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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私心 别回头

小姑娘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白发精灵笑而不语, 他微微回过头,一霎间,苍白的空间又如海水退潮一般褪色, 小苏酒看到了另一个苏酒,她戴着耳机, 拿着笔,似乎在写东西。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 小苏酒还看到了黑黑白白的线条, 在狭窄的空间交错纵横, 与黑白线条不同的, 一条金色的线条从她手腕上蔓延出去,衔接在了女孩拿着笔的腕间。

小苏酒好奇的去看,然而看着看着, 却被少女写的字吸引了注意力。

她之前未曾注意, 如今一瞧。

少女的字,流畅温婉漂亮,虽然字体不同,但……和哥哥之前常写的字,似乎是一种。

小苏酒脑袋嗡的一声,一下从梦中醒来。

空气中氤氲着浅薄的香气,壁炉的火焰跳跃着, 她看了一下手腕,金色的线条已经不见了。

她看了一下时间。

明明做了那么漫长的梦, 时间上, 却好像没有睡多久。

她四处看看,哥哥不在。

女孩窝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 手指有些纠结的缠着床被,过一会儿又放开。

她摸索着下了床,去厨房摸了个糖糕,一点一点的啃完了。

吃饱喝足,她也没有了困意,回来踮着脚尖,拉开了窗,一如既往的黑夜,遍布繁星,一轮巨大的月亮闪闪发光。

白玉星在暗星系,没有白天,只有漫无尽头的黑夜,所以时间的概念经常被模糊,但米哈伊尔会监督她在规定的时间休息。

所以她也没有什么“熬夜”的概念。

想到梦中的字迹,小女孩爬上硬木书桌,从桌上厚厚的一摞纸中抽出一张,仔细辨认。

确实,好像,是差不多种类的字。

难道是一种很高级的字法?要先学会虫虫字才能学会这种?

梦里的那个女孩子,好像也有学一种奇奇怪怪的字母,倒是跟她学的字很像。

小女孩纠结的想着,拿起自己的认字小本,认了一会儿通用语。

但是她注意力总是不太集中,学了一会儿又想。

……哥哥去哪里了?

几年过去,基本小苏酒一睁开眼,银发的男人就在她身边,与她形影不离。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米哈伊尔不在一会儿,她就要跑出去找。

但上次擅自出去找哥哥,好像添了很多麻烦……现在还是最好不要出去了吧。

苏酒拿着笔,有些不安的在纸上画着一些凌乱的符号,无意识的,她画了一朵花。

歪歪扭扭的花。

她低头,看着那朵歪歪扭扭的花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梦里,那灿灿艳艳的凌霄。

哥哥见过那样的花儿吗?

她是不是,也能画给他看?

她拿着笔,小心的,全神贯注的描摹着记忆里,凌霄花的模样。

女孩认真的一笔一画,没有人注意,她手腕上断裂的金线开始如藤蔓般肆意生长,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

铅笔是黑色的,所以怎么描,都是一朵丑丑的,黑色的花。

而梦里的苏酒,轻轻松松,就能妙笔生花。

她大概是比不了梦里那个厉害的她的。

她沮丧的放下笔。

准备继续看书的时候,奇怪的景象发生了。

那朵嵌于白纸上的黑花,浮动起了浅薄的金色光芒,随后,一朵艳艳的红花浮在了纸上。

是梦里的凌霄花。

小苏酒:“!!”

她震惊的拿起花儿,“哇!”

她要拿给哥哥看!!

她捏着花,又觉得一朵太少,拿起画笔,又扑棱棱画了好多。

每一朵黑色的花儿,都变成了艳艳的凌霄花。

与此同时。

地球。

“苏酒?苏酒?”

苏酒骤然回过神来:“……啊?”

