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骗子显形寻组织 (1)
在现实中寻找信仰而不可得,转而寻求智慧的解决之道,
这些人一部分成了智者,
另一小部分,则成了骗子。
大象有形,真相难寻
一道耀眼的闪电,几声轰隆隆的惊雷在城市上空炸响,急风裹挟着骤雨急至,天眼回传的城市影像瞬间变得模糊。
机要员抱着一沓文件快步向五楼多功能会议室奔来,敲门而入。主座的陈颢元局长指指座位。机要员有点慌乱地把文件放整齐,掀开了电脑,接驳着视频线路。类似的紧急会议倒不鲜见,只是参会人员这么少倒不多见。
主座是两位领导,市局陈局长和省厅谢经纬副厅长,对面是反诈骗中心主任俞骏和经侦支队的美女向小园。今年中州连发数起跨境诈骗大案,作为警方公开新闻发言人的向小园在电视媒体上频频亮相,要论起公众知名度来,级别最低的她倒要排在首位。
“准备好了。”机要员提醒了声。
“开始吧。”陈颢元局长道。
他起身关上了窗户,熄了灯,省厅谢副厅专门召集的临时会议开始了。所有的视线聚向了会议桌正面墙上的投影屏,字幕提示这是“1·30非法集资案”。视频一开始就是混乱的场面,警员冲进了一处办公场所,拿人,封存电脑,被堵住的公司员工声嘶力竭地和警察理论,后面闻讯赶来的受骗群众围着警戒线叫嚷。一座办公楼的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3·24电视(网络)购物诈骗案”,缴获用于转账的各类银行卡排了半个房间的地面,各类工艺品填满一仓库。
“4·11网络赌博诈骗案”,执法记录仪记录下了跨四省十余城市的抓捕,由此案衍生的其他刑事案件三十余起,其中包括抢劫、信用卡诈骗、挪用公款职务犯罪等。影像中特别记录了一个财政局的公务人员,因参赌输掉了一千六百余万元,都是挪用的公款,巨额债务让他最终选择了从中州大厦楼顶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5·5非法传销案”,起始于中州,蔓延至全省十一个市,这个以“虚拟货币”为噱头的新型金融传销案,其涉案金额达到了八个亿的恐怖程度,收网动用了八千名警力。即便如此,最终还有一个多亿的涉案资金去向不明。
“6·12跨国电信诈骗案”,从菲律宾跨国押解归案的涉案嫌疑人有二百六十七名……这一案是中州今年最抢眼的新闻,专案指挥人员就是在座四位。机要员悄悄瞥了一眼几位,晦暗的光线里,在他们脸上看不到一点骄傲和自得,有的只是近乎冷酷的凝重和肃穆。
两年多来,中州市数得着的大案在此重现,即便回头再看,即便已经把大部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可仍然令人心情复杂。可能其他人会关注骗局的精彩和骗子的狡猾,但身为警察,看到的更多是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是哭天抢地,甚至欲哭无泪,是秩序坍塌和公德崩坏。骗子一遍遍收割着人们的善良、勤劳、诚实,越来越多蔓延的谎言和欺诈,也一直冲击社会底线。
影像在押解归案后停止了,为了运送这些中州史上最大一宗跨境电信诈骗涉案人员,市局用了十几辆大巴,市里三个看守所人满为患。
啪的一声,谢经纬副厅长起身开了灯,他往后一捋满头花白的头发,默默地坐了下来,似乎在化解此时无语的尴尬。面对各类犯罪,可能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怒发冲冠,也可能有人无语慨叹,但骗子不同,人们对于他们的愤怒有时候更甚于那些恶性罪犯,是一种恨不得把这些浑蛋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咬牙切齿。
“说说吧,什么感觉?”陈颢元局长出声问道,顺手拿起了文件资料。他面色有些疲惫。
俞骏和向小园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不明白被紧急召来观摩旧案的用意,按理说在连续一年多的高压打击下,诈骗案的发案率已经下降了近六成,特别是跨境电信诈骗被起底之后,整个社会风气都为之一新。俞骏斟酌片刻后回答道:“这几个月来,我们反诈骗中心采取了多项举措,重点以防为主,防以宣传为先,通过车身广告、自媒体宣传、标语、广播电视等途径,把不同类别四十多种常见的诈骗方式以各种形式让群众家喻户晓……”
“等等。”陈局长打断了俞骏的话,“这不是汇报,也不是表彰,我是问你们对这一年多的反骗工作是什么感觉。”
“感觉?除了累,还有别的吗?”俞骏尴尬一笑。
“哎,这就对了,和我的感觉一样。小向,你呢?”谢副厅长问。
