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凄然 是我杀的。
沙星。
苏旷望着不远处被风沙蒙蔽的镇子灰影, 激动的几乎要哆嗦起来。
他和女儿走散许久,苏兰的终端一直都没有信号,昨天却突然亮了!
虽然没有亮多久, 但足够他顺藤摸瓜找到这里了。
温暖的阳光将浮空城教堂般的穹顶照耀的十分明亮。
白鸽的翅尖掠过漂亮云彩。
米哈伊尔——或者,现在应该是莺了。
莺的身侧, 站着新的五神,他们完全被恶意同化, 成为了傀儡。
莉卡丝站在最前面, 她身上缭绕着魔气。
他穿着整齐的衬衣, 领口微微敞开, 露出一片流丽的锁骨,黑色的披风尾巴落在厚厚猩红地毯上。
惨白的面具被戴着雪白的手套的手随意撩上去,露出弧度漂亮的唇和下巴, 他手里是一团漂亮精致的雾气, 而雾里,是明亮的地下室。
里面跪着被五花大绑的苏兰,以及苏酒和她旁边的男人。
她低垂眉眼,含着笑意,不紧不慢——
“是他自己贱。”
仿佛时光都被缓慢拉长,呼吸都难以有温度。
“与我又何干。”
“哈……”
莉卡丝听到了闷闷的笑声。
她侧眼,看到了莺捂着唇在笑, 破碎的阳光穿过梧桐的枝杈,落在他面具上, 为面具叠出深浅不一的光影,
莉卡丝无从探究这位高高在上者的心情。
只觉明明阳光明媚的天气,她只觉阴影下藏匿着不少深冷凄然。
莺并未把她赶尽杀绝。
她还有自己的理智,也有自己思考的能力, 但她也必须听从莺的命令。
只是莺的性格阴晴不定极了,他有时候会拥有米哈伊尔的感情,认真冷厉,有时候像个刚刚破壳的怪物,天真又残酷。
他忽的不笑了。
于是一切沉寂下来,无声无息的寒意爬满了脊背。
“苏酒……”
苏兰哆嗦起来:“你不配……”
“你不配任何人深情对你,你这个没有心的怪物!!”
苏酒淡淡道:“我自然是无情无义,比不上你一片真心,为人弃如敝履。”
苏兰嘶声:“苏酒!!!”
她颤抖着摸着脸,说:“我现在才明白,我苏兰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在你和爱神的婚宴上,发动了夺神锁。”
“我本要毁你神格,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一字一句说,“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拼着我这条命,也该让你神魂撕裂,魄散魂飞,此生此世不入轮回!”
谢妄望着苏兰的眼神蓦的一厉。
苏酒忽然意识到什么,皱眉:“你在婚礼上发动了夺神锁?”
她回家失败,难道是因为这个?!
系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苏兰:“可是爱神他又把你救了回来……”
苏兰想到这里,别有暗恨生。
也就是因为爱神强行收拢苏酒的神魂,她遭夺神锁反噬,受了诅咒,脸才会变成这样。
夺神锁的诅咒创伤,根本没办法轻易恢复。
苏兰说,“我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连神格撕裂也能修整的完好如初……”
系统忽然说:“就算是sss神,这样做也会付出惨烈的代价吧……”
它的声音悄悄的,似乎欲言又止。
“但你不配!!”苏兰说,“修好了又怎样……你如今凡人之体,又能做什么?神格只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少女沉默着,不知为何,她的影子看起来有些单薄。
谢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有时看起来简单,有时又让人觉得难以琢磨。
谢妄想,也许她并非她所言那般铁石心肠,总是对爱意无动于衷。
他摩挲着绿松石,侧眼望苏酒:“要怎么处置她?”
苏酒:“先……”
蓦的一阵轰然,谢妄眉头一蹙:“怎么了?”
苏兰意识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来了,你们不会好过的!”
