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明成知道,老头子躲在房间里哭,这是毫无疑问的。想起刚才的唇枪舌剑,不,简直是一边倒,他又好气又好笑。他若不是自己寄人篱下比较尴尬,他会更欣赏刚才这一出。他真是有点手痒,想把这一段写成小小的小说扔到博客上。他已经出邮件,可一时脑袋里总想着刚才这一出,这一出真是最近狗一般生涯中难得的亮点,他竟有点懒得思考了,打开博客阅读留言,不出所料,他昨晚写的要小男人闭贱嘴的文章后面的回帖观点两极分明。有人骂他不是男人,有人大声叫好。
明成摸摸昨天刚打出来的伤疤,脸上挂着最近几天难得一见的微笑,鄙夷地看着那些反对的留言。切,他们懂个屁。他心情好,不与那些屁都不懂的人争,不教他们学这个乖。
但是慢着,这条留言与众不同。这条留言写着:“上一篇的留言你可能没看到,这一篇继续留。我是××周刊的,邮箱为××××@×××××××。co,请拨冗与我联系。”
“哈!”明成不由自主地叫岀声来。周刊?联系他?问他要文章?
明成喜极,立刻给那个邮箱写信,平时打字都是好好的,这下几乎打三个错两个,好不容易拼成一封短短的只有写出他通信方式的信,回头一看,又是语句不通。他太兴奋,没想到自己泄愤似的文章居然会获得那份有点名气的周刊的瞩目,他只可惜,可惜那只是周刊,那如果是日报,要他天天写一篇都不在话下。
一高兴,他把中午生的这段小小插曲写成一篇小说扔上博客,用的是第一人称。明玉说的字字句句,他几乎没什么改动,只修改了他自己的,把自己的形象稍微修改一下,不要那么暴躁,变得有点像明哲。他在点击送时候,又有点犹豫了,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宣传明玉吗?但再一想,这个工作狂,每天有休息的时间已经不错,哪里还会上网闲逛。这么一想,他就把文章了出去。
不久,他的手机就叫响了。他被约稿,他居然被约稿。
千字一百五,他知道这个价不高,只是网上某些写手的对折,但是他已经满足,他是新人,不是吗?
但是,新人,并不意味着人气低落,才一会儿时间,看看他的博客,新文章的后面,沙已经抢到屋顶。
明成几乎是刷一遍网页就看到多一条留言。他有点志得意满地靠在椅背上,一遍一遍地转动着手中的铅笔,满脸都是笑意。终于,柳暗花明又一村。在这一片土地上,还有哪个周经理会横行?
但是,这一片处女地需要开垦,需要施肥,需要养育。他需要补充知识。
这一刻起,他不再玩游戏,玩文字打架,他开始有的放矢地海量阅读资料。网络上,只要有心,几乎是应有尽有。
明成事后怀疑自己怎会把这篇小说扔上博客,可能是约稿带给他自信,自信让他宽容。宽容自己,宽容别人。
明玉将车驰岀没多远,大约看不到刚才她才离开的那幢楼了,就又在路边趴下了。她心中一直盘旋着明成刚才难得的一句人话,难道那天她打上山门,老爹被她逼问出来的话是假?
她搜尽枯肠地回味那些话,心中又是疑问,如果是假,老头子是不是太能干了,竟然编得如此活灵活现,简直可以只做简单记录就是一篇扣人心弦的现实主义小说。但看他今天对着明哲的电话张口就来的谎话,天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的过去在心里编辑演绎多少次,编成一出最动人的苦情戏?可明玉又觉得,凭老头子的能耐,还不可能编得那么符合逻辑,尤其是符合现实中每个人的性格。
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明玉无法判断。除非回去那间小小客厅,以最高技巧逼问真实来龙去脉。可是除非不得已,她不愿回去那间有苏家人存在的房间。
而且,问岀来真还是假,有什么意义?以此说明妈是个好人?不,这是苏家两个儿子才会做的事。其实,真,还是假,又有什么意义?该吃的苦头,她都吃了,该受的不公,她也都受了。即使妈在别人面前是雷锋是孔繁森,对于她而言,妈还是魔鬼,不会变。
明玉放下心事,安心上路。但是她心里也是清楚,妈是她永远的心魔,她的心里永远无法放下一个心魔。任何与苏家稍有关联的接触,就能轻易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放出那个从幼儿开始一直纠缠至今的魔鬼。她对任何苏家的事、物都是过敏。生理上的过敏,可以到医院找出过敏源打封闭,心理上的过敏,她虽然清楚过敏源,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作。她对此无能为力,就像双脚踩上轮滑鞋,即使两手死握住横杠,她还是无奈地看着自己以慢动作缓缓摔倒。唯其清醒,才如此痛苦。工作,只是扑尔敏,治标不治本。
她所能做的,唯有克制、克制、再克制。克制得自己冷漠变态。尤其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态,她总是以最清醒的眼光认识自己,看着自己受罪吃苦。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她回到公司就正常投入工作。无聊的时候才会多思多想,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多想。有时候真希望有关苏家的事都生在她被工作逼得团团转的时候,等她忙回来,好,事情已经过去。
今天也是一样,等做到天色墨黑,路灯大亮,回头犹如涅槃,没事人一样拎上轮滑鞋出门。竟然看到小蒙脸色血红、领带歪斜地还在加班。明玉看了微笑,野马也给上鞍辔了。她走过去,拿脚踢踢小蒙的桌子,笑问:“吃饭去?”