向小园笑了笑,道:“再加一个字,就是烦!骗局层出不穷,骗子前赴后继,加上互联网和通信的便捷,但凡有个新花样出来,一蔓延就是全面开花,很难控制。”
“这就是今天我们要讨论的一个议题。对付诈骗,我们一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见招拆招的方式长期以来让我们难以首尾兼顾,我和陈局一直在考虑,能不能采取更主动、更深入的反欺诈工作方式,也就是说,找到一种事半功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事倍功半的方式。”谢经纬副厅道。
“那样的话难度更大,诈骗本身就是个高智商活儿,我们要提前预知或者研判发生的时间、地点和方式,那得要多高的智商和预判能力啊?”俞骏愣了,领导一贯高瞻远瞩,就是经常忘记眼前和脚下。
“可能性还是有的,最起码涉众类传销、非法集资还是有可能的。”向小园补充道。
唱了句反调,俞骏不悦侧目。这位美女同事招人妒忌的地方太多,无论是脸蛋还是能力,她刚到三十岁就坐到了副支队长的位置,与她同龄的大部分人还在科员的位置上苦熬呢。
向小园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她清清嗓子,道:“特别是涉众类的诈骗,作案时间长、区域跨度大、参与人员众多,这是难点,有时候恰恰也是我们的切入点,只要有一点关键线索,我们就可以做到提前预防。这个关键线索可以来自内线的侦查,或者大数据的研判,无论是涉案人员还是涉案资金上的线索,只要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做到警于事前,提前预防。”
两位领导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陈局指指俞骏道:“俞主任,在心态上你得向年轻人学习啊,行动上进取是肯定的,但前面得加上乐观,而不是悲观啊。”
俞骏讪笑,向小园方自窃喜,却不料立时听到了陈局的转折,话锋不按常理走了,就听他道:“但小向啊,你这个乐观,可千万别成过于乐观,最起码从‘骗’字渊源上讲,俞主任能当你的老师,他当派出所民警时,厅里遇到诈骗案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反诈骗中心组建时,俞主任的提名可是全票通过。”
向小园好奇地看了俞骏一眼。参案虽有过协作,但仅限于各管一片,眼中四旬开外的俞主任宽额方脸观感虽佳,可总是显得病恹恹的颓废表情,会拉低人们对他的评价。
“我们现在进入正题,在反骗领域,你们俩一个追人、一个追钱,算是资深的了,厅里对近两年以来的案情做过一个汇总梳理,文件就在你们手上,回去仔细看。我现在提几个问题,你们思考一下。‘6·12跨国电信诈骗案’,资金的中转地是中州,其成员有六成来自我们省,他们所有人员出境起程地就是中州国际机场。”谢经纬副厅长挥着手指,第一个问题出来了。
这可能直接牵涉重大案情,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却不料谢副厅一摇头,道:“别期待我的答案,我没有答案,只有问题。第二个问题,在捣毁境外诈骗窝点的时候,我们缴获了犯罪团伙的核心玩意儿——话本。放一下,这种话本只有纸质版,传说全套教程在暗网上能卖到十几万。”
机要员回放着画面,在成堆成片的银行卡、钱、电脑、手机中间,放着几本纸质打印装订的东西,上面堂而皇之印着“话术交流指南”,传说这几乎是诈骗的纲领性文件,可以在短时间内把一个外行培训成电信诈骗的高手。
谢经纬道:“里面细节很丰富,怎么开场,怎么交流,怎么控制对方的情绪,怎么取得对方的信任,甚至还有冒充我们公安机关人员的注意要点……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些话本上也发现了两个细节,一个是一本话本的扉页污渍,经过技侦分析,这片污渍的成分是胡辣汤,我们中州的特产;另一个话本里夹了一张公交车票,属于我们中州公交公司16路车。现在市区大部分已经是无人售票,16路是开往远郊的一路车,还保留着人工售票……跟着细节往深里判断,实际情况可能是这样,骗子在坐公交车、吃饭的时候都在发奋学习,等学成之后出国反过来骗国内人。骗子都这么拼,我们没理由不努力啊。”
一个无伤大雅的幽默,换来了众人满脸苦笑。谢副厅看了眼自己的笔记本,继续道:“第三个问题,近五年来,我们全省发生各类涉众类诈骗四千四百余起,手法花样繁多,但有几个共同点,涉案资金总有一部分去向不明,追踪不到;涉案人员交集很多,这也是反骗工作的难点,很多一般参与的小骗子是抓了放,放了抓,关几天再出去倒替他们省下开支,而且不耽误他们一次又一次参加各类诈骗案。这类重复犯罪的问题症结又在何处?”
