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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五相渊源

杨复恭被杀,外宅郎君垮台,消息传出,举朝震动,并迅速传遍京师及下辖各县。

次日上午,文德元年六月二十日,李晔驾临宣政殿,行封赏惩处事。

授李忠国为同平章事,领镇海军节度使,拜天威都校黄元彰为左监门卫大将军,天威刀斧兵马使孙德昭为左武卫大将军,封左神策行营统军。

天威捉生兵马使江陵为奉车都尉、左威中郎将,亦获封左神策军统军。

右监门卫大将军武成策、左监门大将军吴长真二人去南军职,分别迁天威左右军使,为李忠国佐将,刘过、裴盈昌军职不动,仍督本军事,刘间仍为金吾上将军,总管南军。

封赏有功将领完毕,朝廷拨钱二十万贯、酒肉粮饷合计三十万石,犒天威军和南衙军。

对于杨复恭党羽,只要表示臣服了的,李晔一概不问,全部免罪,但杨守礼、杨守从等七人及其全家老小,都已被收入刑部大牢,等候秋后处绞。

这几个家伙兵败之后四处烧杀劫掠,甚是可恨,为平民愤,李晔不得不杀。

接下来就是神策军的事了,李晔对此十分重视,不愿宦官执掌,欲委宰相主之,乃与刘崇望、杜让能、崔胤、张浚、郑从傥五相议此事,讨论由谁出任神策军长官。

历史上,崔胤和郑从傥相位上的人应该是孔纬、韦昭度,但韦昭度现在已然下野,孔纬也因为李晔厌恶的缘故,没有像历史上那样位极人臣。

崔胤和郑从傥本该在三四年后相继拜相,也因为李晔而提前走上了这个位子。

五人坐在李晔面前,沉默不语,李晔也陷入了沉思。

这五个宰相当中,杜让能是咸通十四年的进士,历官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光启元年正式拜相,深得僖宗信任,在朝中威望甚重。

来头也很大,乃杜如晦七世族孙,宣宗朝名相杜审权长子。

朝廷收复长安后,一直分管户部、工部,端端老好人,这些年从来没得罪过人,连田令孜、杨复恭这些人也对他尊敬有加,可谓资历最老,出身最尊,威望最重,呼声最大。

其次是崔胤,能力够强,来头也不小。

爷爷崔从跟随韦皋平定了西川刘辟的叛乱,历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六朝,仕历尚书左丞、渭北节度使、吏部侍郎、东都留守等。

父亲崔慎由也是宣宗朝的宰相,门生故吏不少,遍布京畿关中,影响力很大。

崔胤还是名门望族,爷爷崔从出身于清河崔氏南祖乌水房,再往上追溯几代,祖宗不是太子太保就是太子太师,家势很是显赫。

李晔对崔胤了解不多,但知道他为人阴险狡诈,工于心计,善于阿谀附合,外表看上去老成持重,实则内心险恶,在晚唐这样的政治环境中,可谓如鱼得水。

崔胤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极度仇恨宦官。

不光崔胤恨,他父亲崔慎由也对宦官恨得牙痒痒,父传子的手艺,崔胤也完全承继了父志,平生以杀光杀绝宦官为唯一大事,历史上他为了消灭宦官,把朱温叫来了长安。

李晔本来对其非常有意,但又怕崔胤掌握军权后会与内侍省爆发流血冲突,内侍省忌惮崔胤已久,一旦崔胤掌管神策军,内侍省上下定会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阉人一旦失智,很有可能对李晔构成生命威胁。

