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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噩梦

小公爷, 小公爷……

绵软的嗓音这般唤他,一声声缠紧身子,顺着耳廓钻进去, 挠得人心尖发痒。

祝久辞睁眼, 上空绫罗软帐垂落,有些陌生却说不出哪里不同, 再看一眼又分外熟悉,好似年复一年睡在这里,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下颌感到一阵痒意, 抬手拭去, 痒意又来, 侧眸看过去,梁昭歌支着下巴看他, 左手捏着一叶纤草骚他皮肤。

“醒啦?”梁昭歌衣衫清凉, 露出大片肌肤, 白皙脖颈上一道刺目的青紫勒痕, 祝久辞大惊坐起。

“小公爷怎么了?”梁昭歌探过身子,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 手腕支在床沿, 瘦削地几乎折断。

“没……”祝久辞冷静下来, 又入梦了, 比上次还清晰。抬头看床榻流苏, 怪不知有些陌生, 原来是在东苑。

“小公爷没什么话要对我说?”梁昭歌仍歪着头看他, 领口衣襟因为这一动作有些皱起,空荡荡地露出里面大片春光。

祝久辞欲抬手替他整理衣衫,手抬到一半又放下, 面前的人脆弱如冰湖中央一弯芦苇,一碰便折断了。他不敢触他,绸缎下指尖捏紧衾被。

“说什么……?”他迟疑问。

梁昭歌盯着他,狭长的眸子从他眉眼扫到唇角,又折回来紧紧盯着他眼睛看。

“小公爷不说,我倒是有些话要问。”梁昭歌看着他笑,嘴角似是努力扯起来,颇有些荒诞不经的意味。

窗外突然起了大风,木窗啪一声吹开撞在墙壁上,巨大一声响。

梁昭歌起身,拖着虚弱的步子去关窗,祝久辞蹙眉唤住他:“昭歌……”

梁昭歌转身,“嗯?”

“当心凉风。”祝久辞迟疑道。

梁昭歌不在意,走到窗边,大风吹起他衣袖鼓鼓作响,墨发飞舞,缭绕攀缠,纤弱指尖抓住窗棂,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啪!窗户阖上了。骤风顿歇,墨发落回身后。

祝久辞慌忙下地,赤脚踩到冰凉的地面时才反应过来,他忘了这里不是软毯铺就的西苑。

转回身去寻鞋袜,手腕突然被人拽住,一股力气拉着他往旁边倒下,整个人摔在榻上。梁昭歌欺身压下,墨发从他肩头滑落,掉在祝久辞脸上,带着方才大风过境的冰凉。

梁昭歌面容苍白,瘦削的下颌骨分明,眼眸凹陷,显得眼睛愈发大了。颈上的勒痕仍是明显,似乎白绫还在勒着他脖颈。他嗓音沙哑道:“小公爷为何不说……”

“说什么?”祝久辞有些慌乱。

梁昭歌眼眸晕出血丝:“祭祖大典上,小公爷为何不说——我是你良人?”

窗外一声巨雷,天色顿时暗下来,紧接着远处传来噼里啪啦乱石砸地的声音,那声音逐渐喧嚷迅速推进,片刻间,暴雨倾颓。

祝久辞背后激起一层冷汗,梁昭歌压着他身子紧紧盯着他,嘴角挑着笑。

暴雨砸在屋檐,闷闷声响,像是有盗匪在外疯狂砸门。

梁昭歌侧身起来,靠在床柱,随手捋起祝久辞一丝墨发缠在指尖玩。

“小公爷为何不说?”梁昭歌自言自语道。

祝久辞撑着手坐起身,额上浸出冷汗,不敢看梁昭歌的眼睛。

朝臣的谩骂仍在耳边回响,夹杂进窗外暴雨,吵得耳膜生疼。

为何没说……

在众人围堵的中央,所有面孔陌生而可怖,尖利的手指戳到脊梁,无论他做什么,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就是原罪。他曾在梦境中躲在小公爷身子里,看着那人无畏站出去大方承认自己的感情,而当自己真正面对疾风暴雨,却胆小懦弱瞻前顾后,绝境之下竟是最后一分勇气也丢了!