俞骏和向小园陷入了思索。谢副厅顿了片刻继续道:“第四个问题,我们省是个文化大省,历史悠久,又是中原核心,历史流传下来的文化精华和糟粕差不多一般多。旧社会有关‘风马燕雀金评彩挂’八大骗的传说起源于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传说叫‘天下行骗,中州教练’,说的是我们这里的骗子技高一筹,出去就能当教练……厅里研判,是不是有这么一伙或者几伙高明的骗子一直在兴风作浪,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把水搅浑,然后在里面浑水摸鱼,毕竟诈骗的组织和策划层面,我们还没有机会掌握情况。”
难了,难度无限提升了,俞骏皱着眉头。向小园却是一反常态,兴趣上来了,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谢副厅等着下文。就听谢副厅继续道:“第五个问题,在‘6·12跨国电信诈骗案’里,又发现了‘金瘸子’的踪迹,主谋之一朱丰交代,他的上线仍然是金瘸子,但他描述的体貌特征和我们掌握的还是不一样,换句话说,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有六七个体貌不尽相同的‘金瘸子’的肖像了。这个骗术名家到底是个传说,还是真实的存在,值得商榷啊。说他是传说吧,不可能所有的诈骗嫌疑人都能交代得有板有眼吧;说不是传说吧,我在二十年前就听过这个名字啊,骗一辈子不失手,可能吗?”
问题摆出来了,肯定是要往深里查,往根上查。俞骏撇着嘴摸摸鼻子,那是手足无措的下意识动作。向小园见谢副厅停顿了,好奇地问:“是不是嫌疑人刻意假借‘金瘸子’这么一个名头作案,故意干扰我们的视线?”
谢副厅笑笑道:“如果不同的团伙都用这个名头,也恰恰说明有提前的策划和预谋。要是跟风倒好说,但要是来自同一个人,那就细思极恐了。不管是金瘸子还是银瘸子,他都快成功把我们忽悠瘸了……俞主任,你的看法呢?”
“一个团伙不管抓多少人,真正能达到起诉标准的没几个。涉众类诈骗一般参与的嫌疑人罪不重,获利也很轻松,他们其实很享受那个过程。庞氏诈骗、非法集资、传销式裂变,这些经典诈骗方式不断在融合激荡,花样不断翻新,让我们应接不暇。传统的‘风马燕雀金评彩挂’、江相、巫蛊借助网络粉墨登场,我们实在是疲于应付啊。”俞骏道,他显得有点黯然地看着副厅和局长。一直以来他都是这种不讨喜的悲观主义的口吻。
“所以局里准备出个人事决定,给你调个副手,怎么样?”陈局长抬抬头,示意向小园。向小园愕然地看了眼俞骏,对这个消息有点意外。
两人再一次对视,依然不太对眼,一个风姿绰约,一个其貌不扬,怎么看都有点不搭调。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实在无法相互吸引。
“工作的方向有这么几点,第一,往小处走,连年的高压加上打黑除恶,规模性的涉众类诈骗短时间内不会出现,要抓小案,抓群众关注的类型案;第二,主动走,往深里走,深挖一下这些所谓市井江湖里以骗为生的嫌疑人,重点打击;第三,往带破的方向走,历年来的积案、旧案,能带破一部分或者大部分,那么我们反骗工作的整体水平就可以上个台阶了。”陈局长道。
俞骏和向小园相觑一眼,心跳加速。领导轻描淡写的话里,千斤重担已经压上来了。
“有什么问题和困难,你们可以提,市局调令很快就下来。厅里准备给你们一把尚方宝剑,经费充足供应,设备优先配备,人员嘛,你们完全自主,只要看上哪个局、哪个队的苗子,我给你们全程开绿灯。”谢副厅豪爽地道。不管哪种激励方式,都缺不了最后这根胡萝卜,今天的这根胡萝卜够大、够甜、够意外了。
陈局接着话茬儿道:“现在是九月份,具体的工作目标,是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解决一批类型明显的诈骗案件,培养一批熟悉各种诈骗套路的警务人员,深挖一批躲在幕后操纵、策划和组织诈骗类犯罪的人员,比如这个什么所谓的‘金瘸子’,假如真有其人的话,要是被我们揪出来,那对于全市乃至全省的反欺诈工作都会有深远影响啊……”
“我个人认为存在的可能性很大,每每涉案资金都要缺失一部分,每每发案都有同样的面孔出现,每每消停一段时间,不是卷土重来,就是变本加厉啊。你们组建个小组,要发挥先遣队的作用,要想尽一切办法为明年春季的统一行动提供指向性的信息线索……有信心吗?”谢副厅问。
“有!”向小园起身,敬礼道。
不过一发声尴尬了,俞骏还端坐着,像是不为所动。陈颢元局长指节叩叩桌面提醒道:“俞主任啊,你明明也算是威名赫赫嘛,每次领任务怎么都这么消极啊?”