刘崇望则完全可以排除了,他本人管兵部、将作监、南军诸卫,义子刘间是南军一把手,侄子刘过是南军二把手之一,再让他掌管神策军,朝廷政治态势会失衡。

李晔能完全信任刘崇望,但对刘崇望的部下持猜忌态度。

再看张浚,早年曾隐居不仕,几年前被杨复恭推荐进入仕途,先后参与平定黄巢之乱、伐王重荣、讨朱孜,斩李昌符等数次重大军事行动,僖宗朝就已是宰相。

此人是朝廷鹰派代表,力主发动战争,从方镇手中夺回属于中央的权力。

历史上朱温、李茂贞、王行瑜等人上表昭宗请伐李克用,昭宗与群臣议,包括杨复恭在内的南北二司所有官员都集体反对,唯独这个家伙主战。

理由更是离谱,李克用当年率兵犯阙,逼得先帝再度流亡,是为大罪,安能不讨?二傻子昭宗被这么一忽悠,脑子一热,拍板下令了。

结果张浚被李克用打得大败,神策军也丧失殆尽,张浚本人被迫下野。

总之,张浚这人有一定的为相能力,但缺乏纵览全局的大局观和战略部署能力,行事激进冒失,是个妥妥的鹰派人物,可以考虑任用,但不能重用。

至于郑从傥,能力确实有,为人也正直,但和崔胤有相同的特点—屠尽宦官而后快,而且比之杜让能、崔胤、刘崇望、张浚四人,郑从傥的资历实在浅了些。

要是让他执掌神策军,谁会服气?

看着面前的五人,李晔苦思冥想许久,竟拿不出一道折中的方案。

为君者,不怕办错事,就怕用错人,神策军关乎京师和皇帝的安危,李晔不得不慎,于是询计道:“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五位相公才华相近、声望相当、资历相仿,朕苦思冥想不得其果,到底谁能担此大任,诸位相公畅所欲言。”

五人闻言,面面相觑,都沉默起来。

见四个大佬都不说话,郑从傥拱手表态道:“臣愚钝不明,与国无功,不能担此重任。”

郑从傥才智超人,知道自己没戏,索性置身事外,也免得得罪人。

见沉默的氛围被打破,张浚立即拱手道:“刘间和刘过皆为南军重将,刘相公又分管兵部、将作监、南衙卫诸军事,若陛下再让相公为神策军长官,相公定然进退两难,举止失措,朝中同僚恐怕也会颇有微词,臣请陛下三思。”

刘崇望知道自己的权势已经很大了,再出任神策军长官肯定是不行的,于是拱手道:“臣年老体迈,又不通军事,主兵部事已属勉强,神策军关系重大,臣难堪重任。”

李晔不语,默认了两人的话,郑从傥和刘崇望至此出局,神策军长官将落到杜让能、崔胤、张浚三人当中的一个身上,李晔到这也着实犯难了。

任命杜让能是最好的,朝中也不会有人不服,但杜让能分管的工作一直是户部和工部,对军事可谓是一窍不通,让他去当统领神策军,恐怕镇不住神策军的将领,二来也辛苦。

杜让能一把年纪了,李晔不忍其起早贪黑整日忙个不停,李晔想让他好好活着。

李晔看着杜让能,杜让能看着李晔,相顾无言。

大佬杜让能不说话,崔胤和张浚这两个后生也不好开口,宣政殿陷入一片沉默,可沉默的气氛总要有人来打破,杜让能心中一叹,拱手奏建道:“从傥性行淑均,忠谨克己,又晓畅军事,腹中颇有武略,垂休文武双全,又与各镇节帅交好,用此二人,可服内外。”

郑从傥一介后生,杜让能对其当然是直呼其名,对崔胤则称的字,李晔也知道垂休就是崔胤的字,看得出来老相杜让能很欣赏崔胤。

杜让能举荐郑从傥,的确是因为郑从傥有这个能力和忠心,举荐崔胤则是因为崔胤与关东诸镇的关系不错,不推举张浚,是因为杜让能也知道这家伙喜欢动武。

李晔沉思少许,决定暂时就这么执行,遂下旨以郑从傥、崔胤为神策军左右护军中尉,考虑到崔胤喜欢背着皇帝搞小动作,李晔又任命杜让能为六军十二军观军容使。

杜让能是个老好人,性情恬淡,不争权势。

李晔让他名义上都督南北禁军,他多半也不会对崔胤和郑从傥指手画脚,可若是崔胤要整什么幺蛾子,他就能代替李晔及时敲打一番,崔胤也不敢多说什么。

值此乱世之时,外戚、宦官、外臣、方镇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李晔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待大权在握,培养出人才和亲信,才有说下文的资格。