谢妄望了苏兰一眼,他眼睛冷的仿佛冻了一层冰。
苏兰立刻闭嘴了,她害怕谢妄的眼神。
谢妄拽着苏酒离开了地下室。
地下室在镇子的角落,推开门就看到无数坚硬的铁灰色机甲飞船密密麻麻的围绕住了这个飞沙的小镇,如同遮天蔽日的铅云,让人本能的感到毛骨悚然的压抑。
苏酒:“??!”
而在这蔽日的阴云下,男人一头红发,大刀阔斧的坐在一只巨大的机甲鸟兽的脑袋上,一身甲胄在月色下散发着冷冽的寒光。
他居高临下,上扬的眼尾写着傲慢,“好久不见啊,谢将军。”
将军?
苏酒下意识的回头想去看谢妄,却被他拉到了身后,“瑞德。”
苏酒冷不丁的陷在了他乌黑翅膀上浓密温暖的羽毛里,有点痒,“唔……”
瑞德:“那不是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吗?”
他语调里染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谢渡,你藏什么藏。”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燃。
就在此时——
“唔——”
苏酒捂住头,遏制不住的痛了起来,身体软了下去。
是神格在波动!
谢妄:“苏酒!”
谢妄抬头看瑞德,不知不觉,镇子里的冷血动物们都冒出了头。
虽然瑞德声势浩大,但镇子里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看来你们并没有好好照顾公主殿下啊。”瑞德说,“这么憔悴,真让人心疼。”
“滚。”谢妄脾气不好,“这里不欢迎你们。”
瑞德微微抬起下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神色蓦然一厉,“把公主殿下从逆贼手里抢回来!”
……
尘土飞扬,无数机甲激射弹雨,脆弱的镇子轰然倒塌,那声音震耳欲聋。
谢妄张开翅膀,裹护着苏酒飞身而起,苏酒感觉天地似乎都震颤起来,她闻到浓郁弥漫的硝烟味儿,听到流火飞过的声音。
几乎什么都要听不到了,但随即,耳边似有绿松石碰撞的脆响,她的耳朵被一只粗糙的手捂住了。
谢妄单手横出一杆流银□□,蓦得一划,带起的罡风几乎撕裂长空!
而伴随他的动作,坍塌镇子的地面鼓起巨大的流沙,仿佛有什么藏匿在地下的怪物,此时在缓慢破开地面这道无用的流沙壳,咆哮人间。
她低头,看到了巨大的圆形建筑从地底浮起,这建筑如同蜂巢,密密麻麻的机甲从蜂巢内涌出,一时间竟与瑞德势均力敌!
……
借着那些机甲挡住瑞德,苏酒被谢妄带到了那圆形建筑里。
谢妄:“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你不要乱走。”
他转身想走,又似乎不太放心,褪了腕上的绿松石手串,放在她手上。
谢妄:“拿着。”
手链还有着余温,苏酒莫名其妙,然谢妄下一句话就让她愣住了。
谢妄:“这是你母亲的东西。”
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就走了——大概是因为他笃定,有这一句话在,苏酒自然会在这里等他回来。
苏酒看着手里的绿松石手链,也许是为人所惜,颗颗饱满圆润,荧莹发亮,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了这手链,她似乎没有那么头痛了。
这是她……母亲的东西?
谢妄是不是说错人称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给她看病的蜥蜴医生不紧不慢的过来了。
“您看起来起色不错。”宫鳞说,“没有受到惊吓真是太好了。”
苏酒再迟钝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苏酒:“……你们……是谁?”
宫鳞:“您这样问,一时间真不知道让我从哪说起。”
他瞧着苏酒一脸警惕,和蔼笑笑,“我们是谢将军麾下的。”
“放心,我们对您并无恶意。”宫鳞说,“谢将军和您的母亲……曾经还是旧识。”
“旧识?”
“也不算是旧识吧。”
宫鳞不紧不慢的抛出一个惊天八卦,“毕竟当年谢将军追求你母亲的事,当年在暗星系,可是人尽皆知。”
苏酒:“?!!!”