“信心我真没有,以我们几十人建制的一个反诈骗中心对付全市层出不穷的骗子,夸多大的海口就是吹多大的牛。”俞骏软绵绵地道。
“然后呢?”谢副厅稍有不悦,盯着俞骏,总觉得这位病恹恹的主任外表是一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孔,和他吓人的履历恰成反比。
俞骏缓缓站起身,凝视着两位领导慢慢举手敬礼,缓缓道:“但职责所在,我会尽一切努力完成上级下达的各类任务目标。”
“呵呵,谢副厅,您别介意,他就这个蔫样子,能有这个态度已经很不错了。”陈局打了个哈哈,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谢副厅提示道:“先就这么着,‘6·12跨国电信诈骗案’的案情还在深挖,有任何进展,信息会第一时间传给你们,前期的人员选拔工作可以开始了。我就不信,市井江湖里都有吹得这么玄乎的奇人异士,我们数万民警中,就找不出几个藏龙卧虎来。”
说话间,谢副厅已经起身离人,完全不似往常布置任务那种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铿锵场面。领导生气甩脸子了。陈局气得剜了俞骏一眼,手指点点,愣是没憋出话,挟着本子追出去了。
俞骏开会时蔫,领任务蔫,走起路来一点儿都不蔫。向小园刚要跟未来的搭档打个招呼,俞骏已经快步出门了。向小园追出来堪堪闪身进了电梯,用一种质询的目光愕然看着俞骏,蔫蔫的俞骏不为所动,只听向小园用质问的口吻说:“俞主任,您这什么意思?我还没上任呢,就这么招您不待见?”
“误会了,我顶多不待见上级,绝对不会不待见下属的。”俞骏蔫蔫道。
这一句听得向小园笑了,背后这么埋汰领导的,也就这些混了十几二十年的中层了。她笑着问:“就不怕我把闲话传领导耳朵里?”
“我无比期待有人构陷我,让我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直接下课啊。”俞骏道。
向小园皱眉了,没想到声名如日中天的俞主任是这种心态。她想了想,问:“是过度谦虚,还是过于爱惜羽毛,或者过于悲观?‘6·12大案’算不上反诈骗中心的巅峰,完全还能再高一点。”
“过于悲观和过于乐观,其副作用是相同的。小案靠能力,大案靠运气,姑娘,你太乐观了,根本不了解骗子。”俞骏道。
电梯到一层了,他快步走着,边走边点上了烟。憋得久了,他大口贪婪地抽着往外走。向小园不服气地追着问:“我和你同样是‘6·12跨国电信诈骗案’的专案组成员之一,嫌疑人朱丰藏匿的资金是我们组追到的,法律上定义为‘以隐瞒事实和非法占有为目的的犯罪’,难道骗子还有其他解释吗?”
出门厅,闻听此言的俞骏回头,看了跃跃欲试的向小园一眼,指指自己的脑袋道:“你看,我们俩同行,这儿的思维都不一样,你想知道骗子这儿的思维,就更难了……可如果想达到两位领导的意图,那就必须知道骗子这里的想法,否则不可能做出预判,你能吗?”
“学啊,我们不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吗?否则也不会拿下‘跨国电信诈骗案’,以现在技侦和大数据的研判水平,我就不信挖不出线索来,没有人能把案子做得天衣无缝。”向小园道。
“对于追求及时享乐的坏人,只在乎捞得够本,谁在乎天衣无缝?”俞骏嗤笑道,他回头像看邻家不懂事的小妹妹一样看看向小园,鼻孔里冒着烟,表情神神秘秘,又道,“有位哲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没有上帝的世界里,寻求信仰而不可得的人会转而寻求智慧的救助,他们中一部分成了智者,另一部分成了……骗子。’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都能洞悉到人性的每一个细节……你能理解到这种大盗不盗、大骗不骗的层次,才有可能胜任反诈骗中心的工作。”
哲学家?谁?