恐惧攥住心头,他惊惶抬眼,一下撞进梁昭歌执念的眼神。

“那便不说吧。”梁昭歌旋身起来,抓住祝久辞脚踝将他拖到床沿。

祝久辞去阻他的手,梁昭歌却不放。

细腻的指尖抓在肌肤,感受到滑腻的肌理。

梁昭歌俯身跪在榻前,取了鞋袜慢慢给他穿。

“别……”祝久辞阻止。

梁昭歌抬眼一扫便止了祝久辞话语。

小室一跪一坐,窗外风雨飘摇。

“好了。”梁昭歌托着祝久辞鞋底轻柔放于地上,他起身坐到祝久辞身边,仍是盯着他看。

“对不起……”祝久辞说。

“小公爷为何要道歉。”梁昭歌歪头看他,纤长睫羽落下一层阴影。

“因为——”

梁昭歌打断他:“因为昭歌做得不好。”

“没有!”祝久辞慌乱。

“是昭歌做得不好,”梁昭歌接着道,极认真看着他,“不然小公爷也不会不说那句话。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

他不给祝久辞留说话的间隙,接着道:“是因为昭歌的过去吗?”

祝久辞拼命摇头。

梁昭歌抬起纤手,室外虚弱的光线照进来,透过指缝映在他脸上:“这双手碰过旁人,小公爷介意,我便把它砍了。”

祝久辞慌忙抓住他的手:“昭歌!”

梁昭歌显然不信,仍在他手中挣扎。

“不然小公爷怎么不说呢?”

“是,昭歌是我良人!”

梁昭歌笑起来:“小公爷真当昭歌傻吗,此时谁听不出来小公爷是应场面的话。”

祝久辞真的慌了,抓住那人的手不知如何表述自己真心,忽然那双手溜了出去,他抓了空,一时寂寥。

“晓得了。”梁昭歌盯着他,“小公爷可答应我,若我砍了这双手,便再与过去无瓜葛,小公爷不再嫌弃可好?”

祝久辞怕他做傻事惊惶道:“昭歌!我从未嫌弃过……”

梁昭歌忽然想到什么打断他:“原来这双手不够。”他突然大力挣脱开,指尖直直冲着自己眼眸去,“这双眼睛也瞧过旁人——”

祝久辞扑上去阻下他,额头撞在那人瘦削的胸腔,耳边沉闷的一声响,脸颊贴着瘦削无肉的身子,几乎感受到那人衣下的肋骨,祝久辞大哭起来。

窗外暴雨仍在下着,一大群仆从披着蓑衣进到院中,领头的那人站在队伍前头大声宣着规矩。

狂风暴雨,仆从们颤颤巍巍低头。

“这么快便来了么?”梁昭歌看着窗外觉得好笑。

“是谁?”

“新来的仆从。”梁昭歌漫不经心道。

祝久辞想起来,祭祖大典之后梁昭歌自行在院中造了一场刀刑,浑身是血跪在院中凄厉如鬼魂,吓疯了不少仆从。自那之后,国公府新招了不少新仆……

“小公爷别哭,昭歌不吓你了。”梁昭歌放下手,果真再没有要戳眼的举动。

祝久辞抬头,梁昭歌面色苍白看着他。

“昭歌你……”

祝久辞突然止住话,神思惶然,周遭梦境震动。

梁昭歌忽然抓紧他:“又要走了?”

“什么?”祝久辞不解。

下一刻,梦境崩塌。

神思抽离的时刻,祝久辞看见一片白茫中梁昭歌孤独坐在榻前一角,抬头看着上方,颈上青紫勒痕煞是显眼,他说:“其实昭歌不要那句话,我只怕你不要我……”

祝久辞惊醒,银骨炭火热地烧着,阿念坐在一旁抱臂打哈欠。

“昭歌呢?”