“吃你个头。布置作业也不知道控制个量,老总怎么做的。”小蒙头都没抬。
“我去石天冬那儿给你打包个饭盒回来。你要是没做完就溜是人妖。”
“去去去,别烦我。我做完你还没回来,你是蚯蚓。”
“算啦,还是吃了饭再回来做吧,肚子里没油水,血液里没血糖,脑袋里没营养,再做也是白做。”
小蒙这才“靠”的一声,终于被勾引,跟着明玉一起下楼去石天冬那儿吃饭。石天冬那单身公寓简直成了他们的食堂。
石天冬见面就道:“明玉,我给你看一篇文章,一篇男人写的女权文章,正是我昨晚听说有人非议你之后的感想。”
石天冬几乎是兴奋地等了明玉一天,说话时候自然就把手放到明玉肩上。明玉不由斜了身边的小蒙一眼,小蒙正冲他们吐舌头。明玉忙改斜为白,偏偏将头一仰,倚到石天冬肩上,接近了,立刻闻到石天冬口气有点臭。“下午空闲时候没休息一下?光顾着上网玩了?”
“你不也一样?今晚早点回家休息。”
小蒙惊讶地指着两个人,目瞪口呆,“你们两个?你们昨晚纵欲过渡了?太强了,没结婚就上……”没说完就被石天冬捂住嘴巴,明玉早满脸通红,跳离石天冬身边。石天冬尴尬地道:“小蒙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
小蒙来劲了,“我哪胡说了,你每次看见苏星星两只眼睛都像铜铃一样,大家都是男人,你自己老实承认,你心里把苏星星吃了几遍了。哈,昨晚我替你们制造机会,老石终于……”
“小瘪三外面吃西北风去。”明玉给石天冬使眼色,石天冬快手在电脑上调岀文章,冲明玉指指电脑,趁小蒙与明玉缠斗,自去烧汤。明玉这才给小蒙个后脑勺,“刚看你还人模人样,一不小心就露猴子屁股。没见我兄弟被打破头吗?石天冬昨晚得帮我处理。”明玉怕小蒙没完没了,不得不扯了个谎。
小蒙笑嘻嘻地对坐到电脑面前的明玉耳语:“可怜可怜老石吧,他都快欲火焚身了。”
“靠,我说风声鹤唳你不懂,说杯弓蛇影你也不懂,说起下流词来你一个赛一个,聪明全用在下半身。嗯,这篇文章不错。你看,题目叫《小男人,闭上你的贱嘴》,听话,闭嘴。”明玉不理小蒙,知道一说到荤的素的小蒙就来劲。文章确实写得好,很多话说得痛快淋漓,简直是现代职业女性的一肚子气话,针砭社会对职业女性戴有色眼镜的陋习。
小蒙没看出有什么精彩,见石天冬端菜上桌,他饿得先吃了起来。不料他妈来电话,他一看号码,就道:“靠,现在没法查老爸的岗了,每天闲着没事干查我的岗。”接通就问:“妈,干吗?不搓麻将了?”
“小宝,我炖了一只野鸡汤,你快点回来吃。妈给你留着鸡胗。”
“你去搓麻将,我还有一道题没做完,得加班到十二点。再见。”说完就挂了电话。
明玉看着《小男人,闭上你的贱嘴》写得不错,又见下面注明转自log,有兴趣看看此人的其他文章,便上百度查询。很容易就找到此人的博客,此人起了一个很别致的名字:沉香。头像下面的说明里说,寻常之树,水淹土埋,煎熬之后,始成沉香。明玉看了一笑,写字人脱不了的自恋,酸。菜已上桌,她暂时没心思阅读沉香的其他文章,三个人一起抢食。
想起刚刚小蒙与他妈的对话,忍不住问:“你妈搓麻将也得跟你通报一下?”