大唐难救,内官阉人不好对付,外朝文官也不好对付,皇帝根本不能随心所欲。

定下神策军之事后,五人离开宣政殿,各自赶回官衙。

当天下午,朝廷正式接管神策军。

在杜让能、崔胤、刘崇望三人的部署下,兵部网罗罪名将大批神策军中层将领撤职贬谪,同时按李晔指示,全面清查神策军各项账册,核实军备粮饷等实情。

离开宣政殿,李晔又去了长安殿,有好些天没见过淑妃了,李晔甚是思念美人。

明月斜挂东天,长安殿外疏柳掩映,后殿明月楼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正忙着传菜上酒,长安殿内,几名宫女正在为何芳莺整理装束。

昨天晚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大事,何芳莺只是有所耳闻。

当时长安殿的宫人吓得魂不守舍,好些个伺候何芳莺的太监都跪在殿外大哭,说杨复恭正在宫中大开杀戒,请求淑妃出面说情,可何芳莺到底是没去前朝查看。

她知道,陛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定会获胜的,于是假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出言安抚长安殿的太监宫女,她心里虽然坚信李晔会获胜,但心里其实也很不做主。

然而她一个女人也帮不上忙,除了安抚这些被吓得嚎啕大哭的宫人,也无计可施。

今天早上天刚亮,大队金吾卫开入了后宫,奉诏接管内中防务,杨复恭布置在宫中的眼线探子尽数被逮,随即被当场处死。

王仲先、王抟、张泰等大宦官奉诏领搜捕杨复恭党羽,率两千余阉人把大明宫翻了个底朝天,兴庆宫、太极宫也没幸免,等搜捕结束,有两百多个太监宫女被王仲先下令杖毙。

听到这个消息,何芳莺当时吓得不轻,突然发现记忆中熟悉的寿王变了,变得好色,变得冷血无情,变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像个大骗子,像个玩弄人心的恶魔,或者,居于幕后操控朝野的帝王。

以至于刚刚李晔到来,让何芳莺有些失神犹豫,不过终归是高兴的,总算是安全了。

李晔并未与何芳莺讲述昨晚的详细经过,他不想把这个善良的女子变成一个权欲熏心的毒妇,权欲和野心是会增长的,李晔也难保何芳莺不会变成韦后。

当年的中宗和韦后多恩爱啊,可后来呢?

要避免这种悲剧,只能杜绝何芳莺插手朝政的一切可能,问问都不行。

为了庆祝夺权成功,李晔举办了这场宴会,何芳莺脸上的担忧和阴郁一扫而空,整个人似乎因为杨复恭的死去变得精神起来了,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何宁这个美貌无比的妙龄美人,神情变得狰狞了许多,眼神充满阴鸷和防备,似乎对身边一切都饱含怀疑,在天威军中和李忠国身边当特务的这些日子,彻底改变了她。

李晔不敢去看她,或者说是没底气去看,把何宁变成这样的元凶,正是李晔自己,不然何宁还是那个忠贞为国愁的才女,这场夺权斗争,她牺牲了太多太多。

李晔看着何宁的眼睛,怀着愧疚的心情,失落道:“没有你,朕一时之间还奈何不得杨复恭,此次成事,你居功至伟,要什么封赏?”

何宁道:“为国杀贼,不求封赏,宁只有一个不情之请,盼皇上应允。”

“你且说给朕听。”

李晔面上稳如老狗,心中却一凉,她该不是爱上李忠国了吧?

很有可能,再是冷漠无情的女人,对进入自己身体的男人也会格外温柔许多。

何宁缓缓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杨复恭伏诛,皇上还会容忠国下去吗,还能容他多久呢?他待极好,虽然他有这样那样的不好,虽然他挺呆的,可是……”

“住口!”

何芳莺再也听不下去,厉声喝止,转头看李晔,见其神色并无波澜,方才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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