阿念迷糊醒来:“小公爷醒啦!此觉睡得当真踏实,天色都黑啦!”

“不过也对,”阿念喋喋不休道,“青山万阶长路,也该好好休息……诶小公爷!披上大氅啊!”

祝久辞已经冲了出去,西苑琉璃灯盏璀璨如天上星辰,青丝秋千飘荡半空,着实一番良辰美景。

冲去玉石庭,那人挽起绸袖站在井边弯身打水。

祝久辞恍然止住脚步。

良人……良人……

没有勇气开口的他如何面对那人。

脚步踌躇不前,他站在玉石庭外看那人纤纤丽影晃动。

转身去了前堂,国公爷威严坐于主座,祝久辞二话没说啪一下跪在地上。

府上老管家惊惶,纵是在国公府兢兢业业呆了四十余年也没见过这般场面,回头看一眼国公爷,连忙点头弯身退出去,阖上门,留下父子二人共处一室。

国公爷抬眼:“说。”

祝久辞毫不犹豫磕下头:“神诏一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求将军莫罚琴先生。”

国公爷站起身。

祝久辞又重重磕下:“琴先生艺绝天人,琴音化神,求将军同意琴先生留在府上。”

额头触着冰凉地面,祝久辞身子微微颤抖,终是一步错步步错,当年用一纸聘书把人骗进府时他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事情败落他要面对怎样的困局!国公爷是连乐坊的一把伞都容不下的人,何谈从乐坊出来的人了!

冷汗滴落,祝久辞看着黑靴结实踩在地面一步步走近,心头一紧,忽然黑靴从旁侧走过,身后木门吱一声打开,冷风灌进来。

“出来。”

祝久辞仓皇抬头,国公爷已经跨出门槛站在漆黑的院落中。

匆忙跑出去,国公爷背着手看天。

今夜弯月隐了光辉,满天星辰大放异彩。

“孩子,你过来。”

祝久辞乖乖走过去,垂首站立。

国公爷看一眼祝久辞,又重新看向夜空。

“你未经沙场,很多事情爹没办法教你。”国公爷蹙眉,似是有些遗憾,片刻又接着道,“沙场上我们常说一句话——”

祝久辞抬头看他。

“英雄不论出处。”国公爷转身走了,留下祝久辞一人与满苑星光。

京城许久未有这般天空,群星闪耀光彩夺目,数不清的星辰遍布天上,一道华带横穿而过,那是众多星云组成的银河。

祝久辞恍惚回到西苑,意识到人不在,连忙奔去玉石庭。

梁昭歌捧着玉碟坐在清水塘前,纤瘦指尖浸在冰水里,已然冻得发红了。

祝久辞心疼赶上前把他的手捞出来,“做什么呢?”

梁昭歌惊喜看他:“小公爷?”

他转身放下玉碟,抬手要抱祝久辞,想到自己双手仍滴着水,又遗憾收回去。眸子一转,复又兴高采烈,指尖朝着那冰水伸去,捞了一物什出来攥在手心,献宝一样呈上前。

“猜猜看?”

祝久辞包拢住他冰凉的手心疼不已:“昭歌……”

梁昭歌慌忙收回手,在自己衣衫擦掉水汽,攥着手将人推到水亭坐下。

“瞧小公爷睡得香便未打扰,”梁昭歌瞥一眼那玉碟,“趁着小公爷酣睡,偷取净水洗宝贝,不成想被发现了。”

祝久辞拉住这不听话的人,重新将冻僵的手包在掌心:“怎可独自取井水。”

冬夜寒凉,井深不见底,着实危险。

“未寻见仆从……”梁昭歌实话实说,玉石庭是汤浴的地方,平日里不设仆从随时侍候,各院若要汤浴,都各自从院落带人来。

“那也不可……”祝久辞蹙眉。

梁昭歌见祝久辞大有婆婆妈妈絮叨的架势连忙止住他:“小公爷不好奇么?”

他伸着拳头戳戳祝久辞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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