉,道一声“我等她”。保安这才悻悻离去。

里面明玉心急火燎,只觉得时间慢如凝滞,似乎做了许多事情,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却分明才走了五分钟。她举看向门口的频率越来越高,看的时间越来越长,可终是没有蒙总的胖大身影。她不是柳青,她还是等。

外面的石天冬却还嫌时间过得飞快,他虽然与苏明玉隔着车子,隔着玻璃墙,可他的眼睛好,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静静地,不受打扰地看他喜欢的人。他看到苏明玉坐久了的时候不时伸手捏捏颈部关节,似乎她的颈椎不是很好。石天冬心中一下涌出很多汤谱,从中甄选可以治疗颈椎的几种,决定以后有机会推荐给她。但是,她最近已经好几天没来店里吃饭了,不知道是因为忙,还是有意回避?

终于,石天冬看到苏明玉在频繁的低头抬头后,盈盈站了起来,她等的人到了。石天冬紧张地将头探岀车窗,身不由己地也站了起来,不想脖子给撞了。但他不觉得了,两只眼睛只是紧紧盯着里面。终于看到有个高大肥胖的人大踏步地冲苏明玉走过来,走得非常之急,隔着玻璃墙,石天冬都似乎能听到那人呼哧呼哧的喘息。这个人,石天冬认识,偶尔在电视报纸上看到过,这副身材实在有特点,令人过目不忘,他应该是苏明玉的老板。想到苏明玉等的是她的上司,石天冬心中一块石头咚的一声落地。但他不急着走,他很想多一点地了解苏明玉,所以想看看她如何对待老板。他看到她在她老板坐下后才落座,显然很是恭谨有礼。

石天冬情人眼里岀西施,他是不愿也不会去想到,那可能是苏明玉对老板的马屁。

里面的蒙总果然是“呼哧呼哧”的,坐到沙上喘了会儿粗气,才端起明玉给他斟的茶水一饮而尽。那是放凉了的菊花茶,没有加糖,最适合他饮用。放下杯子,他看着给他续水的那只手,点头道:“我儿子从来不会想到给我倒好菊花茶等着,除非他想问我拿钱,会泡好浓浓的龙井茶想烫死我。”

“这是柳青告诉我的。我对吃穿方面没什么讲究,不大看得出来蒙总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明玉没像别人一样喜欢居功,但蒙总也并不以为意,只问了一句:“江北呢?小子敢先走?”

“江北有点事,没法过来,不过该说的由我来说也一样。不早,我长话短说吧……”

蒙总大手一挥,道:“是不是还是监理机制的事?这件事我两个态度。一个是监理机制迟早得引入,希望你和江北的态度尽早由抵制转为配合。二是凡事都有磨合期,监理机制才施行几天?你们现在就提出反对为时过早,你们的情绪是多年习惯被打破后的反抗,不理智。你那里还有你压着,江北那里不得了,江北第一个跳出来难,下面的还不都一个个跟着反?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必须一竿子插到底,你和江北一定得配合。”

明玉不慌不忙道:“早知道是这个答案,在第二份会议纪要被打回时候我已经料到。我想跟你谈的是监理机制后已经出现的问题,与将会出现的问题。还有江北的心态。”

“你说。”蒙总说着却挥手叫服务员过来,要了一份炸土豆条,一份三明治。土豆条是给明玉的,三明治他自己吃,两人相处久了,就跟明玉会提前给他叫了菊花茶放着让他可以喝凉茶一样,都知己知彼。

“先说说我的江南公司。”明玉对自己公司的经营成竹在胸,都不用打开电脑,数着手指,便一二三四地向蒙总汇报主要问题。而蒙总,本来就销售出身,真假好坏他一目了然,何况,他也不认为明玉会怎么欺骗他。对于江北公司的情况,明玉是转述,但那是经过她脑子之后的转述,删滤掉了一些柳青的气话。

石天冬在外面看得出神,他很希望自己也能坐到苏明玉身边听她滔滔不绝,或者,希望哪一天她也能对着他讲那么多的话。他非常相信苏明玉能有今天不是偶然,肯定与她能力很有关系。看着她有时屈伸手指如神机妙算,有时一掌如刀将空气一分为二,那分精明,那分果断,又与前一阵在他汤煲店里见的有所不同。与跟他说话时候的不同,更是不可以道里计。

明玉不知道隔墙有眼,在前辈面前,她反正实事求是,讲完了便静静看着蒙总的反应,不作赘述。

蒙总低头无话,闷着头啃他面前的小小四块三明治,其实不过是一口一个的小玩意儿。吃完才向明玉一伸手,“给我支烟,我的被他们分完了。”

