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谁言青云路,有足皆可至

宝钗的行为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绛黛都知道此次元妃归省，薛姨妈是想借机让宝钗选侍入宫的，因此打从一开始，绛玉就没想过占位置，她又没什么要求到元春那里的事情。

但三女进了西院正堂在行进之间，绛玉却硬是被让到了元妃右下首的第一位。妹妹也就罢了，三人中宝钗居长，于情于理也该是宝钗坐在这里才对，没见几人坐定后，薛姨妈的脸色都有些不好了么？

不过此时已经就坐完成，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于是绛玉看了宝钗一眼，见其神色毫无异常，也只好提起精神，预备应付元春。

她没有作过这样的预案，现在来看恐怕不能旁观划水了。

此时绛玉方可以抬眉正视元妃，见其头戴点翠步摇冠，身披绣金蟠霞帔，内里一件杏黄蟒袍，袖摆处纹以海水江崖，再配上一成不变的微笑，与绛玉曾经打过交道的所有人都不太相同。

富贵之气固足，人如提线木偶。

绛玉此生不过十几岁，不过若是算上在外漂泊的时间，她其实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贫富贵贱，男女老幼，从未有人给她如此观感。

或许是因为妹妹的影响，亦或是绛玉本性如此，至少在彼此相交不深的情况下，娇俏灵动的人更容易得到她的好感，尽管她自己也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宫里的确是个磨炼人的地方，即便在绛玉眼中，元妃的姿态神韵都收敛得太过，但也不会引人反感，无论从林如海的角度考虑，还是出于基本的礼节，绛玉都不好在元妃面前失礼，面子功夫她还是有的。

“姑妈的身子好些了么？”

元妃自小入宫，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不必多提，此时看到自家人和亲戚姊妹们，也的确存了一份亲近的意思。尤其是见到绛黛钗年纪尚小却各有风采，不似寻常少女，便带着笑意拉过身边的绛玉寒暄道。

从元妃对贾敏的称呼上来看，至少是给了绛黛体面的，绛玉笑容不浅不深，微微躬身回道：“劳娘娘挂念，家母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抱病之体不好进见，还望娘娘恕罪。”

接下来元妃又问林如海的情况，绛黛读过什么书，在荣国府住得是否习惯之类，绛玉都妥当的一一回过，顺便加上几句颂圣之语。

别看绛玉平时不拘礼，真正到了场面上，过年话她可是说得很利索的。

贵族子弟尤其是女儿，很小时就要跟着母亲奶娘学规矩，坐立行止音容笑貌皆有法度，林家自然也不例外。

按绛玉疏懒随意的性子，本是很不乐意学这些东西，最后还是她不再装哑之后，贾敏想了个办法才让她乖乖就范。

你是长姐，有朝一日遇上需要礼节的场合，难道要躲在妹妹身后么？

这办法很有效，至少此时黛玉在一旁看着姐姐在元妃身边强忍不耐烦，还要注意自身神色动作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看热闹般的愉悦感。

只是元妃跟绛玉聊得好像有些久了，甚至有点忽视黛玉宝钗的意思，除了初见时的问候还没怎么跟她们说过话。

这一点不但绛玉心知肚明，旁观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都能够看出来，元妃似乎很喜欢这个姑家表妹，尽管都是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但聊这么长时间本身就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

“等我回去后，会再请御医来为姑妈诊治，少了什么药材也尽管开口。”

此时绛玉真的受宠若惊，她可以确定从没见过这位姐姐，元妃对她的态度却亲热得有些反常，这句话说得丝毫不像是贵妃娘娘的口气。

但别人给的好脸自然要接住，原因何在以后再细究也不迟，于是绛玉平静地称是，而后又听到一个有些意外的问题。

“抚琴行诗，妹妹以何为长？”

“这……”

这下还真让绛玉有些不好回答，总不好说都会但都不精，真正长于此道的是她妹妹吧。

正犹豫时，却听黛玉笑道：“我们姐妹只略读过几本书，微末才技恐难入娘娘法眼。”

林妹妹这心上怕是得有八窍，反应能快到这种地步。

宝钗在后面旁观着，也是在脑中转过一圈，才明白元妃和黛玉话语中的意思。

看来一会儿入园行宴，她们三个还要作陪。黛玉宝钗诗文俱佳府里人尽皆知，但绛玉平时少露才技，元妃不知她擅长什么，因此才有这样一问，免得一会儿万一用到绛玉不擅长的事情，非但无法助兴，反而大家彼此都尴尬。

黛玉听懂之后，干脆以自谦之辞为姐姐选了作诗，她们姊妹间早已有所打算，自然不会让绛玉去抚琴。

“不必过谦，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元妃又与黛玉宝钗相谈几句，见昭容示意马上准备于大观园中开宴，便向贾母等人问道：“宝玉为何不见？”

对于元妃而言，这才是正事所在，方才在帘外二府所有人都来隔帘拜见过，唯独他还不见人。

元妃回来一趟，最想见的还是宝玉，那是她从小疼爱的幼弟，一母同胞，与其余人皆不相同。而且听说大观园内的匾额对联，以及正园后堂各种布置都出自宝玉之手，心中越发眷念切望，不必多提。

待宝玉被小太监引来，绛黛钗也就势退后，加入三春的行列，姊妹们聚到一起之前，绛玉见妹妹欲言又止，便替她向宝钗问道：“机会难得，怎么还要退呢？”

“管他什么机会。”

宝钗笑道：“我有马四蹄，出门似无地。倒不如索性闭门，作些女儿家的分内之事。”

“我成送曹君的辛稼轩了。”

绛玉摇头失笑：“也罢，总是劝人容易，青云路本就难登，宝姐姐既然想好了，不后悔就是。”

“你们说些什么呢？又是青云路又是辛稼轩的。”

绛黛钗且谈且行，话尾被探春听得，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黛玉替姐姐们带过了这个话题，悄悄对探春说道：“一会儿娘娘是要考验诗文的，心里有底么？”

“有这事？”

探春先是一惊，而后神色变得有些无趣，摆摆手道：“我就不掺和了，安心等你们的大作。”

“你啊，真是一点儿没变。”

明明哪里都不差，却还是那么容易服输。

最后一句话黛玉放在心里，也不管探春困惑不解的眼神，只是有些怀念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