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决然
话说徐念白随着老道入了城，寻了家便宜的邸店。
老僧照例离开不知去干嘛，相处半月，徐念白也习惯了他时不时地消失。
兜里的铜钱不多，尚且够付一间的房钱，半个月来的风餐露宿，此刻头顶上总算是不会漏水了。
张老道好酒，一路抓妖捉鬼赚来的银钱，有一半是换了酒，进了他的肚子。
而且他买来的大多是些劣酒，用他的话来说，那便是管它好劣之分，只要是酒，量大管饱足矣。
徐念白不会去戳穿他，实际上是劣酒要便宜很多罢了。
此前在城外，被那疯癫婆娘掐着个半死，此刻张老道仍是余惊未消，便嘱咐徐念白留下看包袱，自个儿出门沽酒去了。
独自坐在房间里，徐念白从兜里摸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黄皮纸。
这段时间以来，黄皮纸的变化不大，唯独背面绘着的恶鬼，是愈发活灵活现。
青面獠牙，铜铃大小的赤瞳，比之城门口告示上的恶鬼图，他手上的这张如出一辙却显然更加真实。
“带我到这儿来，难道是叫我除去它么……”
徐念白微微叹息，颇有些头疼。
不久，店家送上来了饭菜，张老道后脚便沽酒而归，拿出宝贝的酒葫芦给自己小小满上一杯。
边抿口酒，边悠悠说道：“老道我方才顺道寻了个活计，城东头有户人家死了人，死者魂魄留恋凡尘不愿离去，待会儿与我去将之超度了，明儿的饭钱也就有了着落。”
徐念白应了声，随即神色一动，上前试探着问道：
“我方才看到城门口贴着的告示上，那青面恶鬼的悬赏金可得有好几十两呢。”
“那张告示？”
老道抿了口酒，眉头一挑：“与你我又有何干系？”
说好的斩妖除魔乃正义之道呢？
徐念心里腹诽一句，这不比你捉些杂毛小鬼赚钱多了？
似是察觉到了徐念白的想法，张老道不以为意地看向他：“赏钱越贵，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官府很有钱？”
徐念白想了阵，犹豫道。
老道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擦擦嘴瞪了他一眼：“这倒是不差，但更说明了这鬼物越是凶猛！”
“当然，并不是说贫道就对付不了。”
似是不愿在小辈面前失了脸面，老道啧啧舌：“只是这捉妖有捉妖的规矩，我这一路上与你说了多少次。
咱该管的不可不视，不该管的莫去逞强，若非如此，当初你早就进了妖怪的肚子。”
“并且，你小子以为那天掳了你的狐女是寻常小妖么，那可是……”
“砰砰！”
忽然。
房门外响起拍门声打断了老道的话，徐念白起身开了门，原来是寂觉和尚归来。
他眼神好，瞧见了老僧袖摆下的一截黄纸，问道：“大师拿着什么东西？”
老僧面庞淡然并未回话，只是将手里的黄纸放在桌上摊开。
对于寂觉和尚的寡言少语，徐念白并无什么反感。
之前有几次，他曾看到老僧一个人面朝墙角就能打坐一整天，不吃不喝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每每路过时，便会在心底暗自佩服几句。
当黄纸摊开后，徐念白见着眼熟，再一瞧，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异色，这可不就是那张贴在城门口的悬赏告示嘛！
旁边的老道脸色一紧，忙拽住老僧的衣袖。
“你搞个什么名堂，怎生将此物带了回来？快，快些拿回去！”
老僧还未作答，门外已是响起一阵嘈杂，人未到，声先至。
“可是玄瑛真人留宿在此？”
探出头一看，是个官服打扮的男人被一群人拥护着上来。
官服男子先是朝老道深深作了一揖，口中才说道：
“本官浮阳县尉，道长便是玄瑛真人么，实不相瞒，本县苦那恶鬼久已，近些日子总是闹得人心惶惶。”
“两位上师既揭下悬赏，想必定然有除去那恶鬼的法子，我在此先替浮阳百姓谢过二位上师。”
玄瑛真人？上师？喊我么？
老道喃喃自语，呆立当场。
好半晌回过神来，转身掩上房门后面朝向两人，整张老脸一红一白变换不停，手指不断地在自己与老僧之间来回晃动。
“除去那恶鬼？就凭我俩么？”
老僧依旧沉默不语，徐念白却是面色一喜，寂觉和尚揭下告示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神助攻。
他此前还寻思着该如何去找那恶鬼，如今有僧道的相助，便又多了一分把握。
“那岂是个小鬼？分明是个从阴曹下跳出来的夜叉，凶着呢！”
老道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踱步，神情激动地唾沫星子乱飞。
徐念白不留痕迹地擦了擦脸，心道又不是我揭的告示，为何只冲着我发火？
外头还站着一个县尉，显然官府对此事还是很上心的，眼下瞧着推脱不得，老道沉默了好一阵。
“罢了罢了，这都被官府追到这来了，唉……”
“徐小子，你跟了我们这么久，如今到了此地，你且自行离去吧！”
“啊？”
徐念白回过神来，茫然地啊了一声。
又见老道脸上逐渐严肃：“这告示上画着的恶鬼可不同以往，真逞起凶来，便没人护得住你！”
这意思，是叫徐念白这个弱鸡不要掺和此事了。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老道一眼，接茬道：“道长与大师愿为民除害，小子我自是钦佩至极，既与二位相处了这么久，但愿献出一份绵薄之力，如遇危险……”
见徐念白一通彩虹屁外加信誓旦旦的保证，老道紧锁着眉头。
良久，方才出声。
“不后悔？”
“凭心做事，不后悔。”
“不害怕？”
“有两位大师在，自然不怕。”
徐念白知晓，老道话说得这般重，其实有一丝吓唬他的意思，好叫他知难而退。
虽然恶鬼凶猛，但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兜里的那张黄皮纸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纸上所绘的东西，他是一定要搞清楚的，哪怕它是只会吃人的鬼怪。
深深看了徐念白两眼，又扭头与老僧对视一下，老道总算是颔首默许了，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打底的符箓塞到徐念白手中。
转过身去，留下一句。
“你若是丢了性命，可不要怨贫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