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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蜕骨 我欠你一朵玫瑰。

苍白的花儿在枝杈上灿烂的绽放, 一朵一朵紧挨着,像飘荡的云。

黑色的斗篷将少女的脸颊衬得无比苍白,身上层叠的白花, 随着微风,又颤巍巍的落在了地上。

她的胸口, 原来有两朵红花,其中一朵悄然消弭。

而不多久, 另一朵也渐渐消失了。

银发的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前。

雪白的花儿簌簌落下, 他凝视着花下的人。

他似乎失了肆意妄为的少年气, 多了些许沉默与深邃。

此去经年。

虽然, 于沉睡的少女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花落之间。

他望向了因果树, 眼底浮出了深深冷意, 弹指间,一道白色的烟雾瞬间从少女身上飘了出来,与因果树融合在一起——

霎那间。

仿佛被烟雾染黑,因果树的白花颜色倏然变沉,一朵一朵如同被墨汁浸泡,白花树瞬间化作黑花树。

黑色的精灵飘了出来。

米哈伊尔声音轻嘲:“善有善果,恶有恶因……”

“啊, 这都被你发现了。”黑发精灵弯起唇角,他黑发凌乱, 有双盛满了恶意的银瞳, “怎么,千般世界,滋味不错吧?”?米哈伊尔冷冷的看着他。

杀了人后, 他动了红色因果,也因此在无数的时间中徘徊流浪。

他见证了很多很多的选择,也见证了很多很多的因果,一遍一遍,一次一次……

不得善终。

好像苏酒这个名字不可以和米哈伊尔绑定在一起。

一旦在一起,就会被命运诅咒,必不得善果。

不过,他还是回来了。

他找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黑发精灵眯起眼:“既然你见过那么多结果,那么你一定知道,掀开白玉棺会发生什么——”

他露出了狂妄轻蔑的笑,仿佛已经知道了米哈伊尔的选择,“我知道,你是一个自私的人,和我想的一样——”

下一刻。

白玉棺开了。

那一霎间,无数恐怖的,黑色的怨灵咆哮着从那小小的棺材中奔涌而出,如同汹涌的河流,宇宙的漩涡,肆无忌惮的将整个世界染成无声无息的黑色。

而在那可怕的黑色中间。

银发的男人微微侧眼,掀开棺材的手,竟显得比那玉石更白,更艳,他在滚滚黑魂中,湛蓝的眼瞳平静无波。

黑发精灵的笑一下僵硬在了脸上,他睁圆了一双眼睛:“你!!”

“我知道。”他平静的说:“我确实是个极度自私的人。”

他微微笑了:“所以才会更加的……不择手段。”

炼狱星是包裹在恶意中的恐怖星球,无人知道它的来历,只是每一个误入的人,都会被浓厚的恶意感染,成为坏到极致的疯子。

为了找到正确的轨道,回归自己的时间,米哈伊尔历经漫长时间,却是知晓了它的来历。

世间有神,有生而知之的善神,抑或堕落成魔种的恶神,也有魔种夺了神格例如米哈伊尔,也有混血成神。

这个世间成神者千般万种,不是所有的神都纯粹。

而众所周知,每一位神都有它的信徒,或多或少,崇尚神的意志,认同神的理念,同时也代表了继承了神的恶意。

当神陨落,不复存在时,神与信徒的所有恶意就会落入炼狱星,沉入白玉棺中。

而聚集了无数神与众生恶意的白玉棺,象征着封印极端的恶意与死亡。

而现在,白玉棺被打开了,恐怖的恶意需要一个发泄口。

而这位鲜活的,拥有着sss魔种之躯的爱之神明,无疑成为了恶意最好的载体——

黑发精灵尖叫:“你疯了!!!”

它尖叫着:“当年你的父亲——当年你的父亲为了不让你成为这样!!特意向我求了药!!你现在——”

sss魔种的躯体,是白玉棺恶意最佳的载体。

当年sss魔种出生,震惊各处生灵,无数恶灵趋之若鹜,当年爱神跋涉过雾障,向因果树求辟邪药。

所以米哈伊尔即便sss魔种之躯,却还是能为sss神格所栖,成为风华绝代的爱神。

而现在,米哈伊尔直接打开白玉棺,那些积攒了千万年的恐怖恶意——

米哈伊尔任由恶意缠身侵入,莹白银发被墨染黑,俊美的脸颊浮出坚硬恐怖的面具,他浑身溢血,厚厚的血几乎浸透了衣衫,却半分不为所动,只是紧紧盯着白玉棺——

他湛蓝的眼睛亮起猩红,如同暗河深处的曼珠沙华。

黑发精灵:“完了……完了……”

而不知多久,恶意消弭之后,白玉棺深处,亮起了一点点微光。

极恶背后,是极善。

重重死亡后,往往藏着一线生。

就如潘多拉的魔盒,放走了世间极恶,最后留存的一线希望。

男人戴着狰狞的骨面具,黑发柔软的披下来,稍显凌乱。

一道雪亮的光芒从白玉棺中飘出来,莹白一团,落入他浸着厚厚神血的手中,黑发精灵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攥着一捆黑发,被红绳细致捆起,而雪亮的光落在他掌心,被他无意识的攥住。

那是水晶髓。

白玉棺中的善与生,劫与死。

而米哈伊尔还在源源不断的,无意识的吸收着属于炼狱星的恶意。

sss的魔种之躯,本就无神灵悯人的天性,他本就为恶意而生,他是注定要为祸世间的恐怖神魔。

他转过身,血红的眼睛望过来,扫过了黑发精灵。

黑发精灵一霎浑身冰凉。

他几乎无法遏制的,感到恐惧。

这是已经完全被恶意侵蚀的神。

那样恐怖又深厚的恶意!!