“没,她炖了个什么汤,我没听清,要我回家吃饭。又不是她炖的,肯定是保姆炖的,她一个人让两个保姆伺候着,闲得只会搓麻将和烦我。”
“你有地方吃饭,还来这儿蹭石天冬备给我的菜。明天开始叫你妈送饭盒来公司,不许再蹭我的饭。”
“我叫我妈送完饭找你聊一会儿天?”小蒙嘻嘻笑着看向明玉,知道两人不对路。
“投降。”明玉也笑。管一个小蒙已经够累,谁耐烦再应付蒙家母老虎。
“所以你看,我来蹭你的饭是为你好。就老石看见我肯定不高兴,老石巴不得一个人时候好吃了你。”
明玉不得不再给小蒙一个后脑勺。很快吃完,与小蒙一起回公司。小蒙啧啧连声,说明玉找的是石天冬,陪她的却是他小蒙。路上看见有人骑自行车卖花,他又指出那么多天石天冬连花都不准备一束。明玉直接给他一句“八婆”。
办公大楼到时间就关中央空调,小蒙冻得受不了,钻进明玉的办公室继续做作业,就坐在明玉对面,两人合用写字台,互不干扰。九点钟时候,老蒙来电话,问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明玉说在公司,老蒙就说他很快上来。明玉看看正清理比对当季应收款和销售额,分析某个片区销售员们动向的小蒙,决定还是不跟他说明,免得他逆反地走避,自己悄悄起身出去迎候老蒙。
老蒙跟在明玉身后进门,一眼就看见儿子背着门对一台笔记本电脑抓耳挠腮地干活,模样非常认真的样子。他瞠目结舌,胖手指指儿子又指指自己,明玉领会他在惊讶这难道是他的儿子吗,微笑点头。老蒙竟然不敢进门,眉开眼笑地看着儿子好一会儿,忽然挥挥手要明玉一起出去,亲自动手蹑手蹑脚将门关上,又悄悄走出很远一段路,到大办公室,才轻问:“小宝在干什么?”
“他喜欢做大哥,我就让他根据一些销售资料分析每个销售员的手法心理,再提出针对性的改进方案。”
“他还行吗?”
“还行,脑子反应很快,记忆好,就是玩心重,需七骗八拐才能压他坐位置上好好做事。还有就是没有生活压力,上进不主动,得靠别人来推动。”
老蒙摇头:“这事我管不好,我已经断他粮草,即使他妈不给他钱,他也有本事到处借到钱,债主最后都问我来要债。这样已经挺好了,你一步步来,不要心急,早知道他听你的,我前几年就把他交给你。”
明玉笑道:“蒙总你即使再这么想也别说出来,小蒙一得意就无法无天。”
老蒙笑得很高兴:“对,对,你教他好好做人,好好看人,他以后最主要还是管人。小苏,小宝是你弟弟,你要像教自己弟弟一样教他,打骂都可以。他妈要敢胡说,你找我。我以后所有儿女都交给你管。”
明玉笑道:“我还不如找小蒙给我做挡箭牌有效一点。蒙总,还是去我办公室吧,这里太冷。”
“我去了小宝肯定又演猢狲戏给我看。”但看看明玉穿得单薄,只得去明玉的办公室。果然,小蒙一见他爹进门,立刻将一只脚骑椅子上,没一点坐相地斜睨着电脑,活也不干了,调出游戏玩耍。
老蒙只得装作没看见,装作大公无私地拍拍儿子的三彩毛毛头,心里其实挺欢喜的,眼睛就是不正眼看儿子,也不跟儿子多说话,坐下就询问明玉几个产品的市场分布与预计。明玉见他问的是一些公司尖端产品,好奇他怎么忽然想起这些来,就拿电脑一起坐到沙上,对着电脑如数家珍地把某地有几家下游企业用得到这些产品,某地某家企业正调整产品结构,预计会用上哪些产品,需求量估计是多少,等等,一一告知老蒙。
老蒙听后想了会儿,道:“这么说,中原以西的地方,预期需求量不是很大喽?”
中原两个字出来,明玉立刻想起柳青,想起柳青最近申请上马新设备,以生产公司的尖端产品。柳青为人追求高端,心中异常想把手下工厂改造成一流。可是,他忘了他也只是集团公司全局中的一枚棋子。明玉不偏不倚地道:“就目前形势分析,中原以西地区的高端需求量还不至于大到要在中原设立高端生产线的地步,在可预期的三年时间内,在中原设高端线的必要性会增加,预估两年后动工,三年后建成,效果会比较好。”
老蒙点头,“话是这么说。”却一时没说下去,皱眉看着地图不语。小蒙现在大致知道了一些数据,但还不会分析。他又为了对抗老子故意不去做他的作业,虽然白着眼睛坐着似是无所事事,其实一字一句听得真切,心中好奇,既然话是这么说,为什么老爹还一脸犯难的样子?他又不肯问老爹,只好问明玉:“你说的是柳青的公司?”