她的同学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了?喊你好几声都回不过神来。”

画室阳光几净,空气中弥漫着蜡笔,橡皮泥,还有素描纸的浅香,苏酒看着眼前因为出神,被硬铅笔拉扯出黑色弧度的素描纸,半晌说:“……我刚刚……好像做了个白日梦。”

梦里的内容模糊不清,眼里,似乎盛开了一朵黑色的花儿。

“睁眼做梦?”一边的同学捂嘴笑了,“你还真怪。”

苏酒没有吭声,只是怔愣看着素描纸上纠缠着的黑色弧度。

是一朵……黑色的凌霄花。

小苏酒抱着一大把花儿,推开了门,稍寒的风吹了一脸,她走到一半,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她睁大金色的眼瞳,看到了透明的结界在她眼前发着光。

她伸手,触摸结界,却听到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叫声:“酒酒!”

小苏酒回头,看到了哥哥,他在她身后,呼吸略微急促,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哥哥。”

小苏酒看见他,眼睛亮了,抱着花儿,迈着小短腿过去,把花给他,“花,红色的花儿。”

“……嗯。”

银发男人弯腰,把她怀里的花儿抱起来。

他脸颊略微有些病态的苍白,呼吸也有些紧张,眼尾略带些不正常的红,像一抹浓到化开的胭脂。

小苏酒察觉到不对,“哥哥……”

她犹豫问:“你生病了吗?”

“没有。”米哈伊尔蹲下来,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明明骨肉发痛,头脑发昏,但空空的胸口,却弥漫着浓稠的暖意,“哥哥……没事。”

他垂下眼,看怀里的花儿,笑容微弱又温柔,“花很漂亮。”

“现在不是睡觉时间吗?”米哈伊尔说:“回去睡觉吧。”

“我睡不着。”她说,“睡醒哥哥不见了,我就睡不着了。”

“那酒酒先回去。”米哈伊尔把花给她,说,“外面风冷,听话……哥哥就在外面。”

“那哥哥回来给我讲故事,我才能睡着。”

“哥哥……”他蹲下来,轻声说:“哥哥今天有些累,没有办法讲故事给酒酒了,酒酒自己回去休息,好不好?”

他说:“只要躺下,闭上眼睛,就可以睡着了。”

“好吧……哥哥是睡不着吗?”

“嗯,有一点……所以酒酒先回去吧。”

小女孩抱着花儿,很听话的往回走。

而在她转过身的一刹,仿佛忍耐到了极限。

男人的身体如同被锋利的线条撕破的画皮,血液从细线一样的伤痕中汩汩流淌出来,从线里溢出膨胀的血肉,露出狰狞的鳞甲。

像被撕裂的鱼,又像被挖了内脏的鬼。

疼痛和高热一瞬覆盖了他,头痛的仿佛颅骨都要裂开,他紧紧盯着女孩的背影,压抑的喘息着。

……别回头。

骨头在皮肤里疯狂生长,蔓延,尖锐的骨刺穿破皮肤,头骨长出尖锐变形扭曲的角。

胸口如同被挖空,呼呼的漏着风,血从眼眶流淌下来。

——别回头。

坚硬的雪白骨质覆盖了皮肤,如同被人敲硬的白雪,蜿蜒的神血汩汩的将它染红,像坠入雪山的弯曲红绸。

他看着自己的手——那已经不是手了。

是骨爪,坚硬,锋利,轻轻一下,就能把白玉星坚硬的土地撕出狰狞的裂痕。

他垂下眼睛,喘息声粗重。

……别,不要回头——

木门被嘎吱打开,小姑娘要回去休息了……她不会看到——

她的脚步声似乎停了。

她在犹豫……

在犹豫什么?

不……不……不不要!!

“哥哥!”

女孩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哥哥睡不着,我,可以……”

女孩回头了。

湛蓝的眼瞳与金色的眸子对视的一瞬间。

米哈伊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女孩愣了一下,怀里艳红的花儿簌簌掉了一朵,落在她干净的棉裙下,她稚嫩的声音微微茫然:“……讲……故事。”

眼前的怪物,穷尽女孩贫瘠的想象。

像高山,像白雪,又仿佛童话故事里可以毁灭一切的怪兽。

他皮肤覆盖着苍白的,长满了细小尖刺的骨骼,额头长出锐利扭曲的尖角,身躯庞大,温暖的手膨胀成锐利的爪子,高高盘踞着逶迤的蛇尾,偏偏又有着骨矛一般的链着的巨大爪子,血液从骨骼相连的缝隙中不停的流淌,染红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蔷薇。

