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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布卷

布书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其字细密如针脚,若不仔细看,几乎以为是谁家小儿不小心泼墨上去。

可若拿近了细看, 竟一个字也不认识。

非横非竖的符号诡异排列, 既不是甲骨文那般象形,亦不是汉文的正规方字, 但其字符颇有规制,虽凌乱却能看出有正统文化传承,不是随意画的线条。

祝久辞又翻两页, 布卷骤然变样。

似是后半本书落进了染缸, 自新的一页起, 乍然被某种暗沉如浆的绯色所染,像是血迹干了之后落下的颜色。

字符凌乱不堪, 忽大忽小, 有的符号黏连一片, 难以想象当时在如何混乱匆忙的情况写下, 字符断断续续,有的直接整页空白, 再翻一页, 一行行符篆在中央戛然而止, 底下是惨烈的五指划痕。

至此了知, 前面皆为血书, 最后停笔似乎是有人将这布卷从手中扯了出去, 最后在书页的下半部分留下了四道深深的指痕。

血液早已凝固如黑, 边角更有大片被潮湿水汽氤氲成黑色的污痕,斑驳不堪,辨认不出符号。

整页整页的晕色。

虽不知这些符号记载了怎样的故事, 但其血迹与凌乱已然字字泣血。

祝久辞皱眉,他无意间闯进去的山洞怎么会有这样一本薄书,难不成是萧岑拜托他们寻找的宝藏?

可按线路来说,他们还远没有到达舆图上红线的尽头。

祝久辞沉思片刻,突然翻箱倒柜将那被雨水浸泡的舆图找出来。

勉强在桌面上铺展开,沿着萧岑画的红线蜿蜿蜒蜒上去。

红线朝东有一个岔口,但萧岑画的路线却并未拐进岔口,仍然朝北而上。

祝久辞停笔细思,再仔细一瞧,那日他与夏自友二人正是在这个岔路口朝东奔去,跑到了山洞。

似乎……

祝久辞连忙将《东南考物志》拿出来,将萧岑折角的页面翻出来,仔仔细细一比对,竟是萧岑画错了。

正确的寻宝路线正是在那岔路口向东,也就是说如今桌面上摆的这卷血迹淋淋的布卷竟是南疆族的朝圣之宝。

祝久辞在圈椅里坐下来,一时间有些懵,南疆族的至宝竟然就这么落到他的手里。

金银玉器还好说,这满篇诡吊符号的布卷不知记载了几千年的历史文化,当真偌大一只烫手山芋!

祝久辞托着下巴发愁。

自是不可能将书卷还回去,先不说山洞早已倒塌崩碎不堪,梁昭歌这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他在去仙山的。

思索半晌,毫无头绪,祝久辞干脆将布卷收起来,不若带回京城交于国公爷处理。

毕竟南疆族已是北虢国境外的事情,搞不好还要涉及国与国之间的问题,这也不是他们一群身无官位的少年可以解决的了。

出发时间是在七日后的十月初一,出发前祝久辞身上还有一件重任。

——把梁昭歌骗上船。

祝久辞本意不想这样做,毕竟来时楼船暗仓那一夜着实令人心惊,虽然不知道梁昭歌为何会躲入楼船暗仓,但可以想见乘船是梁昭歌不愿意做的事情。

祝久辞也实在不忍心逼着那人再经历一遍,可奈何梁昭歌手伤太过严重,经不得舟车劳顿,陆路花费时间太长,中途换药麻烦,等赶到京城,怕是又要恶化。

祝久辞又去寻了趟神医,神医亦说行船最好。

犯愁。

愁云围着祝久辞转啊转,一直转到他早上替梁昭歌更衣。

现如今祝久辞已经对繁复的衣物掌握得一清二楚,想当初自己认认真真学习穿衣礼规,学了几个月都没有学会,如今却能分毫不差地给梁昭歌穿好。

尤其是美人爱美,衣衫要比旁人繁复得多,祝久辞竟然也全都记下了。

果然能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祝久辞叹口气,轻轻扣上白玉腰封,又开始思考如何把那人哄上船。

蒙眼睛绑上去似乎不妥,毕竟行船有大半月,总不能把美人绑上半个月,祝久辞又不是土匪头子。

若是拿美人喜好的东西引上船,似乎也寻不着什么。古琴难寻,金银宝物昭歌又不爱。

嘶,犯愁。

若昭歌是猫就好了,拿小鱼干就能骗上船。

祝久辞又叹一口气。

视野中细弱腰肢摇了摇,白玉明晃晃。

头顶那人幽幽开口,“小久抓着我的腰做什么?”

祝久辞大惊,这才意识到他爪子还没放下来!

慌忙把手背到身后,祝久辞向后退两步。

美人红着脸翩跹走上前,“小久摸了就不负责了?”