但是他的视线只是轻轻的扫过他,如同世间一粒尘。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因果树下的少女身上。

不知何时,一朵黑色的花瓣落在了少女眉间,如同一瓣被撕下的,耳鬓厮磨的深夜。

她那样安静又美貌。

他定定的凝视着她,仿佛从无数的灰尘里零碎捡出了那一点点的温柔和善意,他缓缓的朝着她走过去。

他步履蹒跚,血液一路蔓延流淌,而被血浸透土地上,一朵一朵妖艳的曼珠沙华缓缓生出细嫩的芽,再抽开花瓣,艳丽盛开。

这是为白玉棺恶魂归宿的最高礼赞。

他拿起她苍白纤细的手,点点血迹胡乱的擦在她的手上,他与她十指相扣。相贴的掌心中间,是白玉棺中生出的水晶髓,和那截被他从未来带到过去,又从无数交错的时间线中带回的一截黑发。

“我……”

他血色的眼瞳有些像蛇,看人的时候冷冷没有温度。

但那沉闷,压抑的嗓音,恍惚,模糊的音调,却又坚定,努力的,向难以醒来的爱人,传达着自己温柔的心意。

他贴近她,衣料摩擦,曼珠沙华在他们的夹缝中生长,他隔着坚硬的面具,没有办法吻她,只能耳鬓厮磨,“我还……欠你……”

那水晶髓在他的意志下缓慢生长,从相扣的缝隙中,生出枝叶,长出了一朵仿佛被血染透的,红艳艳的玫瑰。

——亲爱的。

——我还……欠你一朵玫瑰。

黑发精灵奇怪的望着水晶髓,水晶髓是不可能有颜色的,米哈伊尔怎么把它染红的?除非……

他抱起了她,微风吹过,黑色的花朵簌簌落下,花瓣卷边,带着枯萎的余温。

黑发精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迅速枯萎的因果树,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因果树本是依赖白玉棺材里的恶意和水晶髓生长的。

没了那两样东西,依赖的,便是米哈伊尔在穿越前,放进去的心脏。

……可是现在。

因果树……枯了。

他望着枯萎的因果树,又望着那朵红艳艳的玫瑰。

黑发精灵简直想把那个愚蠢的白发叫醒,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毫无疑问。

——那是被心脏染红的玫瑰水晶。

可是。

即使这样。

它也不能代表爱情。

被恶意浸染的神明将爱人连着玫瑰一起,放进了白玉棺。

在棺盖阂上的那一霎那,黑发精灵毛骨悚然的知道。

失去了心脏,满怀恶意的狂鬼,至此便要肆虐世间。

苏酒醒来的时候,周围白茫茫一片。

她感觉自己似乎醒了,又似乎在梦里,浑浑噩噩,她挠了挠自己的脸,痒痒的,好像不是梦。

她看到不远处,有个黑影走过来,递给了她一朵很美的玫瑰。

虽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但无功不受禄,苏酒对着玫瑰,很是迟疑。

于是他说:“我欠你一朵玫瑰。”

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有些遥远,听不真切。

他眼瞳隐匿在黑暗里,望着她,好像很温柔。

苏酒不记得自己曾经送过谁玫瑰了,但是她知道,她以前种过不少玫瑰——也许无意中,送了谁几朵?

于是她接下了花。

她刚要说“谢谢”,四周的场景忽然变了,无数的曼珠沙华围绕着她肆虐生长。

她拿着玫瑰,有些不知所措。

黑影说:“别怕。”

他话音落下,苏酒就看到曼珠沙华中蔓延出了一条羊肠小道,通往茫茫的前方。

黑影:“带着花,往前走。”

他的声音模糊却温和,让苏酒觉得有些熟悉,却不太能想起来是谁。

黑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一直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苏酒:“……你……你是谁?”

黑影不说话了。

苏酒:“你不说,我就不走。”

黑影仿佛词穷。

它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仿佛从苏酒口中问出的“你是谁”对它来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问题,而是一个令人为难的哲学问题。

半晌,他说:“是一个爱你的人。”

他似乎对自己的回答非常满意,又补充说:“所以我要把我的玫瑰送给你。”

苏酒:“……喔……”

好可疑哦。

不过眼前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循着羊肠小道,往前慢慢走。

这里没有什么风景,只有看不到尽头的花,有些单调,她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什么东西掉在了后面,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她想回头看看。

就像掉了个硬币,掉了个钱包什么的,总要回头看看是不是——

“不要回头!”黑影急促的打断她的动作。

苏酒为难:“可是我东西好像掉了。”

黑影:“没有,没有掉……我在你身后看着呢。”

苏酒怀疑的问:“真的吗?”

