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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猫崽

水亭凌空架于清潭之上,流水自亭廊下汩汩横穿而过,随着微风泛出层层波纹。

偶有鸟鸣,但闻振翅之音,鸟雀拂过水面飞上亭旁槐树。水亭中央,玉杵轻轻碰在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鸟儿闻声回头观望,拿尖嘴顺顺身上的羽毛,紧接着从枝头一跃而下飞往远处。

桃花三月末,在喧嚣京城的午后,祝久辞似乎又找到了一片闹中取静的别幽处。

梁昭歌坐在亭下,低头轻轻捣着玉碗,云袖拂在石桌旁,他未抬眼轻声道:“藏着不出来吗?”

祝久辞心一跳,不自觉缩回脑袋,整个人躲在水彩廊柱后。他一直未出声,梁昭歌也从未抬头,想来说的不是他吧?

再次悄悄探出头去,只见梁昭歌已起身往他这边来了。

祝久辞干脆一脚迈出去,英雄赴战场一般大义凛然站在游廊中央。

梁昭歌走到近前停下,祝久辞能看清他白锦裳上似云卷云舒的镂空云纹,领口衣衫齐齐整整,层层叠复,极尽工整,是贵族礼节的繁复。

“原来小野猫藏在这儿了。”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穿着繁复的贵族服饰,在他面前优雅地俯下身去,祝久辞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紧接着脚踝被那人冰凉的手抓住,动弹不得。

手指纤长,环住他的脚踝一圈有余。

“昭歌。”

那人半跪在他脚旁,抬头仰望他。

阳光从廊檐的雕花镂纹下倾泻出来,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繁杂的阴影花纹,长发未束,发尾散在石板地上,与白锦绸袍一起堆叠。

脚踝上的冰凉撤去,梁昭歌笑着站起身,青玉簪子轻轻晃动。

春日的风拂过游廊,桃花酿的香气涌上鼻尖。

梁昭歌捧起手,云袖半遮住手掌,忽而,袖子动了动,巴掌大点的小猫钻出袖子,脑袋上的白毛软乎乎,眼睛还未睁开,吐着粉色的小舌头,乖巧地团在手心中,修长的指节好似安全的暖房,小猫咪藏在里面动动身子,咪咪叫起来。

“猫崽!”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的手心,被小猫软化了心。

梁昭歌牵起祝久辞的袖子,自然地接过桃花酿,把小猫放在他掌心里。

“小公爷来亭下坐坐吧。”

祝久辞盯着掌心中的小猫,一步一步慢吞吞往亭子那边挪去。

梁昭歌把桃花酿放在石桌上,身后不闻声响,转回头见那人还盯着手心不看路,傻乎乎在那里慢慢晃着,他叹口气走过去牵起衣角把人扶到石桌旁坐下。

祝久辞刚坐下来就把猫崽子捧到眼前,细软的白毛几乎要碰到鼻尖,“哪儿来的小猫崽?”

“上午从花丛里捡到的。”

“看起来出生没多久。”祝久辞小心翼翼捧着,指尖不敢动一下。小猫浑身雪白绒毛,微微透着粉红。

祝久辞探身看看玉碗里的东西,似乎是糯米一样的白色糕团,他问道:“这是给小猫准备的吃食吗?”

梁昭歌扑哧一声笑出来摇摇头,拿帕子净手后,重新扶在碗沿,拿着玉杵轻轻捣着,“是给另一只小猫的。”

“如此不公平?”祝久辞忍不住替手掌中的小猫抱怨,他伸手碰碰小猫粉嫩的鼻尖,凉凉的,小猫被触到鼻尖,不自在地摇晃脑袋,伸出舌头舔舔鼻子,一翻身脸埋到掌心里,留下毛茸茸的后背。

“也对,猫崽还这么小,应是只能喝牛乳。”祝久辞小心翼翼伸出两个指头胡噜胡噜小猫的背。

“小野猫不太听话。”梁昭歌抬起头,茶色的眼眸盯着祝久辞的脸看,“专心捣米的功夫,一眨眼猫儿就不见了,寻了半晌,原来躲到了廊柱后面。”

“竟是这么顽皮?”祝久辞笑着低下头,轻轻晃晃手掌,猫崽子喵的一声,伸出四个爪子想在掌心站稳,祝久辞趁机捏住它好不容易露出来的小爪子。猫爪子上肉垫粉粉嫩嫩,摸上去像是夏日沾了晨露的软叶。

日光向西面落下去,金灿的光线从廊檐上打下来,水亭本是半藏在金光下,现下整个都曝露其间,浸在染了金的空气中,石案在阳光下闪着灿烂耀眼的光。

梁昭歌本就生的白皙,被阳光打在侧脸,不出一会儿泛起微红。

祝久辞一手捧着猫崽,一手支着挡在侧面,袖子落下阴影,将自己和猫崽子一同护在里面。

“昭歌便一直在这里晒着?”