明玉一掏,才想起她的也已经被吸完,只得问服务生要了一包。这几天香烟消耗量大增,以前两天多一包,这几天几乎一天一包。自己都闻得到全身一股子焦油味。

蒙总点上烟后深深抽了一口,才道:“你说的这些,都在我预料范围之内。我对你们的不适应期早有心理准备。你说说江北想怎么样。”

明玉一听蒙总如此轻描淡写地一说,心中失望,她与江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蒙总对未来一个月的损失有心理准备了吗?我已经大致计算了一下数字,你请过目。”

说着,明玉调出电脑上今天算了一下午的文件,放大字体后交给蒙总过目。肥胖的蒙总虽然弯腰看低矮茶几上的电脑很费劲,但还是看得很仔细。边看,边提出问题,诸如这个数据是如何得出,那个数据如此估算是不是过于保守等。明玉暗想,看来蒙总并不是传说的老糊涂了或者头脑热。

蒙总看完,闭目沉思了会儿,道:“损失虽然巨大,但可以承受。尤其是你说的可能被鎏金夺去的市场,我对你有信心。你说说江北。”

明玉听了这话,再次失望。这又不是喊口号就能解决问题的年代,信心有什么用,信心能让那个死板的监理机制活络起来吗?蒙总是不是老得开始教条了?她不得不反问:“蒙总不提对江北有信心,是不是准备放弃江北,将他往女朋友怀里推了?其实江北不想放弃现在的工作,他对公司有感情,对你有感情。而且,江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很在意可能会被人误会为吃软饭,他不肯去女友公司。”明玉很想对蒙总说:可是蒙总,你的那帮监理人员如果依然墨守成规地束缚江南江北公司上下人员的手脚,到时真的会出现你和江北都遗憾的局面。但她素知蒙总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这种话说出去,很可能会被蒙总视为威胁,效果反而走向反面。

蒙总沉吟了会儿,道:“你们两个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们也是求好心切,急于维持原来的销售霸主地位。但是,我不得不指出,你们看问题的眼光不够长远,你们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忽略公司长远展的制度设立。你们没法看到,公司因为制度不明确,内部办事需要说好话看脸色,容易滋生各种利益小团体。目前已经出现如果一人造反,影响波及全公司的不良局面。”

明玉毫不犹豫地道:“这点我早有建议,我的江南公司一向奉行制度化,人员也是能上能下,没有任人唯亲现象。而且,对于销售人员的监管制度,我一直没有放松。不得不说,这回蒙总派下来的监理人员,与其说是监理整个销售系统,不如说是监理我这个当头的。但是我并不反对,对于我的监理,是很有必要的,一方面是制度,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可以从此更加大方做人,不用瞻前顾后怕人误解。但是目前的监理制度管住了脚却没管住头,搞得销售行为举步维艰,我却依然有大量空子可以徇私舞弊。我不想否认蒙总制度的合理性,但它确实不管用。”

“你为什么不早提出?”蒙总也没客气。

“蒙总不给我和江北讲话的机会,而这些话显然不适合在协调会上与那些监理人员讲。”

蒙总挥挥手,满脸的不认同。“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次监理制度的推行会这么难,原来是因为你和江北两个没把监理人员放在眼里。一个没得到你们认同的监理机构,怎么可能顺利行使他们的职权?”

明玉差点被口水呛死,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没把监理人员提升至蒙总想要的高度。但问题是如果照着蒙总说的做了,那不成古老年代的书记厂长日月争辉了吗?“但是……”

明玉才说两个字,便被蒙总胖手一举打断,“没有但是,监理制度非贯彻下去不可。江南,我知道你会想不通,这个不急,慢慢想,我给你时间。你进公司以来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更没有充电时间,你的有些想法已经跟不上现在的经济展,我看你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小打小闹的个体户想法上,没有大兵团作战观念。你应该接受一点新思想。我看好你,以后还会继续重用你,我不会对你涸泽而渔,你应该接受培训。我这里有名额,本来我准备自己去,现在让给你吧,明天我让秘书送资料给你,后天你出去北京培训两个月,顺便把周边地区好好玩个遍。等你学成回来,你继续给我稳守最紧要部门。”

明玉被蒙总一顿子的话打晕了。但还没等她说话,蒙总又大手一摆,道:“后天开始让江北接手江南公司日常管理事务。你太忙,可那家伙太闲才到处给我惹事。好了,我今天忙了一晚上,估计血压又高了,我得立刻回家睡觉。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说着,便真的双手一撑起身走了。