像变形的蜘蛛,又像长出爪子的骨蛇,怪异,狰狞,又在流丽的月光下,彰显出一种苍劲有力的扭曲美。

——最后,还是搞砸了。

米哈伊尔自嘲的想。

自从上一次去深渊,遭受了因果线的割杀后,他就时不时的无法控制自己。

心脏留在了未来的因果树里,神格因为时光逆流不断耗损,魔性时不时会占了上风。

身体会不听话的……变成怪异的模样。

一位不司时间的神明,却以神格为代价,在遍布过去因果的时间漩涡中,偏执的驻留那么漫长的几年。

他的神格,他的骨头,他的血肉,他的脑子,甚至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叫嚣着,咆哮着,要他回到自己的时代去,要拨乱反正,要一切归于尘嚣。

可是……

可是。

狰狞的怪物闭上了眼睛,绮丽冰冷的月光撒在他被薄膜覆盖的眼睛上。

她还那么小。

一点点,像个小萝卜头。

字也没认清多少,也不太会说话,只会喊“哥哥”,和一些日常的句子。

如果他走了,她一个人要怎么办?

他从深渊爬出来,在她指尖有了美丽的画皮,甚至成为了至高的爱之神。

可是他再也找不到她。

他能保护的世界,独独与她无关。

现在,他终于,好不容易,可以保护她。

却又这样……这样狼狈不堪。

米哈伊尔闭上眼睛。

总是这样,狼狈不堪。

“哥哥……”

女孩低低的声音响起,离得很近很近。

米哈伊尔如同受惊一般睁大眼睛,瞳仁颤动。

女孩不知何时竟然凑了过来,她黑色的长发被扎成小团子,她靠得很近,肉乎乎的手摸着他带着细密倒刺的骨骼。

别……

不要……

他的尾巴不安的翘起来,又缓缓压抑下去。

仿佛唯恐扎到她细嫩的掌心,那些倒刺被他用力收敛,紧紧的,贴在骨头上,摸上去有如大片细长的鱼鳞,顺滑,却又诡谲,还有着干涸的血迹。

她感觉到它在用力的,竭尽全力的收敛自己,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浑身都隐隐的在颤抖着。

她想。

冷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不安的时候,她也会发抖。

哥哥就会给她穿厚厚的衣服,抱着她,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好。

……

米哈伊尔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粗大的骨已经被女孩抱住了,她很努力的抱住,像在抱一棵粗大的树。

因为要拥抱他,所以女孩抱不住花儿了,那艳艳的红色花朵稀稀落落的落在苍白的土地上,像白雪上细碎的胭脂屑。

“哥哥。”她的声音软软的,“哥哥是,病了吗?还是,被坏巫婆诅咒了呀。”

她的声音奶呼呼的,带着孩子的天真,“哥哥不怕……”

她学着自己生病的时候,哥哥安慰她的语气,“有酒酒在呢。”

明明已经变成了没有泪水的怪物,米哈伊尔却觉得世间烈酒浇入眼中,蒸腾出堪比疼痛的醉意,让人昏了头脑,红了眼球。

他想。

她见过的东西太少,不晓得怪物与人的分别。

不晓得,如果他失去意识,可能会把她剥皮拆骨,痛饮血肉。

可是,这点天真下的欢喜,对于现在的他,又那样弥足珍贵。

他舍不得。

他低下了狰狞的头颅,如那段埋于深渊的往昔一起,颤抖着骨爪,将她缓慢,捧到了空空荡荡的心上 。

她手里还抓着零碎的红花,趁着他把她捧起时,嵌在了他曲下的额角上,她小声说:“哥哥是我的野兽王子吗?”

戴着红花的怪物稍微有点滑稽,他点点头。

过一会,又摇摇头。

“没有关系。”她坐在他胸口的空洞上,暖呼呼的一团,“我知道你是。”

她说,“我早就看到哥哥会变成这样了。”

“但是没关系。”小苏酒说,“我不害怕。”

这一刻。

他居然有了荒唐的私心。

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让名叫苏酒的姑娘,永远不要遇到那个,让她害怕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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