宫鳞看向眼前不知所措的公主殿下,又想远了一些。
当年,少年丞相苏英年早逝,纱丽女王为他留下了唯一的孩子,米莎。
米莎公主少女时漂亮可人,金眸闪闪的像是会说话,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而谢妄……当时还叫谢渡,他也是米莎的倾慕者之一,渡鸦族的公子。
——渡鸦族是暗星一个势力很大的种族,天生恶魔一般的黑翅膀,行于暗夜无声的夜魔。
谁都知道渡鸦族族长的长子谢渡倾慕米莎公主,为她一掷千金,死缠烂打,干过数不尽的荒唐事。
米纱公主生来骄纵,被他缠的厌了:“我不喜欢你的黑翅膀!!太丑了!你不要靠近我!”
于是这位渡鸦族的公子,失魂落魄了几个月后,闭门不出。
再出来的时候,年少轻狂的渡鸦公子一双翅膀跟掉染缸似得染的五颜六色,人就带着个调色板似得翅膀,堵住了公主上学的路:“……这次总得有你喜欢的色儿吧?!”
他大抵也是觉得羞耻的,一张脸憋得通红。
……
渡鸦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疾行于夜色的纯黑翅膀,翅膀越黑,越是代表着渡鸦族纯净高贵的血脉。
翅膀上稍微有些杂色,身份上就要跌个十万八千里。
这位渡鸦族的公子为了追上米莎公主,可谓是脸都不要了。
然而……依然被残忍的拒绝了。
是以传出去后,一夜之间成为了暗星系的笑柄。
后来米莎公主喜欢上了那位叫做苏旷的神明,甘愿远嫁。
谢妄自从米莎公主远嫁后,就一蹶不振,委靡了很久,这滋味谁都难懂。
妄念多了,竟徒生恨意,又郁郁寡欢。
“我哪里比不上他?!!”他摔了酒壶,恣意的少年伤透了心,“她凭什么不要我?!!”
后来其父看不过去,把他扔到军营历练。
倔强的少年随着时光长成了男人,他有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也踏着血骨成了将军,曾经的风月好像只是过眼云烟,但一直在他身边的宫麟却知道,他没有放下。
那个张扬跋扈的少年,内秀于心,憋着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气,妄想一朝得势,便要借个由头,杀到光明星系,把心爱的姑娘抢回来。
但谁知,他的势力越来越大,真的对光明星系造成了威胁,彼时一代爱神当政,光明星系人心惶惶,众神为之烦心,看米莎这位魔族公主也多是有色眼镜。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奥黛卡彼时在位,曾召谢渡,问他想要什么。
谢渡一身杀伐气,说想要米莎公主。
他知道她结了婚,知道她有了身孕,知道他不该再妄想,但是他控制不住。
说有朝一日,必定杀上光明星系,夺公主为妻。
魔族百无禁忌,自然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说什么自然口无遮拦。
“你手握大权,整日想的却是些风花雪月。”
女王奥黛卡微微一笑,“倒跟我很是投缘。”
“想做就去做,我不拦你。”
但是还未等他实施。
那位米莎公主就莫名被冠以私通魔族的罪名,即将被生生绞死。
谢渡勃然大怒,带大兵与光明星系公然开战,然而苦战之中,后方供应不知为何断裂,几十万战甲失去能量供应,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后方供应自然不可能突然断裂,说到底,不过是那位心狠手辣的女帝,想要他带着死忠赴死的计谋罢了。
谢渡手里令人畏惧的军权,足以成为奥黛卡心中日夜忧虑的心腹大患。
再加上爱神已经察觉到谢渡对光明星系的威胁,几句不经意的枕边风,便能让女王下定决心,设计害死谢渡这位心中只有风花雪月的将军。
但是谢渡绝处逢生,拼死而战,打开了虫洞,为他的军队博出了一线生机。
他带兵攻破光明星系的梦成为泡影,只能带一身伤痕,只身一人赶往郁金香星。