明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蒙总,连“再见”都忘了说。蒙总走后,明玉几乎是跌坐回沙,想了好久,才非常悲凉地从蒙总的话里面得出一条结论,在蒙总的心目中,因为她和江北的阻挠,所以导致监理制度无法贯彻。如今蒙总借培训名义把她调虎离山,让江北管理两家销售公司以致没精力没时间与监理人员作对,蒙总的监理制度终将依照他的设定强力推行。

对于柳青,他将独揽销售系统,这是重用,柳青当意气风,再无意气用事的可能。而对于她苏明玉,蒙总真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不会造反,所以杯酒释兵权而无后顾之忧。蒙总一举便搬走政策调整中的两块大石。谁说他头脑热老糊涂了?他清醒得很,他对损失有心理准备,他不过是抓大放小,为的是一劳永逸。

也难怪他,孙副总等这次差点闹事的人,以前都是他从旧公司带出来的亲信,谁说亲信不会造反?亲信的造反才是最有杀伤力的。所以,蒙总才会在今天雷厉风行地推行制度。因为制度的约束优于道德亲情的约束。

可是……蒙总真会拣软柿子捏啊。

明玉呆坐半天,摸了摸口袋,没烟,原来刚刚叫的一包烟给蒙总带走了。她失望地抓着包,依然回不过神,连墙外的石天冬都看出大事不妙。石天冬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门安慰。但没等他打开车门,明玉开始缓缓收拾东西,又呆了会儿,起身大步往外走。走几步,被服务生拦住结账。石天冬看到,这时候的苏明玉已经恢复往常状态,提起笔飞快签了单,就走了出来。

石天冬忙跳出车门迎上去,但低头快走的苏明玉直到快撞上他了,才醒悟到前路有人挡道。石天冬看着明玉强打出来的笑颜,一时说不出其他的话,硬是只吐出几个字:“我送你回家吧。”

明玉正心事重重,都没听清楚石天冬在说什么,只随口说了句:“啊,你下班了。”

石天冬取出手机,打开给明玉看,“都快十二点了,我下班怎么会这么晚。我来这儿取车看见你,我送你回家吧,我看你精神不集中开车会出事。你放心。”

明玉魂不守舍看了会儿石天冬的手机,等手机上的光消失了,才忽然回答一句:“我放心什么?”

石天冬顿时哑口无言。他心中是想让明玉放心,虽然黑天黑地,但他不会做出侵犯明玉的事,而且也不会打蛇随杆子上,送人家到家便想进人家闺房。原以为明玉这么机灵的一听就懂,没想到她会提问,这话如果真回答出来,两人就尴尬了。他只觉得两只耳朵热腾腾的,奇怪了,按说他也是个脸皮比较厚的人,怎么见了这个苏明玉就害羞如十七八黄须小儿了呢?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顾左右而言他:“我车龄不短,帮你开车回家,不会损坏你的车。你今天心事太重,不适宜开车。”

明玉心中只觉得这个石天冬可以信任,拉开包便将车钥匙交给他。交出车钥匙的时候,不由暗想,明天去公司与柳青办了移交,估计还得交出车钥匙吧。明天之后,不知这车子属于谁。她无奈地低头笑了笑,心说先去培训吧,也不知这次培训是蒙总早就想好的,还是临时起意让她走,她反正领情。看样子蒙总有点要她走的意思。她只是不明白,她做得不错的,蒙总为什么会要她走?反抗监理就真的如此十恶不赦了?也或者是蒙总拿她这个目前最亲信的人开刀,以杀鸡儆猴?如果真的如此,蒙总心中总是歉疚,她领了培训的情,算是两下里扯平吧,让蒙总起码心里好过一点儿。那么,等培训回来,她自觉找理由辞职。

石天冬看着苏明玉闷着头往马路上走,不得不伸手拉住她胳膊,现他手中苏明玉的胳膊真是细得与她的身高不符,也与她的一双肉手不符。“走错地方了,那里不是停车场。”

虽然石天冬一拉就放手,明玉还是尴尬了一下,掩饰地笑道:“谢谢,很谢谢。”

石天冬笑道:“谢什么,你肯让我送,我高兴都来不及。”

明玉唯唯诺诺,不肯应声。却想起给柳青电话打岔,因为知道柳青是个夜猫子,此时肯定不会睡觉。果然,柳青很快就接起电话。“苏明玉?跟老蒙才谈好?你们谈了不少啊。”

明玉苦笑:“总共才谈了一个小时不到,大多时间都是我在恭候大驾。柳青啊,结果出来了……”

“我过去找你吧。”

“不用,电话说一下就行。蒙总让我明天把江南公司暂时移交给你管理,我去北京接受高级管理人员培训两个月。我明天准备不过去公司了,你让蒙总秘书送培训资料到我家,顺便把车钥匙拿回去给你。”

“老蒙什么意思?你等在家门口,我去找你。”

“算了,别过来了,让我脑子静静。而且你不方便过来,我有人送回家。”说这话时不由心虚地看看石天冬,只有利用他一下了。她现在脑子很乱,这时候如果见柳青的话,很可能将柳青的火气撩拨起来,于事无补不说,可能更坏事。既然蒙总拿培训做阶梯让她下台,她就安安静静地走吧,别挑得柳青一起为难蒙总。

“男朋友?”