“是啊,他那家辐射中原以西地区比较好。但目前我们的高端产品需求主要在沿海,一些出口加工企业用得比较多……”
“可是你忘了,甘肃一家厂已经在用了。”
“那家产品是通过新疆供中亚的,量不大,展前景不是很明朗。不过我看好四川。小蒙,你明天的功课是好好了解一下四川的下游企业动向。四川跟武汉之间,有长江船运为依托,使柳青管的公司辐射四川的能力优于鎏金公司。有数了吗?”
小蒙伸出两根手指在脸上装着流泪,呜呜哭了几声,道:“我今天的作业没法完成,课堂太吵,我没法安心做作业,我不要做人妖。”
明玉听了忍不住笑,这不是赶老蒙吗?她很想说那就立即挥刀自宫,但碍于老蒙在场,老蒙又是抱着胖肚子考虑问题,她只得取出手机给小蒙了“挥刀自宫”四个字。小蒙一看,哈哈哈大笑,冲着明玉挥拳头。可当着他老爸的面,他还不敢拿头顶过去。老蒙本来是在考虑各方面的平衡问题,但听儿子插嘴,一下耳朵调整焦距,追听他们两个说什么,听儿子居然说得有模有样的,而且看来他很能接受明玉的说明,心里欢喜,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装鬼脸虚张声势,但很快被小蒙现,小蒙立刻抛给他一个白眼。
老蒙不以为意,心中也想给儿子上一课,便貌似对明玉说,其实是对儿子深入浅出地解说道:“柳青上任后一直冲劲十足,这是非常值得鼓励的事。他想尽快做好,做出成绩,这种心理值得肯定。如果完全驳回他改造设备的请求,可能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明玉听老蒙讲得那么简单,便明白老蒙其实是讲给他儿子听。她想到的是,柳青的收入与利润之间的挂钩太紧密,涉及金额非常之大,导致柳青有点被冲昏头脑,罔顾市场需求,急于上马高端设备。如果他的申请被驳回,他会怀疑老蒙是不是压他之利,肥总公司其他三个分厂。但柳青的这种心理,老蒙不会想不到,只是不便明说。明玉相信老蒙在了解市场分布与预测后,会在权衡利弊之下,在公司利润与柳青的积极性之间取一个中间值,不用她多嘴。
明玉只是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柳青,不要太急功近利,张牙舞爪,也得考虑一下老蒙的容忍度。
她正想着,她的手机叫唤,石天冬的。“明玉,还没早点回家休息?”
“我在公司,还有点事。”
小蒙立刻插嘴:“老石?叫他一起轮滑去吧。别急着睡觉,什么时候不能睡。”
老蒙很郁闷他的教育小蒙不肯听,但也现一个新动向,难道打电话来的是明玉的男朋友?他冲儿子指指明玉,“男朋友?”
小蒙哼一声,转身不去理他老爸。老蒙知道肯定是,如果不是,儿子巴不得否定他。他就跟明玉道:“叫他过来嘛,让我看看。”
明玉放下手机,不好意思地道:“我改天安排时间,你们在‘食不厌精’见面。”
老蒙倒是高兴,好,终于与柳青无关了,又开始与明玉商量其他问题。小蒙回头继续做作业。他什么都听不懂,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了解很多,本事很大,明玉布置的作业都能完成,没想到今天听老爹与明玉的工作讨论如听天书,刚才的什么中原以西还是最简单的。他们说得快容不得他有时间考虑是一回事,他们说的词儿他也没听懂,整个人跟白痴一样无知。这才有点相信,明玉说她是他老爹教出来的这话不是马屁,老爹看来还真有点本事。
小蒙郁闷地做完作业,明玉看见了,跟老蒙提一下,老蒙有兴趣看。明玉就将小蒙的电脑拿来与老蒙一起看。老蒙久不接触,已经生疏,但看了小蒙的那些分析,好像还有点模样,便点点头,眉开眼笑的,却不肯表扬。明玉问老蒙:“时间不早,蒙总要不要回去休息了?”
老蒙闷骚,其实很想再跟儿子说说他满肚子的经验,可又不愿表现得太心急,被儿子揪住把柄嘲笑,他已经吃足苦头,只得点头。“好吧,回去。今天谈的,你不用费心帮我去做柳青思想工作,你与他的良好关系你别不珍惜。他现在处的位置已经不一样,我得给他一段时间调适,我自己会处理。”
明玉不好意思地笑,原来她的考虑逃不过老蒙的眼睛。师父毕竟是师父。
老蒙看着明玉也笑,“被我猜中了吧。这个提醒的人,由老毛去做比较自然。元旦时候柳青会回来,我们到时再说。小宝,跟我回家。”
小蒙翻翻白眼:“妈给我炖了什么什么汤做消夜,你那里有吗?”