“真的。”

他的嗓音又温和下来:“……你掉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捡回来……你往前走吧……你不是想回家吗?”

“为什么回头就回不了家了?”苏酒困惑。

他说:“你以前爱看的一部电影,不就是这样的吗……往前走,好不好?”

他哄着她,很温柔。

苏酒想不起来是什么电影了,但她习惯性的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她走着走着,总觉得掉的东西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轻了——但还好,她手里的玫瑰一直都在。

她听着黑影的话……她想,她其实不应该太信任他的——但是他给她的感觉很好,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梦里,在瓢泼大雨下,带她回家的一个无脸人。

喔,喔,无脸人,她想起来那个不能回头的电影是什么了,叫千与千寻。

喔,对了,她想起来了,那天好像是下了很大的雨,没有人接她回家,她是一个人顶着书包跑回家的,浑身淋的湿透,但好在没有感冒。

只是心里有点难过,可惜那时候没有交到朋友,也没有手机,所以没有人安慰她。

还好,还好很多很多年后,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说起来。”苏酒自言自语的说:“我想起来一个事儿。”

黑影:“什么事情呢。”

苏酒:“哈,忘记啦。”

黑影:“……”

苏酒:“喔,我又想起来了,就是我以前好像在两个地方生活过的样子……”

黑影:“……”?苏酒不知道为什么黑影沉默了,她一边走,一边说着,“有点奇奇怪怪的,一个人怎么能生活在两个地方呢,哈哈。”

“另一个地方有点像梦。”她说着,“我有点笨笨的,但是有个很好很好的哥哥照顾我……果然是梦里,才能遇到这样好的人。”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微微笑起来,“我在梦里还想嫁给他。”

她随便说着,又往前走,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轻了。

“还有,我好像还掉到过深渊里,救过一只大怪物呢。”她说着,“我回去学画画的时候就想,我一定得把我的梦中情人画出来,谁知道拿到录取通知书想回去实践的时候就出车祸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谁知道居然在一只大怪物身上成功啦。”

黑影:“梦中情人?谁?”

不知为何,苏酒觉得黑影的质问有些尖锐。

苏酒没有介意:“就是做梦……唔,大概是做生活博主那段时间做的梦?很多很多线,然后缠着一个人,好帅的。”

黑影:“……”

他压着情绪,声音几乎颤抖,小心翼翼的,却又在苏酒耳中模糊,“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苏酒说。

她说着,忽然脚步一顿。

黑影还没从激动中回过神,脚步也一顿:“……怎么?”

她“啊”了一声,犹豫说,“说起来,我……我是不是……神啊。”

黑影:“嗯。”

他点点头:“你是神。”

“哇,我说我怎么画什么就是什么呢。”苏酒很高兴,她继续往前走,“我好像越往前走想起来的东西就越多诶。”

她挠了挠脸颊,说:“可是我……”为什么会忘记那么多东西呢?

谁知,却挠了个空。

苏酒没有摸到自己的脸。

一霎间。

苏酒安静了。

黑影也安静了。

女孩手里的玫瑰似乎在颤抖,在恐慌。

苏酒听到黑影的声音:“不要看……不要回头……”

……

她有些害怕,她想要回头,看看自己这一路,究竟掉了些什么。

可是黑影的声音听起来好悲伤。

她犹豫了一下,“这是梦吗?”

黑影:“这是梦。”

它的声音又温和沉稳了下来,像是把难过和恐慌压到了心脏的最深处,安安稳稳的说:“所以,要走到头……才能醒过来。”

苏酒沉默半晌,小声说:“好吧。”

好吧,好吧,那我就相信你吧。

黑影:“我不骗你。”

他难过的说:“你相信我一次吧,我每个字都是在用真心跟你说。”

苏酒:“我知道,我知道。”

她自言自语的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很留恋的了。”

因为就算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黑影模糊的声音有些难过:“……你不是想要回家吗?”

苏酒:“是呀,你真懂我。”

黑影:“那为什么……相信我呢。”

苏酒:“你都说是用真心在跟我说了,我又走了好长好长的路了,再回头有点不划算。”

她说:“那就勉为其难走下去吧,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坏啦。”

黑影想,原来不是相信他真心,只是太懒了。

他望着前面的灿烂的灵魂。

白玉棺,蜕骨劫。

无论神魔都要走的一条死路。

穷死而求生。

少女神骨血肉一寸寸零落,取而代之的是灵魂一寸寸完整,再经历一场血雨,从幻像中生出凡人血肉,从此置死地而后生。

这条路,不能回头,也不能后悔。

他经历过很多很多次苏酒的蜕骨劫。

苏酒不信任黑影,哪怕挖出了□□裸的真心,哪怕哭求,哪怕……

她不愿意相信,所以她回头了,最后失败。

没有一次成功。

可是这次她说,因为懒得回头,所以她相信他的真心。

黑影想。

真好。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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