向小园愣了下,咂摸着此话中的意味。等她回过神来时,看到俞骏已经匆匆奔进雨中,快步上了车,疾驰而去。她心里默念这句话良久,从曾经学过的知识里没有想出是谁,又翻查手机,度娘、谷歌全求助了一遍,然后郁闷地看着俞骏离去的方向喃喃道了句:“编的,根本没有什么哲学家说过,这个骗子。”
她幽怨地盯着视线里茫茫的天地一线,任务一股脑儿地往下扣,搭档又这么不靠谱,要追的还是位传说中的人物,怎么此时的心情越来越契合眼前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情境了……
智商捉急,猫被鼠戏
一个月后,国庆假期即将结束前。
五纺厂附近的胡同。中州老城区本身就是胡同纵横交错,在这种曲里拐弯的环境里,不是本地人根本找不着方向。
清晨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胡同稍宽一点的地方,小卖部刚刚开门,小吃摊的生意已经是热闹非凡了,豆脑油条热豆浆,羊杂羊肚胡辣汤,老板多数就是胡同里的老居民,厨房就是自家的房子,经营场所就是整个胡同,小脏桌子、长条凳子沿胡同错落摆开。食客络绎不绝,热腾腾地就着小吃喝上一碗,一扯卫生纸嘴巴一抹,鼻涕一擤,小卖部里再来包特产黄金叶吧嗒点上,滋吧滋吧抽着,一天的幸福小日子就这么愉快地开始了。
“老板,来碗羊杂。”
“唉,好嘞。”
“加根油条。”
“好嘞。”
“再给我弄点汤。”
“好嘞。”
一处摊贩爷儿俩忙得不亦乐乎。加了汤的食客总讨便宜再抓点香菜和葱花,他也不恼,生怕烫着客人似的把碗端着放回桌上。邻座正吃着的一个身材稍胖的食客无意间抬头瞅瞅,加汤的是个平头长脸、长相找不出特点来的男子,便对着他一笑,又埋头吃饭了。
这个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一溜胡同有时候挤百八十号人,没座位的时候就蹲在墙根,实在架不住口味奇美。而环境特差也有个好处,吃完肯定都不逗留,碗一放,码一扫,起身匆匆就走。
这个身材稍胖的食客吃得很快,不过似乎对面加葱、加香菜的那家伙吃得比他还快,吸吸溜溜声音又大,他有点反感,耐着性子快吃完,恰抬头又瞧这货很没品地捏着鼻子侧头一擤,嗞的一声,然后手一抹继续吃,哎呀,把他给反感得放下碗,起身掏出手机付账了。
“多少钱?”
“十六块。”
他划开手机屏锁,对着摊前的二维码一扫,嘀一声,支付成功,刚要装起手机,正舀汤的老摊主动作停了,怔怔地看着他:“没收到啊!”
“哎,我扫了,这不支付成功了吗?”那胖男子扬扬手机里显示的支付成功画面。
老摊主明显对高科技还有点迷茫,擦擦油手,看看锅台边的手机,迷蒙地说:“一扫我那手机就自己报数呢,咋没报呢?”
“反应迟钝吧。”
“等等,真没有,你给我现钱吧,小本生意,赔不起啊。”
“嗨,这……我已经给了,再给你一遍呀?”
两人争执上了,一个扬着手机没收到,一个扬着手机已经支付了。刚才那个擤鼻涕的男子已经吃完,起身道:“十来八块钱吵啥呢,来来,我有现钱,老板,给你。”
“别别,我手机确定扣款成功了。”付款的胖子亮着手机,挡住了要替他付饭钱的男子,瞬间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好感倍增。
“我看……咦,老板,耍赖就不对了,人家确实付款了。”那男子一拿胖子的手机,指着道,“这不老郝羊汤吗?人家付了。”
“那我……真没收到啊,收到不都有提示吗?”老摊主愣了。
还是那男子反应最快,一指付款的二维码提醒胖子:“哟,兄弟,这付款码是新的,是不是……”
“啊?!”胖子一愣,瞬间想到了现在街头有些无良混子常换付款码替商家收钱的事,还未反应过来,那男子一拉他,一指,他一侧头,恰看到一高个男子正在远处胡辣汤摊前晃悠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手一按,虽然看不甚清他的动作,不过看得见他掏出一张二维码,顺手贴到了油条摊前秤的斜面上。
“快追。”男子一拉胖子,边追边喊,“忒小蟊贼,站住!”
前面高个子闻言即逃。老摊主急得叫着:“嗨!小伙等等!”
要追的胖子回头气得把手里的钱往摊上一扬,斥着:“给你钱!人家是帮你,你们这些人啊。”说着追上去了。老摊主拿起钱,喊也来不及了,重重“唉”了一声。
追的胖子落后了几米,追了几十米,那男子就势往岔路的胡同里一拐,边跑边喊道:“兄弟,你往前追,我绕着堵,我家在这儿,路我熟。”
“噢,谢了啊,哥们儿!”胖子道。
“不客气。”那男子嚷着,已经只听见音,看不到人了。
胖子追呀,追呀,就见路不见人了,追着追着,他脚步放慢了。咦?似乎哪儿不对呀,可一下子想不起哪儿不对来。哟,碰到第三条岔路他明白了,这胡同里根本没法追,四通八达的,得有七八十来个出口,万一在哪儿闪身一躲,错过可就永远找不着了。
想着还觉得不对啊,突然,胖子一刹车站定,一摸口袋,一直心慌的缘由终于被他喊出来了:“坏了,手机……妈的!不会上当了吧?”