“我那里什么没有。快收拾。”
小蒙索性将手插进裤袋,“妈那里花一整天时间炖的老汤你肯定没有。你那里拿高压锅吹出来的粗食怎么吃。又不是喂猪。”
老蒙无奈,只得道:“行,那你早点回家。别外面胡闹去。”
小蒙故意对明玉道:“苏星星,咱等下轮滑去,我保证你今晚站得起来。”
老蒙大惊,指着小蒙问明玉:“你陪他玩?”
明玉不由笑道:“今天才不去,累了。其实轮滑挺好玩的,可小蒙滑得太好,我都没脸在他面前滑,昨晚只好背着小蒙偷偷地学,可我扶着栏杆都站不稳。”
老蒙哭笑不得,心知明玉肯定是为了他儿子玩轮滑,这牺牲够大。谁见过大姑娘玩野人一样的轮滑了?他不点明,拍拍儿子的头,道:“好好听你苏姐姐的话,我走了。”
小蒙白着眼睛看明玉送他老子出去。等明玉回来,他笑道:“你还看不看我的作业?不看就是蚯蚓。”
“不是看了吗?你老爸这个老法师都点头了,我还有什么话说。走,回家睡觉去,我累死了。”
“我带你去吃消夜吧。”
“你一到晚上就精神,老鼠命。”
“你不带着我我会闯祸,半夜又叫你去派出所。”
“闯吧,我再去派出所捞你我是蚯蚓。”
“老石现在会在做什么?你怕不怕他陪着其他女孩?我们去找他?”
“八婆,你有完没完?我走了,你爱待待着,走了别忘关灯拉闸。”
明玉几乎没拿什么回家,反正回家睡一觉立刻就得回公司。小蒙更是只拿一把车钥匙走,东西都扔在明玉办公室,他冲得比明玉还快。在电梯里,明玉有意提了一下:“这下知道你爸厉害了吧?”
小蒙反感道:“他厉害是蒙总的事,他再厉害也不是好爸爸。”
明玉想了想,“对,我妈也是,她再厉害也不是好妈妈,她厉害是她护士长的事。”明玉觉得自己还不如小蒙一分为二,想得明白。不由也扯扯小蒙的三彩头,被小蒙踢一脚。
回到家里,明玉很自然地给石天冬打个电话,报告自己回来了。石天冬笑道:“还说早点回家,今天这么忙?”
“唉,早上小蒙为昨晚的事到分厂闹事,占去我半天。下午我那个爸要跟保姆结婚,我去棒打老鸳鸯了。刚才小蒙在,不便跟你说。”
石天冬笑道:“很巧,写‘闭嘴’的那个沉香今天写了一篇小说,也说的是儿女棒打老父亲鸳鸯的……不会吧,太巧了,他写的小说里老父亲也是想与保姆结婚。”
苏明成=沉香?别搞脑子。但是,昨晚小饭店打架,很是写“闭嘴”的大好时机!明玉一下直了身子,“我得看看,太巧了,难道是苏明成?”
明玉上网查出沉香的博客,直奔石天冬指出的那篇小说。才几行下来,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苏明成真实拷贝了她的原话,居然字里行间还带着赞许。
明玉不由想起下午被她删掉的明哲转来的一封明成的电邮,难道明成也去明哲那里传信了?而且还是这么善意的传信?
“是他?”石天冬在电话那端等不及地问。
“是他。”
“他大概想不到我们会找上他的博客。”
“是。如果不是你,我没时间找这种闲文字看。”明玉震惊得无以复加。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怎么都想不到明成会写出这样的一篇小说。
“我当时一看小说就在想,你遇到这事处理得肯定也不比文章里写的差,原来就是你。还有昨天那篇,她在为你还是为你妈鸣冤?”
“为妈,肯定不是为我。可问题是他昨天打架是因为我而起,现在看了这篇文章,可见他打架最后的原因是为他妈。”明玉想到中午明成说父亲撒谎,可见父亲说的其他话也是撒谎,他这么说的时候,不知多开心吧。
“看看他其他文章,我觉得他很愤青。说实话,我没法把现实生活中的他跟写文章的沉香联系在一起,两人好像性格差太远。”
明玉皱眉想了想,“看来也是闷骚,就跟我平日里一本正经,到健身房却跳弗拉明戈舞一样。还喜欢轮滑。”
明玉一边看文章咂味道,一边联系着文章表的时间考虑明成那时候在做什么,综合起来考虑。毋庸置疑,这一定是明成,今天棒打鸳鸯一幕只有三个人知道,不可能是彼岸正睡觉时间的明哲,更不可能是老头子,老头子也有文笔,可不会曝自己的丑。只有明成。
文章不是很多,但她看得慢,她从明成文章的字里行间看到明成心灵的挣扎,还有他身上背负的他无能为力的压力。再将鼠标拉回到那篇小说,她还是字斟句酌地看,没错,这一篇里面没有其他篇的压抑。明玉不明白,明成为什么会以如此的笔触写她。她百思不得其解,对电话那头等了半天的石天冬道:“我还是想不出他写这篇小说的动机,他肯定不是写给我看的。”
石天冬道:“我刚才看的时候还在想,这人倒真的有意思,昨晚写一篇为女性辩解又赞美职业女性的文章,今天就整岀这么一篇小说来进一步赞美。很可能他昨天写的这篇‘闭嘴’的文章,也是因为你有感而。”
明玉一愣,又连忙摇头,“字里行间看出,不会,只有他妈……难道还有朱丽?不过,今天的小说,你真的觉得倾向性这么明显?”