“是。”答应的时候,明玉都不好意思看石天冬,石天冬此时正为她打开车门。

“哦,算了。晚安。”

“晚安。”明玉坐进车子,石天冬替她将车门关上,才绕到驾驶位。石天冬从明玉的电话中大致听出生了什么,他又不笨,但是两人交情不深,他不便打探,把她送回家才是第一要务。

石天冬坐进封闭的车厢,明玉便闻到一股浑浊的厨房味道。平时都在饭店里见面,并不觉得。此刻来到狭窄的小环境里,这股味道并不让人愉快,何况明玉是个有点洁癖的人。但人家好心送她,她当然不会说,只顺手将车窗打开。

石天冬问了明玉地址,便不再出声,默默将车开了出去,他看得出苏明玉不想人打扰。

夜风清凉温柔,但明玉只觉得无力。她想与石天冬搭讪几句,免得冷场,太对不起人家,可是提不起劲。脑子里都是失望,为蒙总如此对待她而失望。但她不想埋怨什么,更不会给蒙总难堪,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离开一条路了。人是很健忘的,她培训两个月后回来,料想客户和属下都不会再记得她。所以她还是不见柳青了吧,等适当时候,柳青坐稳江南江北两家公司了,再跟他谈谈她的打算。否则柳青要是血性与她共进退的话,公司的销售将会崩溃。所以,她看来还真不能不去培训,蒙总真是事事算得周到。

但是,让明玉没料到的是,车到小区门口,却见柳青的车子。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对石天冬道:“石老板,停车,请陪我一起下去见个人。”

“叫我石天冬。”石天冬停车,出来帮待里面等着他开门的明玉开门。从刚才明玉的通话里,他好像听出一点她想拿他做挡箭牌的意思。既然是她想要的,他就帮她,很简单。

这时柳青已经走出来,头凌乱,有点衣衫不整,但不掩他出众的风华。明玉故作笑颜,道:“柳青,我会被你女友骂死。没什么大事,给我休息两个月也好,我毕业后好像从没好好休息过。”

“少在黄连树下唱高调。老蒙究竟什么意思。”柳青说话时候眯眼看看石天冬,认出这是那家小饭店的老板。这下心里有点相信明玉与小老板的关系了。

明玉知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得强打精神,挺直腰杆,道:“柳青你帮我看住江南公司,等我两个月后杀回来。我们中间只要有一个在,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青听着这才有点放心,既然明玉会杀回来,那么,小子们,等着,有你们好看。

明玉不敢多说,怕在精明的柳青面前露馅,只得再借用石天冬,请他送她进去。柳青一见,便一笑离开,还以为这家伙终于开窍了,只是找的人不对,哪天找时间开导开导她。

明玉估摸着柳青已走,等石天冬停好车,她就不等石天冬过来开门,跳下去等在外面,等石天冬出来,将钥匙递给她,就道:“石老板多谢,今天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很晚,不请你喝茶。”

石天冬看看路灯下的苏明玉,总觉得她很柔弱,不由得温言道:“心里想什么,别一个人背着,说出来也没什么。想开一点,回家早点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来个电话说一声。”

明玉强打微笑,但刚才对柳青几句话,已经耗尽她的真气,她听了石天冬的话只会微笑点头。但那笑,并不比哭好看。

石天冬看着难过,让他怎么能放心离开。“晚上空气很清爽,我陪你在小区里面走走?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只散步散心。”

明玉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晃了几下,还是决定拒绝石天冬的好意,虽然她很想找个人在夜色中乱走,散胸口郁积的闷气。但是,让她如何敢轻易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她还是强笑着,道:“我上去了,你回吧。”便转身走了。

此刻,她危机重重,哪还有精力应付石天冬?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石天冬要的是什么,她还能看不出来?但是,她心力交瘁,此时哪有力气打点自己,拿最美丽一面呈现给追求者看?她并不想示弱于男人。而且,感情这东西,可信吗?靠两性冲动维持起来的感情,能比血缘亲情持久或者美丽吗?连据说孩子们必得的父母之爱尚且靠不住,明玉更不相信什么男女之间的爱情有多可信。她现在没精力去经营这种为生活锦上添花的小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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