他急得掉头就往回跑,自己的手机还在那个见义勇为、帮他追贼的男子手里,不会贴码是假,骗手机才是真吧?万一……他抱着万一的希望急急奔回吃饭的地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老郝羊汤摊前。老摊贩舀汤的动作一滞,语重心长地唉了声:“你这娃呀,手机咋敢给到别人手里呢?不要讹我啊,都说呢你不听,起身就跑。”
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出这事了,连老摊主都知道套路了。那胖子四下看看,已经换了一茬食客,气不自胜地一拍额头:“哎呀!防不胜防啊,这人丢的!”
“报警啊,小伙。”
“报警管个屁用,就没有找回来的,警察给你报销啊?”
“也是啊。”
“自己得操心,现在我买菜扫码都经常扫上假的,一不小心就着道了。”
在食客们窃窃私语中,满含同情的目光中,那胖子羞赧似的掩着脸败退了。旁观者的同情对于被骗者是一种极度的嘲讽,更何况被骗者……还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不,这位胖子已经坐回到了泊在街边的车里生着闷气,这个恶当上得他怒火中烧,重重地一捶方向盘,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妈的!等着,非把这俩龟孙逮回来。”
车倒回头疾驰而去,车前仪表盘上放着他的胸牌,标示着他的工作单位:中州市金河区110指挥中心。
姓名:钱加多。
一个小时后,中州市中南路派出所门口,一位警察笑得直捂肚子,肚子疼得他不得已捂着蹲下,蹲着还在笑,好不容易憋住了,抬头一看哥们儿钱加多那被凌辱般的气愤样子,又忍不住继续笑。
他是钱加多的死党兼高中时代的同校同学,姓络名卿相,长得比钱加多可清秀多了,就是笑得有点没品,快一屁股坐地上蹬腿捶胸了。
“起来,起来,很好笑吗?我是找你帮忙的,不是来跟你讲笑话的。”钱加多拽着络卿相。
起身的络卿相笑道:“平时碰上报警的二货我也不敢笑啊,也就你我才敢这么笑。你这个吧,倒不算最奇葩的,前几天就有俩买性药的报案,说吃了不管用,不增大不增粗,净拉肚子,我们一问,你怎么和人家联系的,你猜在哪儿?”
“哪儿?”钱加多随口问。
“就派出所门口不远那电线杆上,‘增大增粗不是梦想,七天还你猛男理想,无效全额退款……’都啥年代了,还有人信,你让警察怎么办?傻子太多,骗子都忙不过来了。”络卿相笑着站起身,看哥们儿瞪着他的眼神,醒得失口了,赶紧帮钱加多抚抚胸安慰道,“不是说你啊,我说钱多多兄弟,你家财万贯的,丢个手机只当长个记性得了,你又不在乎那点儿。”
“丢手机我不在乎,可丢人我在乎啊!哎,我好歹一警察,你说吃个早饭都被人把手机给骗走了,我这脸还要不要了?要让110中心那帮女生知道这事,不得笑话死我?”钱加多郁闷道。智商被人侮辱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络卿相安慰道:“我悄悄告诉你啊,我们所长他妈,老太太被一帮卖保健品的忽悠得把存款全买保健品了,他不是也不好意思说?你是警察,你不知道不能跨区报警?你这得到五纺派出所报警。”
“报警有用我来找你呀?”钱加多斥道。
络卿相一脸为难:“找我也没用啊,我一管户籍的能管得了骗子?”
“是不是兄弟啊?给我想想辙啊,就知道请客吃饭让我掏钱,一有事就躲着啦?”钱加多生气了。
这倒是真的,就数钱加多家境好,吃喝玩乐肯定没少被兄弟们宰。络卿相明显吃人嘴软,笑道:“那倒是,应该帮……哎,你是什么手机?”
“华为……支持国货,我早换了。”钱加多道。
“多少钱?”
“两千九百九十九元。”
“哟,那完了,现在立案标准三千元,你这恰好差一块钱,去了派出所给你登记都达不到立案标准。”
“信不信我捏死你啊?要报警我早去报了,还用跟你说。”
“我知道,我知道……不能急,那咱们分析一下。”
络卿相安抚着兄弟,一问附近监控,钱加多摇头:那胡同里,没有;一问体貌特征,钱加多一咬手指:唉,这难为的,可咋表述;再一问目击者,钱加多说那地方人虽乱,可羊汤摊贩肯定看到了。这话立时被络卿相驳斥了:那摊贩一早上见多少人呢,能描述清才见鬼。
分析来分析去,先把俩人分析住了,络卿相埋怨道:“你犯啥神经,大早上跑那儿吃去。”
“那儿好吃呗,中州一绝,平常也没见出这事啊。”钱加多道。
“可不,有一件就让你撞上了,没监控没目击,你自己又说不清,你准备怎么找啊?”络卿相问。
“咱们警方不是有天眼吗?周边出口一查监控,不就查到了?”钱加多期待道。当警察也是各管一片,那种传说中的天眼是他这个层次的警员根本接触不到的。
“大哥,你傻啊,调看监控得有派出所或者刑警队的公务需求,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调出来啊?”络卿相否决了。
“那不是有那种什么体貌恢复什么的?”钱加多问。
络卿相更为难了,嗫嚅道:“重大或者恶性案件才有可能起用描摹师,全市都没几个,今天你要被捅残或者被杀了,啧,差不多就能请动他们了。你光丢个手机,派出所都不立案的,可能吗?”