“或者,他吃苦头后,开始知道好歹?”
明玉沉默,拖着鼠标又将页面往下拉,拉上拉下好几次,才道:“他最近离婚,失业,被打压,又没能力翻身,前一阵关在一间单身公寓,朱丽找上去,看到他一身晦气。现在没钱了吧,被迫住到他父亲家。我最先以为他会从此消沉下去。但看这些文字,说明他在思考。且不说他在思考什么,他总归不再是原来那个没脑袋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思考后,知道以前可能错了?知道以前对不起你?”
明玉摇头:“我不知道。但这篇小说不会是无的放矢,他不知道我们会在看他的博客,这应该是他心底的最真实袒露。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他写出来的东西,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如果他有悔改,你打算原谅他?”
“不会。看到他就想到苏家,想到苏家我就情绪不稳。我不想自讨苦吃。你怎么问题这么多?”
石天冬笑道:“我看你在激烈思想斗争,怕你憋闷,我帮你问岀来。要我过来吗?”
“不用,太晚。”明玉笑了。这家伙,有他在,闷都闷不起来。确实,她想的就是这些问题,但她想的还有别的。“我看这篇小说,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他还给他大哥了一篇邮件,他大哥转给我了,可惜我看都没看就删了,估计也差不多语气,他大哥激动了,以为找到阶级斗争新动向了。”
“你看,都在以为你会因此原谅他。”
“不可能,他不会直接请我原谅,我也不会原谅他,积怨太深。最关键的是,他不会觉得他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地方。我总觉得,他现在对我的感觉是,原来此人有可以欣赏的地方,而不是全无是处。”
石天冬听了笑出来,“你啊,这个脑袋怎么长的。你想那么清楚干什么呢?你这不是钻牛角尖自寻烦恼吗?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去想他,不管他怎么想,又不碍你的工作。”
“怎么可能,你看你就塞他的文章给我看。你还罢了,他大哥还一个邮件一个邮件地给我提醒我,唯恐我删了邮件不看里面内容,内容都写在标题上,一次就十几个邮件。你以为我那么喜欢钻牛角尖吗?我多希望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没办法啊。睡觉,不想了。”
石天冬却道:“很想你,我还是过来看看你吧。”
明玉听了心里甜甜的,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小蒙爸想见你,你给我几个候选时间,我给你们安排在‘食不厌精’见面。”
“找我干什么?我没荼毒他儿子,他也不用来谢我,他谢你就行。”
“不是。”明玉又觉得不便说出口,“我也只是感觉他可能会去找你,我没把握。这样吧,反正你见到他,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石天冬忽然灵光闪现,想到明玉说她的工作是小蒙爸一手带出来,再想到明玉对小蒙的感情,忙问:“你跟他说啦?见面时候要不要穿西装打领带?我能不能跟他商量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去,去,去。”明玉害臊地挂了电话。
石天冬短信追来,“我还没说完呢,我明天七点带早餐来。”
明玉看了短信甜笑,石天冬总是千方百计地对她好。可微笑里,她又想到明成的博客,明成的小说,还有明成的杂文。心说原以为他和父亲不相像,可现在看来将门虎子,同岀一脉。
刚才与石天冬一问一答说了那么长时间,她至此还是不能相信那个叫苏明成的竟然会自地偷偷地说她的好话。不可思议。明玉虽然早就清楚这是为什么,可心里还是不断地冒出汩汩的泡泡,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石天冬也是心里不断地冒着泡泡,不过他心里的泡泡是幸福绚烂的泡泡。但他的绚烂泡泡中也有一只惊悚的,小蒙的爸该如何应付,不知道小蒙的爸会问岀什么问题,要不要先从小蒙嘴里打探一下。石天冬很是担心这件事,躺下后竟然睡不着,翻来覆去。
一觉醒来,时间已经快早上七点。他忙鱼跃下床,先给明玉一条短信,飞速洗脸刷牙,飞一样地出门去最干净的早餐店买了豆浆糍饭油条,骑他的赛车直奔明玉家。老远就看见明玉的车尾喷着白雾在加热。石天冬过去,拉开驾驶室的门,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坐那边去,我给你开车。”
明玉看石天冬,又是穿着灰色粗线毛衣,头乱糟糟的,胡子都没刮,整个人毛茸茸的挺好玩。她钻到副驾坐下,笑问:“昨晚又干什么了?很晚睡?”