但等谢渡赶到时。
米莎公主已经香消玉殒。
所有爱恨纠缠,一霎成灰。
他收了骨灰,未曾再多言,只是从女王手中辞了将官,答应不再涉足政事,忠心耿耿的手下追随,和他一起隐退了沙星。
自此他知天下,却不涉足,他也看清了,他所有的情感都不过人间一妄。
他付此余生,徒生妄想。
米莎公主心里,也许从未有过他的姓名。
从此更名谢妄,了此残生。
苏酒未曾想背后竟会有这样一段故事。
谢妄那些处心积虑的接近,都有了理由。
苏酒:“……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我就是……”
“您的玉玺可不要太张扬了。”宫鳞苦笑,“行走在外,至少也收敛一下吧。”
苏酒低头一看自己脖子上挂的玉玺,一霎面红耳赤。
她走的匆忙,却不够谨慎,居然忘了这茬。
“谢将军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宫鳞说,“他也不知所措了很久。”
这场战争可谓是两败俱伤,没人讨到好处。
瑞德心有不甘的退了兵,而谢妄也满身伤痕的回来了。
镇子被攻陷,苏酒被安排到了一间舒适的屋子里,只是苏酒无心享受。
也许是苏兰作祟,她晚上没有做梦,一直在头疼,无法入眠。?她把绿松石戴在手上,感觉才稍微好些,但也是杯水车薪。
但这痛到凌晨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困倦至极的苏酒无力细想,昏昏沉沉的陷入梦乡。
她仿佛感觉有人在凝视她。
那目光是不甘的,愤怒的,凄然的,又压抑的,热烈的。
搅得她不得安生。
一天后。
苏酒去找谢妄,被告知对方在商议军事,苏酒也无意打扰,便想在等谢妄结束前,去看看苏兰。
地下室在镇子外面,不在圆形建筑的范围内。
地下室门已经被炮火轰得破破烂烂,她皱眉打开,却被眼前景象吓得睁大了眼。
苏兰被绳子绑着,匍匐在地,鲜艳的血像彼岸花那般开了一地,红的几乎发了黑。
人已经没气了。
苏酒蹲下来,解开了苏兰的绳子,她看到她胸口的穿透伤,好似被什么利器穿心而过。
这个害她半生不得善果的人,如今也走向了自己的死局。
“就这么死了。”苏酒说,“你真是占了大便宜。”
却莫名觉出些讽刺。
她喜欢了半辈子的人,别说竭尽全力的复活她,连给她收尸也不会。
反而是她这个恨之入骨的人,来处理身后事。
如果苏兰知道,怕不会气活过来。
苏酒想这些,倒也不是同情。
只是觉得,一厢情愿的喜欢,当真是人间极苦的事。
她给她收敛了尸体,苏兰的终端掉了下来,苏酒发现,定位居然是开着的。
她有些疑惑。
蓦然,余光似有黑影闪过,她视线落在了那几株仙人掌上。
下一刻,她却听到了无比愤怒的声音。
“苏酒!!!”
苏酒回头,就在门口看到了满眼血丝的苏旷!!
他似乎是隐身进来的,身影和有些朦胧和模糊,他的视线在尸体和苏酒之间巡梭,浑身都气得发抖。
苏旷:“你……你居然杀了她——”
苏酒:“……”
他冲进来,想掐苏酒的脖子,“你这个流着恶毒血液的孽种,我就该早早掐死你!!”
然而在他即将碰到苏酒的刹那,一股黑气缭绕而过,苏旷后退几步,竟生生的吐出血来!
苏酒看着一地缭绕着乌黑不详之气的藤蔓,头皮一下炸开!!
这是——
莺?!!
她听说过,神明如果被感染,木神她……木神她是不是被……控制了?
还没等她惊慌失措,苏旷又冲了过来,却听“嗡”得一声响——
一杆银枪激射而来,插在苏旷身前,阻止了他的前路。
苏酒抬起眼,就看到谢妄站在门前。
他颀长的身影逆着星光,蜷曲的头发朦胧了他的神情,只见那乌黑羽翼覆着的一层月色。
男人的声音低沉,“是我杀的。”
苏旷僵硬回头,对上了谢妄的眼睛。
那眼瞳黑到极致微微泛绿,深处染着极冷的冰雪。
他微微抬手,银枪争鸣,回到他手中,被他攥紧,他语音带傲慢,“她,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