“敢情我手机就白丢了啊?”钱加多怒了。
“基本是白丢了。”络卿相两手一摊,耸肩道,“你是110的,你不知道?每天丢手机、丢电单车、丢电瓶、丢钱包的有多少,案值太小查不过来呀。哎,你要用个昂贵手机就不一样,案值十几万就好说了。”
钱加多一把掐住络卿相,这回是真怒了,恶狠狠地道:“今天我他妈掐死你犯个大案得了,嫌我丢得不够多是吧?”
“等等……我想起来了,快……快放开。”络卿相急切地掰着钱加多的手。钱加多一放,他脱口道,“你手机微信和支付宝里的钱多不多?”
“哎呀妈呀……我绑着银行卡呢,不会有事吧?”钱加多吓了一跳。
“赶紧去补卡,别交了智商税再让人家收割你一回脑残税。”络卿相提醒道。
“坏了,丢人成丢人plus了,人丢大了。”钱加多一拍脑门,不容分说拽着络卿相就走,两人朝最近的营业厅止损去了……
嘀嘀……付款成功。
一男子提走了柜台上一兜子烟酒,大大方方地走了。
出门,同伴就跟上了,成了一高一矮俩男子。
“雕哥,现在哪儿都是猫眼,咱这……”高个子紧张道。
毕竟是刚才小吃摊上骗来的手机,花人家存的钱心虚不是?
那矮个子不屑道:“现在丢个手机谁报案啊,就算报了也没人管,钱都转到手机卡注册的微信上了,一会儿花完把卡一扔,屁事没有。”
“那卡是我身份证办的!”高个子怒了。
“所以才没让你去花钱呀。对不上证据,不能成立。”矮个子道。
哟,一想似乎也对,高个子怔着落后了几步,又追上去问:“雕哥,你咋知道人家的支付密码?好厉害啊。”
“他付款时我瞅见了,要不还不临时起意弄他手机呢。哎,我说憨炮儿,你好歹也是当贼出身的,手脚也忒不利索了啊。”矮个子道。
“哦哟,这不坐了一年局子,技术退化了嘛。哎,雕哥,咱都出来有段时间了,你不说带我发财吗?不能老这么晃荡啊。”高个子道。
前行的矮个子撇嘴道:“咱们住里面不知道外面啊,这打黑除恶,把组织打得四零五散的,怕是都窝起来了,一时半会儿不露面也正常。”
得嘞,暂时找不到组织落单了。这让高个子很郁闷,有气无力道:“看来又泡汤了,雕哥,要不咱们自己干吧,组织上要抛弃你老人家不联系,那我不也跟着瞎啦?”
“不会的,本来人就缺,这要出点事进去一部分,人不就更缺了?”矮个子道。
高个子放心了点,又忙不迭地追问:“哎,雕哥,你在组织里啥职位呀?”
矮个子白了他一眼,没理会这个碎嘴贼兄弟。
哟,窥探组织秘密这是不行的,高个子晓得了失误,自拍了几下嘴巴,道:“这个不能问啊!不过雕哥,我总觉得不太靠谱啊,比如说我们兄弟都是贼,免不了有时候同行间也相互偷。您那组织呢,都是骗子……我没别的意思啊,我是说,江湖上混,得多留个心眼,他们不会骗你吧?”
站定了,矮个子侧眼看着高个子,笑着问:“你说呢?”
黑布鞋,工作裤,还是监狱里的行头,破夹克还是夜市上淘来的,高个子看看兄弟,看看自己,瞬时明白了,直道:“也对,咱们没什么可骗的,顶多拉上咱们骗人去。”
“这不就对了?咱们经过监狱历练,不拉咱们,他拉谁能放心啊?走,快点。”矮个子道。
“还干吗去?”高个子问。
“手机一卖,不又多笔钱吗?”
“那微信里你再多转点不就行了?”
“给你再上一课,当骗子不能吃干挖净,你要转人家几万那真得被警察往死里追,丢上个几千他不值当,韭菜得一茬一茬割,不能连根刨……那话怎么说来着?”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差不多,骗人留一线,日后好再骗,懂了不?”