“没、没——”

“没摸吗?”美人晃晃腰肢,白玉腰封显得腰肢更加细瘦,摇得人眼晕。

“我,就是,系腰封。”祝久辞断断续续解释。

“噢?”美人探身上前,一双凤眸紧紧盯着祝久辞看。

祝久辞心虚低下头,嗫喏片刻又去抬手给美人整理衣领。

美人没再追问,祝久辞松一口气。

梁昭歌比他高一头,祝久辞若要整理衣领还得踮脚尖抬着手去弄,那人便微微俯身,合着他身高。

将刺绣精美的衣领翻好,美人冷香便往鼻尖钻。

祝久辞侧眼看过去,白皙如玉的脖颈闯入视野,脑中嗡得一响,祝久辞撇过脸把美人推开。

“穿、穿好了!”

美人亭亭站立,微微垂首看自己一身锦绣长服,阔袖垂下,祥云飘逸,宽肩细腰长腿。

祝久辞闭眼,作孽啊作孽,哪里舍得把美人骗上船。

时间一晃而过,十月初一他们成功从渡口登船了。

其间并非祝久辞有什么高超能力把美人骗上来,而是行船三日前,梁昭歌主动和他说要坐船。祝久辞简直泪流满面,抱着梁昭歌说好好好。

登上楼船,依旧是那番夸张奢靡灯火通明。

祝久辞寸步不离跟着梁昭歌,生怕一不留神美人又钻到船底去。

二人在甲板晃着,美人向前三步,祝久辞也向前三步。

美人朝东五步,祝久辞也朝东五步。

走上木梯,梁昭歌突然停住,祝久辞一头撞到美人背上。

梁昭歌转过身垂眸看他。

踩着楼梯,梁昭歌比他高了不少,翩翩跹跹柳枝细腰近在眼前,身后是满船琉璃灯盏,耳侧楼船破开水面,一往而前。

梁昭歌朝着祝久辞抬起手臂,云袖落下去。

祝久辞傻乎乎牵住袖子,梁昭歌藏了笑意,转身牵着人上楼。

二人再一次登到楼船顶阁,踩着船板,感受长风过境。

阔风吹起二人衣袖,墨发在身后飞扬。

就在月余前,他们二人乘着同一艘楼船从京城南下前往金陵,他们亦站在船顶幼稚地抓着船栏撑起身子感受大风。

如今船头一改方向,破浪朝北而去,幼稚的动作却只有一人能做了。

祝久辞扫一眼那人受伤的双手,默默收回了想要抓船栏的动作。

梁昭歌迎风闭起眼睛,双手垂下,云袖下纤手缠着单层纱布,早不是先前那般层层绕绕裹覆。

单薄的纱布裹着美人纤纤长手,隐约能瞧见指尖上的伤痕,斑驳破裂,像是即将倒塌的一座墙,已然残破不堪,却仍要刷上新漆掩盖住层层裂痕。

绸掩美玉裂纹,大抵说如此。

夕阳西沉,金光铺洒大地,水面尽是碎金。

梁昭歌侧头看向祝久辞,夕阳描绘了他侧颜。

他抬起手,云袖落到臂弯,单薄的白纱在长风中翕动,露出的指尖微微泛红。

纱布下隐约能看出指节的扭曲,纤纤骨相依在,只是不尽然美艳。

祝久辞盯着他的手,鼻尖有些酸楚,垂首移开眼神,不忍再看。忽而耳垂一凉,梁昭歌抬着手碰他耳尖。

梁昭歌无法控制自己指尖,只能轻轻浅浅触到他,即不能捏一捏,亦不能揪住晃一晃,他便笑着拿残破的指尖去碰耳坠。

稍一碰,烟青岫玉在耳下摇晃。

祝久辞抬手牵住他衣袖。

梁昭歌道:“昭歌不在意这一双手,有与无并无差别。”

他很快接着说下去,堵住祝久辞的话。

“小公爷不要担忧。”

“亦,不要自责”

“等回到京城,昭歌听小公爷的话好好诊治。”

“若是治不好,小公爷可否答应昭歌不要难过?”

祝久辞站在原地,凉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美人本是天上散仙,却受着一身凡人伤痛,如今却连琴音也不得弹了。

如此不公。

他再垂首, “嗯,不难过。”

梁昭歌转身朝向辽阔的运河。

一望无际,水光粼粼。

他松一口气笑着说,

“小公爷,昭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这般面对盛烈的阳光。”

本以为不配,只能生长在幽暗的地下。

原来楼上风景独好,世间这般美丽。

长风卷起二人衣袖,绕周身一圈,翩然而去。

祝久辞看向他。

以后都不会了,昭歌再也不会躲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暗仓。

再也不会有人背后指指点点。

不会有人拿尖刀刺破脊梁。

不必唾面自干。

日影落幕,天色渐暗,远望辽阔天地,星星点点人家灯火。

回程似乎快了许多,十月过半,船队到达京城。

祝久辞虽然答应那人不为残手担忧,但他扭头就把承诺扔到了爪洼国。

前脚回到国公府放下行李,后脚就偷摸摸跑出去,按着神医给的地址去寻那传说中的接骨大仙。

这位接骨大仙与金陵神医全然不是一个风格,住在京南贫民陋巷,着实不好找,祝久辞对着地图弯弯绕绕寻寻觅觅,总算从一个仅可过一人的胡同钻进去。

小房门檐低矮,隐约能瞧见梁上灰瓦。

祝久辞深呼一口气,轻轻敲响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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