梁昭歌抬起头,停下手中动作往远处水潭外缘的草坪望望,“等着大猫领它回去。”

梁昭歌的侧脸被镀上金粉,描绘出完美的轮廓。一丝墨发被吹起,拂过鼻尖,擦着唇沿落下去,缠上光洁的脖子。

他转过脸来,指尖勾去扰人的墨发,笑意染上眉眼,“不成想等来了小公爷。”

眼睫纤纤,在凤眸流转的线条下投出一扇纤影。

祝久辞往旁处看去,等回过神发觉指尖有点痒的时候,定神一看,猫崽子伸长了爪子拼命往石桌上爬,半个身子已经挂在指尖外了。祝久辞一惊,连忙把手背贴在石桌上,让猫崽子的两只前爪安全着陆。

“确实调皮,娘亲不好找。”祝久辞绷着手背,尽量减小与桌面的空隙。

梁昭歌“嗯”一声,表示赞同。

“听闻……这几日你没怎么出来?”

梁昭歌顿住手,往远处玲珑阁楼上瞥一眼,接着继续手上的动作,笑着对祝久辞道:“昭歌听小公爷的话要好好休息,哪里敢随便下榻走动。”

祝久辞纳罕,这还赖到自己头上不成?

“小公爷说的养伤第一条注意事项是什么?”

“勿随意走动。”

“第二条呢?”

“不吃辛辣油腻,清淡饮食。”

“昭歌可有乖乖奉行?”

祝久辞点点头,心想一会儿回去要将楼邀月暴啐一顿。

猫崽子眯着眼爬到了石桌上,蜷成一团,白乎乎的像是掉出玉碗的糯米团子。

白团子在石桌上蜷了一会儿似乎感觉有点凉,又伸爪子四处找祝久辞的手。

眼瞧着猫爪子就要寻到指尖了,忽而它后脖颈被揪起,咪一声没叫完就落进了放着软垫的小竹篮里面。

梁昭歌给猫崽子盖上一块手帕,又拿出一条新的来擦擦手,对着祝久辞道:“小公爷稍等。”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顺着游廊翩跹离去,流云白锦衣摆拂过蓝绿墨彩的廊柱,游廊尽头,他转弯踏上西小门的台阶,进了红坊玲珑阁。

祝久辞回过眼神,猫崽子已然在帕子底下呼呼大睡,他叹口气,忍着收回手不去逗崽子。

玉杵倚在白玉碗里,静静置于石桌中央。

祝久辞有些好奇,探着身子望去,白玉碗中是一软糯的白团子,剔透晶莹,表面被上百次的捶打而光洁如水面,似乎有甜香味道。

这个完完整整光洁圆满的白团子极尽工艺,表面流线光滑,像是刚从水中捞上来的白玉石,糯米浅淡的香气幽幽直上,祝久辞心道这是给猫吃的,他闻闻许是不碍事。

鼻尖刚刚凑近碗沿,身后传来清朗笑声,“小公爷偷着做什么?”

被抓包的祝久辞尴尬地坐回石凳转过身,“我……你手上拿着什么?”

梁昭歌垫着厚布抱着一个黑色石头模样的东西站在亭子入口,他倚步上来,小心将这个看起来极重的家伙放下。

梁昭歌一手拦着祝久辞,一手指尖捏在软布角,轻轻一扯,软布一层层落下去,热浪登时扑面而来。

“炙子?”祝久辞从那人手臂后面探出脑袋,心下惊奇。

未穿书前,祝久辞倒是喜欢去厚味居吃炙子烤肉。

炙子源于明末清初,是用长条形的铁条打成的铁面盘儿,烤肉的时候,油脂从铁条的空隙漏下去,烤出的肉不肥不油,焦酥恰宜。祝久辞来到这个世界许久,还没来得及去探访探访京城是否还有炙子烤肉,没成想今日在红坊碰巧遇见,意外之喜当真令人心情愉快。

炙子的热气涌出来,波及到小竹篮附近。猫崽眯着眼睛从帕子下探出脑袋,一个劲儿地往热源处耸脑袋,耳朵尖尖竖起,绒毛在热浪下飘动。梁昭歌指尖点在猫崽额头上,把小家伙按回到篮中。

刚刚把调皮的猫崽弄回竹篮底下,就看见身旁那人探着脑袋往炙子炉去,眼睛都直了。梁昭歌叹口气,“小公爷?”

祝久辞咳嗽一声,乖乖坐回到自己位子上,亮着一双眼睛,看看炙子炉,再看看梁昭歌,“吃烤肉啊?”

梁昭歌往竹篮瞥一眼,笑着摇摇头。俯身从石桌下面拿起一个琉璃扁口碟,碟中有清水,在琉璃的反射下泛着五彩的光。

他将白玉碗放到碟中,清水刚刚好将白玉碗托起,碗底时不时轻轻浅浅地触碰在碟底,似踩在云上一样浮在水中。

“还少一样。”

他将小竹篮推到离炙子炉更远一点的地方,扶袖优雅起身,缓步踱至水亭边缘,朝亭外探出身子,脚下的石板地凌空于水面之上,只差一步就要踩进水中。祝久辞坐在亭中央,看着他忽然俯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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