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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虚虚幻幻

对世间万物皆习惯冷眼旁观的谢湛而言,若非刻意去关注,旁人的情绪,他大抵不会关心,更不会解读。

诚然并非他不在意家人,而是他手中需得处理的要事不少,他当真无暇去顾及罢了。这也是先前他只愿娶个省事的妻子,能让他不在内宅耗费精力的原因。

是以,谢心姚私底下对他存着的怨气,实际上,谢湛几乎一无所知。

眼下,听得谢心姚开口,又思及几月未见,谢湛恭敬地朝谢心姚行礼,唤了声“长姐”,又朝她挺着的腹部关心道:“身子可好?可还有不适?”

见他跟无事之人一般,未受画作之事丝毫影响,与她交谈与以往无二,谢心姚有些失落地提了提唇。

竟是她一人在意罢了。

她敛下情绪,如常督促道:“尚可。你近日可是忙碌?许久未见你新作,是打算荒废才学了么?”

谢湛解释道:“大理寺案件繁杂,暂未寻出精力,待我稍有闲暇,自会努力奋进。”

谢心姚点头满意道:“如此便好。届时可能率先给长姐观瞻?”

“自然是。”谢湛恭敬地回道。

姐弟二人似乎一时间又回到惺惺相惜的旧时,你来我往地交谈一番,末了,谢心姚才道:“先吃些吃食罢,今年这酒也是豫州难得的‘玉琼液’,乃为六十年陈酿,你且尝尝。”

“玉琼液”三字入耳,谢湛额角一跳,彼时江乔款待他的好酒,因内里有药,他一口没吃到,没成想,辗转竟是能在自家宴上喝上。

他不好这一口,但有个人喜爱。

改日送些过去,想必那双眸子定会晶晶润润地亮起,再娇娇地朝他道谢谢长珩罢。

思绪回拢,见谢心姚已提起酒壶,作势给他斟酒,谢湛自然取来酒盏接过。

昂头喝尽后,他品了品,夸赞道:“果真是‘豫州美酒郁金香’,味道馥郁浓厚,不可多得。”

难得能从历来极为挑剔的谢湛口中得夸,仿若夸的是自个似的,谢心姚眉眼一弯,玩笑道:“你桌上也有,别贪我的。”

夜色渐浓,丝竹管弦之声盈耳,不远处,汤池边的杨柳枝头残月如钩。

想起扶萱在他怀中扬着小脸问他想要什么生辰礼物,谢湛提着唇角,一杯接一杯吃酒下肚。

他要什么,她便给么?

半晌之后,谢湛看了看手中空空的杯盏,提了提空空的酒壶,忽觉头重脚轻。昨夜验尸,吃食上没甚胃口,现下,是当真体会到了空腹吃酒的坏处。

筵席近尾,谢夫人起身,朝尚未离去的宾客说道:“城中已近宵禁时辰,今夜莫如各位便歇于此处罢。”

众人客随主便,自是无有意见,跟随着上前带路的奴仆,各自散去。

**

寒凉的夜风一吹,本应是能散去不少酒意的,可谢湛只觉得分豪未减。

暗忖着自个酒量是愈发下降了,一壶而已,竟是如此连视物都出现了重影,他揉着眉心,推开了厢房的门。

甫一迈进,便有甜香沁鼻,谢湛心腔震了震。

在入门屏风边,他闭目几瞬,定了定神,这才睁眼往内里挪步。

两盏豆大的灯盏幽幽亮着,立在厢房居中靠里的架子床左右,屋中香炉似有青烟袅袅,盘旋往复。

因着酒意浓烈,眼前之景,直让谢湛脑中虚虚幻幻、朦朦胧胧。

他又揉了揉眉心,继续进了两步,倏尔间,一袭红衣女郎俏然站在了他身前。

谢湛睁了睁醉的有些散的瞳眸,拼命盯着女郎的面容看。

并不太清晰。

可这衣裳他识得,与那日她来谢府参加雅集时一样,白纱绣赤花,与曼珠沙华一般艳丽的抹胸和披帛。

谢湛晃了晃步子,边往前走,边开了口:“萱萱。”

他的呼唤落地片刻,红衣女郎朝他“嗯”了一声。

谢湛心中一喜,身子不可自抑地有了变化。

他将折扇朝她递了出去,“你怎来了?”

他欺近她身前,熟稔地躬身朝她,却在接近她的面庞时停了下来。

她没接他的折扇。

她的身上香味也有些不同。

谢湛直起身,声音薄凉发问:“为何不接?”

上回扶府外相见,扶萱就蹙着细眉翻着他的扇面,絮絮叨叨,嫌他什么也不写不画,要求他下次着了墨再给她。

女郎的身子在原地定了片刻,这才伸手,往他的手中来。

谢湛于恍惚中定神一瞬,看了着面帘的女郎一眼,鼻腔再深吸一口气,辨别了一会她身上的香味。

他往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再道:“说话。”

心中异样霎时袭来,谢湛折扇一扬,带出的气流窜流而去。

啪。

窗牖大开。

院中凉风立时灌入,丛丛簇簇的金丝银线幽香盈轩,随寒凉而来的,是谢湛伸手除去了女郎的面帘,而后闪身移到了窗牖边。

屋中诡异的氛围被破除,谢湛目光聚回,冷声一笑。

薄唇轻启:“王七女郎,你装了几回?”

眼前的郎君眼神清亮,哪还有方才那般迷离?王芷怡呼吸一滞住,表情一言难尽,“你不是已经……”

谢湛声音不仅冷寒,还透出了威严:“本官且问你,东市联和巷铺子的估税,可是你去京兆郡所缴?”

她今日的面帘,倒是提醒了他。

他话落,王芷怡瞳孔微震,须臾后,辩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谢湛回道,并不深究,而是下巴朝她的方向抬了抬,“那你现下又在做什么?”

空气凝住般死寂,王芷怡微微抖着手,不知所措地望向谢湛。

“我、我被人领到这处安置来的。”

谢湛唇角勾出讽刺的弧度,往王芷怡身前进了几步,他静静一目不错看她。

郎君眼神如挂在陡崖峭壁寒月,清寒肃杀,遥远疏离。

说出的话更是刓肠掏心——

“我若是要了你,却不愿娶你。王七女郎,可算如愿?”

王芷怡面色渐次苍白,颤抖着唇角,喉中却吐不出一个字。

他当真还能与她……却不愿娶她么?

谢湛凉薄地看着她,仿若看着一条砧板上的鱼。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院角响起,谢湛提袍轻跃,一路往东,跳出了逐泉山庄,隐没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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