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报应不爽

陶嫂娘家姓许，未嫁前与大多数女儿家一样，有个可人的闺名——“珍”。

如珍似宝的美好意寓，随着岁月蹉跎，早已化作脸上狼狈不堪的斑痕。

许珍自小就有一副热心肠，家境贫寒时尚愿意节省下一点点口粮，施给门前饿倒的叫化子。

嫁给陶启，婚后甚是美满，她不怕日子穷苦，有手有脚，只要肯干活，再苦再累，守着两间破屋，依偎也能相互取暖。

若再添个孩子，此生就此圆满。

许珍在佛前发下鸿愿，舍万人粥食，祈求上天赐她一个孩子。

她干活手脚麻利，从不计较脏活累活，从给一品居帮闲打零工，最后被后厨的管事看中，留她做份长活。

眼见她把每日的剩饭残羹小心收拾干净，施给后巷的叫化子吃，管事倒也生出些感动。

这世道，穷苦人为了挣命已经使尽力气，还肯不求回报的，为那些比自己活得更艰难的人出一份力，这样的心肠，说是菩萨也不为过。

许珍并非没有私心，孩子便是她的执念，越是得不到，执念越深重，最终化为积重难返的罪孽，一如她此刻冷冷凝结的最后一丝魂魄。

花娘在灰雾中一步步朝酬魂鼎走去，语声轻慢：

“你瞧着他们以血侍鼎，就能借用魂鼎之力，陶嫂，你可想得太美了。他们是鼎奴，可你啊，连作奴都不配。那里面收集的魂魄，都是信了你的花言巧语才被哄来，哪个不想吃你的肉，饮你的血……”

她的笑声愈加畅意，“有你的血肉祭鼎，万魂归顺，酬魂鼎方能大成。”

随着这话语声，灰雾中凝结出一张张惨白滴血的小脸，所有的脸孔张口发出凄厉怨毒的嘶吼，那些被诱拐的孩子只余满含仇恨的魂灵，朝主动送上门的陶嫂大口咬噬。

陶嫂上一刻还在醉心的强大力量，此时陡然天翻地覆，眼前无数厉鬼拖拽拉扯着她，堕入阿鼻地狱。

“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们……”

万鬼吞噬中，她仍在极力辩说，被撕扯至支离破碎的身躯扭曲着发出最后的惨呼：

“灵儿……”

仅剩的最后一丝灵魂穿透岩石，目光落在遥远的石室中，终于看清被人压制在地、生死不知的丈夫，以及一众失神呆立的小女孩。

她的灵儿正在其中，陶嫂的眼蓦地睁大——若她还有眼睛的话——淌下一行滚烫的泪，带着深重的忏悔，落在不可偿还的罪孽上，仿佛露珠滴在干涸的荒漠，顷刻化成烟，消逝殆尽。

酬魂鼎发出震颤天地的嗡鸣，像其内上万魂灵齐声发出的一个呜咽，石室在这股无形的巨力下轰然破碎。

颜若依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慑，对于陶嫂这样的下场，很难不让人惊叹因果报应不爽。

她正是在自己的罪行之下身灭魂消，可谓是对那些因她而死的孩子，一点点可怜的交待。

随着石室大敞于山腹，颜若依的目光被石壁上密密麻麻孔洞吸引。

不论是仍燃着点点昏暗亮光的小孔，还是早已寂灭无声的暗洞，随着酬魂鼎灰芒大盛，无数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从内传出。

细小低弱的声音像孩子，却全然没有天真烂漫的欢声笑语，带着哭泣和畏惧，听在人耳中只觉心酸悲凉难奈，颜若依心头猛地一揪，眼泪不可自抑地滚下。

未染急吼一声，催促她快走，虎灵被这鼎盛的魂力压制得乱颤，灵身几乎要被击溃打散。

谷螵四周强劲如刀的气机森寒，唯独花娘在其中如沐春风般自如，那方小鼎便悬在她身侧。

“楚辰王妃，地狱无门你偏要闯，那就留下吧。”

花娘扬声长笑，扬手间一道魂丝袭来。

酬魂鼎在她手中，比方才那四个鼎奴抽取的魂丝更为凌厉，金罡巨刃在眼前旋转如飞，风驰电逝般与魂丝撞在一处。

金灵所化的刃身不堪极寒侵蚀，纷纷碎裂。

未染双手连连打出一串符印，护着颜若依飞快后退。

就在这时，大片火光自他们身后蔓延而过，抵消了寒意，烈焰继而向前，迸溅出密密如流莹繁星的火花，奔袭如瀑，满空飞舞。

甫一触上这熊熊焰光，灰雾中发出一连串凄厉哀号，接二连三的尖声哭喊，伴随着魂灵的烟消云散，化为一声声终得解脱的叹息。

小圆儿周身被火，张开巨翼浮在半空，冷冷与花娘对视。

陡然看清面前这具灵身，花娘始终淡定的神情起了变化，挟杂着意味不明的震惊、疑惑、激动和惶恐。

她双唇颤抖，迎着烈焰不闪不避地注视，火光融化了脸上粉饰的最后一层易容，十数年从未在人前展示的真容，此刻暴露无遗。

的确如传闻所说，花魁“千面”从不以真容示人，是因为她是个丑八怪。

大半张脸疤痕累累，是被火烧过的旧伤，尚且完好的，只有一只眼睛和半截挺直的鼻梁。

无肉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此时干瘪地张合数次，喃喃吟诵：

“离焰不灭，天魔永存……”

她竟喜极而泣。

小圆儿丝毫不领这份情，呼啸的烈焰中凝出一柄长弓，手指重重一拨，无形的箭矢骤然离弦，朝着酬魂鼎激射而去。

极烈与极寒碰撞，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无数怨毒的魂灵嗡声阵阵——

“流血飘橹，燃吾生魂……”

低声的呢喃混杂不清，似诅咒又似嗟叹般的潮水疯狂奔涌而来，火势一再被逼退，几乎要无以为继。

灵身被魂力搅起的肆虐飓风掀飞，小圆儿在一瞬间心神恍惚，面前是一张张痛苦哀号的小脸，蜷起的五指如鬼爪，向着挥舞着，厉声控诉。

随即她挣脱魂鼎的控制，急挥双翼避至高处，金光一闪，翼轸咒起，犹如给她镀了一层金身，翅膀上根根羽毛闪动寒芒，仿佛金属打造。

灰雾卷成一条庞然巨龙，如影随形追上。

就在这时，密闭的山腹中平地起了一声惊雷，闪电劈开灰黑浓雾，雷霆如同巨手，一把攥住龙头直掼向下，砸在地上，顿时断作两截。

枭破出幻阵，一眼看清步步紧追的魂鼎，心头腾起一阵肃杀。

若她真是祭礼对应的契主，酬魂鼎中祭品的魂魄，必不敢如此冒犯，这些人打着天魔复生的幌子，果然另有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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