“失眠了,被你说的小蒙爸吓坏了。你快趁热吃豆浆糍饭团。”
“我又不急,像我这样的劳模即使不上班也没人说。都吃完了再开车吧,你也饿着呢。”看石天冬赶得呼哧呼哧的,明玉心疼,拿了属于自己的,将剩余早餐递给石天冬,“老蒙确实挺可怕的,我刚上班时候一看见他腿就抖。现在不怕了,你也不用担心,他只是一双眼睛厉害一点而已。”
“眼睛厉害才是真厉害。”
明玉看到石天冬咬一口糍饭团后,嘴唇边的胡楂上挂上一颗饭粒,本想伸手帮他拿掉,可又觉得好玩,眼睛不断瞄着这颗饭粒打坏主意。石天冬两眼也没离明玉,看着心惊胆战,“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怎么觉得你看着我不怀好意呢?是不是小蒙的爸会给我岀难题?”
明玉给了一个婉转悠扬的“NO”,减慢了啃糍饭团的速度,倒是将豆浆全吸完了。反而是石天冬吃得飞快,虽然明玉说不碍事,他还是不想耽误明玉上班。吃完就将车开了出去。但见明玉还是慢腾腾的吃,他好奇地问:“你也没睡好?今天你怎么胃口不好的样子?还是不喜欢吃糍饭团?”
“不,不,不,糍饭团很好,大大的好吃。”明玉笑着,一只手开始忙碌地行动。
石天冬将明玉送到她公司地下车库,面对着后视镜,誓以后决不再买糍饭团,他的胡子根上,这一路下来,被明玉挂满白花花的饭粒。他不得不窝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车库里耐心取下饭粒,又不敢开灯让别人看到。异常艰难,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小蒙的车位在明玉的旁边,正好被小蒙上班看到,小蒙在车外笑得捶胸顿足。
明玉则是脸上挂着忍也忍不住的笑意上楼梯去。打开电脑,照例先调出昨晚最新生的数据,看看有没有异常。然后,不由自主找出明成的博,因为知道沉香就是明成,她倒没有窥看的意思,但很想知道,跟帖里面,对她阻止父亲结婚的事怎么反应。她想知道,人们如何看待明成的细微倾向:既然明成是以欣赏的角度写昨天生的一个片段,那么,会不会有人批驳他的欣赏。明玉认为,在他人清楚了解苏家历史之前,单纯看这篇小说,她可能会被千夫所指,哪有女儿如此强硬对待老父的。
但是,占了一半的回帖还是打得明玉有口难言,清早出来的好心情一下灰飞烟灭。有一句话,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多次出现,不过这句话明玉早在十年前反岀家门时候已经听多想多,虱多不痒。而有些是有意拧着来的,道德标准非常高的回帖,明玉看着有点被影响心情,可也没太当回事,心里哼一声“懂什么”,便打了过去。反而是有的话虽然中庸平静,可对明玉的触动却是大得多。有个人说,父母过去纵有千般不是,可现在他们年老了,他们即使不是你的父母,他们只是不相干的老年人,你在公共汽车上看见老年人你还得让座呢,何况他们还是生你养你的父母。起码你活到这么大,你父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此强硬对待老年的父母,不是智力体力相对强势的儿女之道,最起码,以礼相待。
对于这样的回帖,明玉心头如哑巴吃黄连,再也无法给一句“懂什么”。因为她前不久才刚教育小蒙,作为强者,与弱者计较平等,是没品,是霸道。她知道作为强势的人,即使心中张牙舞爪,平日里也得将手脚捆住了别显山露水,是为人品。可如果不是今天看到这些个回帖,她还没好好意识到,在苏家,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受尽欺负的小可怜,风水轮流,她已经成为苏家绝对的强者。甚至,因为母亲的去世,明成的无用,明哲若有若无的醒悟,和父亲的懦弱,包括这篇小说反映出来的明成的态度转变,她在苏家已经没有对立面。
她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苏家的强者,而她却依然咬牙切齿地沦陷在对过去生活的敏感憎恨之中,无以自拔。不知己不知彼,是兵家大忌。不知己不知彼,同样也是生活中之大忌。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她是哪年占了苏家的风水高地?是经济实力超过苏家总和的那一天,还是母亲终于口舌不敌的那一天,或者是母亲去世那一天?
为什么她心理上一直没以为自己强势?为什么她直到刚才之前,还一直在以为自己是个受迫害者?如今知道了自己强势,她又该不该为她在苏家强势的所作所为道歉?诸如打压明成,威胁老父,冷遇明哲?
明玉知道,自己是异常地不甘心。
好在上班时间繁忙,容不得她静心多想。很快,秘书就通知她有会议要参与一个开头,有人要约谈。
一样的文章,两个人看。明成起床吃饭,是很简单的稀饭咸菜,生活水平倒退到小时候还住在学校宿舍的年代。他是捧着饭碗看小说后面的回帖的。看完之后,对那些道德制高的言论嗤之以鼻,虽然知道那些人骂的是小说中的女主实际上的明玉,他的身份在里面是个陪衬还轮不到挨骂,可心里还是实事求是地骂一声“狗屁”,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他吃完饭,将饭碗往桌上一搁,便找出但丁的《神曲》,翻出一句他以前曾深为感慨的话,以作为对父亲这种人的评价,和对那些不腰疼人回帖的反驳:文中“父亲”角色,是懦夫的典型。但丁在《神曲》中有说,“地狱之走廊,懦夫受刑之地……这些都是无声无臭的懦夫……他们对于上帝既不反叛,也不忠实;他们是只知自私自利的骑墙派。这一班幽灵既为天国所摈弃,因为天国要保持他的纯洁,又不为地狱所收容,因为罪恶之徒尚有自夸之点呢……他们既没有寂灭的希望,只是过着盲目的平庸生活,也没有改进的可能。世界上对于他们没有记载;正义和慈悲都轻视他们。我们也不必多说他们了,看看就走吧。”但丁以降,我终于在中国看到有人为懦夫奔走疾呼,我终于看到中国犬儒遍野。悲哀啊,那些自以为慈悲自以为人性的人,当你们自以为是地维护一个自私自利懦夫的同时,你们扼杀了一个天使。
明成写反驳之辞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母亲,父亲这一辈子,都是母亲在为他操劳。如果没有母亲,他凭什么拥有儿女,哪里能活得如此轻巧一点不用动脑筋。如果没有母亲的约束,他还不知道怎么荼毒他的儿女们。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轻轻巧巧活了几十年。可这样的人,却最终博得大家的一致同情,因为他是弱者,一个被压制着坏不起来的弱者,母亲却是做多错多,反而成了迫害者的典型,接受舆论的道德审判。这世道,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强者,等于是随时等候枪击的出头鸟。
明成将反驳的回帖表的时候,还伴以一声“哼”。等他拿饭碗去厨房,忽然想到大事不好,旁人看来,他的反驳之辞可不是为他妈,而是为明玉。他竟然将明玉说成是“天使”。回房,鼠标点着删除犹豫不决,要不要删?
明成犹豫不决,他想再想想,他点上一支烟,查看邮箱。果然,邮箱中有好几个新邮件,一个邮件来自大哥。他有些不敢打开大哥的邮件,他先将那些全英文的订阅邮件看了。他的英文功底终于在阅读中得到极大挥。直到中午,他已经看遍所有可看的资料,才磨磨蹭蹭地打开大哥的邮件。
没想到,大哥并没有对他爱之深,责之切,大哥只是在邮件中说,“明成,一时的磨难和跌倒,不要因此气馁,人都有起起落落的时候,关键是要自信自强,有必要退一步以走出困局。多的就不说了,你应最知道你该走的路。我请我在上海的同事往上回给你汇款的账户打了五千块钱,不多,你紧着用,相信你很快就会步岀困境,不会再需要援助。大哥。”
明成转过身,背着电脑,痛痛快快地泪流满面。
擦干眼泪,他第一时间跑去银行,将钱提出来。然后,他也不搭理蔡根花已经准备好的中饭,又要回朋友的朋友名下的单身公寓,饿着肚子就搬了出去。对大哥的感谢自是不用细表,而大哥对他的好,让明成看到生活的美丽。他没再搭理小说后面那些跟帖的是是非非,天使就天使吧,明玉在对待她父亲一事上赏罚分明,有理有节,没什么不对,充分显示她的理性和能力。
可这种理性和能力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明成苦着脸回想。他和明玉的恩怨,那是无法解决的矛盾了。在虚拟世界,他可以理性,可以大胆理性地看待问题,看待明玉。可是,如果在现实中山水相逢呢?多年有意无意产生的积怨,彼此仇恨了那么多年,哪是那么容易云淡风轻地当作幻梦一场的。还是各走各路吧。比如他潦倒地搬进父亲的家暂居,明玉看见漠不关心,无一句提及,也无一句嘲笑,就这么彻底地冷漠到底,视同路人,这才是两人间最好的相处。他那时站在阳台上不知多提心吊胆地等着明玉的嘲讽,看到明玉一句都不涉及他地离开,他还真是松一口气,这是不是明玉的理性?
明成不敢多想了,再想,就得揭自己的老底。
他出去楼下买快餐,他买了一条红烧橡皮鱼,和梅子肉,还带上来一些水果,他相信生活很快会好起来,他可以很快归还大哥给的五千块钱。然后,他可以昂挺胸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