“哎,妈呀,雕哥,你太有才了。”
两人扯着,进了街边一个招牌用凌乱字体手写着“收售、寄卖二手手机、办卡、修手机”的小铺。看样子交易很顺利,一眨眼工夫就出来了,又一眨眼,两人钻进了出租车,消失了……
咚咚敲门声,随着一声拉长声音的清脆的“报告”。
办公室里,一位便装的男子自屏幕收回视线,抬起头来。外面喊报告的女警推门而入,敬礼道:“刑事侦查总队第七大队警员娜日丽奉命报到。”
“咦?我认识你。”在座的男警一眼看去有熟悉的感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你在突袭组待过吧?虚拟货币传销案抓捕那次?”女警眼睛一亮,想起来了。
“哟哟,可不?那时参案人太多,光认识人不知道叫啥……坐,我名字好记,陆虎,三队的。坐,坐,我给你倒杯水。”叫陆虎的警员起身,忙乱地倒了杯水,客气地放到了娜日丽的面前。娜日丽正好奇地看着奉调单位的环境,窗明几净,崭新的电脑和隔间,抬头还有一块百寸大屏,让她不由得感叹:“新单位就是好啊,比我们队里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那是,还轻松呢,这儿跟过年假一样,我都快闲了半个月了。”陆虎道。
“不能吧,队里跟我说有重要任务,总不能是休年假吧?什么案子?”娜日丽伸着脖子看陆虎的电脑屏幕,是刚播放完的回传的影像资料,似乎是一处收售二手手机的店铺。作为同行,娜日丽一下子明白了,脱口问,“还有几个外勤?”
“还有俩,程一丁、邹喜男,叫他们老程和大邹就行了。咱们领导你知道,向小园,常上新闻发布会,经侦上那位大美女。”陆虎指指向小园所在的位置,又悄悄告诉新人,“咱们领导包括咱们都是插进反诈骗中心来的,原领导俞主任可不怎么待见咱们。”
“都是办案,有什么待见不待见的?”娜日丽不解。
“你不知道,咱们这次办案目前为止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确定的案情,应该是一项特殊任务,反正我是不清楚。就连咱们的小组名称,向组长也给冠名了个‘X小组’。俞主任一般不来,一来就喷几句凉话,我感觉呀,没戏。”陆虎道。
这把新人娜日丽直接给整蒙了,想出声再问,向小园推门而入了。娜日丽起身报到。向小园笑笑,看看这位干净利索、短发飒爽的女警,出声道:“不错,等外面收工的回来互相认识一下,多磨合磨合,将来出警有默契。”
娜日丽应了声“是”,没敢多问。向小园走到了陆虎的工位边,随口问道:“今天什么情况?”
“那俩货乘了一趟公交,到十几公里外五纺胡同喝羊汤,又是贴二维码骗钱,今天还捎带骗了部手机……您看,这俩货损着呢。”陆虎放着执法记录仪拍摄的跟踪影像: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工夫,那个胖子付款,纳闷,然后说了句话,手机就到嫌疑人手里了,再然后就跑。奇怪的是那胖子也不追他,却往岔路上跑了。
没有声音,看得人云里雾里。陆虎解释了一遍这个骗法。向小园恍然大悟道:“这是通过制造思维盲点的方式行骗,和公交车上喊抓贼,借手机打电话是一个路子。”
“对。”陆虎道,“那种方式是骗子佯装手机丢了,借别人一部手机打自己的电话,这个时间点掐好,打通的时候车门方开,偷手机的跳车就跑,然后丢手机的马上去追……其实一追一跑的是同伙,那位出于好心借给骗子手机一下子回不过神来的,手机就永远回不来了。”
听得向小园唯余苦笑,感叹道:“要回过神来,把手机还你,是正常借,回不过神来,就骗成功了。即便事后抓住他,他也一口咬定是借的手机。我们在正常环境里长大的,再聪明也得着道啊。”
“向组长,这得跟到什么时候啊?这一对家伙自打出监狱门,头天就犯事,不是偷就是骗,总不能咱们一直跟在他背后‘保驾护航’吧。”陆虎道。
“先跟着吧,确定不是目标了再抓回来很容易。”向小园道,然后心事重重地走到自己的办公位置坐下来,开始埋头看一堆案卷了。她的办公隔间里,案卷已经堆了齐桌高好几摞,看得娜日丽直咋舌。
“你不说没目标吗?这不是?”娜日丽小声问陆虎。
“咱们好歹跟大案的,而且这里又是全市反诈骗中心,你看跟的是俩什么货色。”陆虎找着文档,一点打开,高个子的是盗窃罪,服刑一年,姓包名神星,绰号憨炮,惯犯。另一个矮个子长相平平无奇的犯的罪更轻,非法经营罪被判刑十个月,姓王名雕,绰号傻雕。
娜日丽看到这个绰号时,没防着“噗”一声笑出来了。陆虎赶紧捅捅她胳膊。她惊得捂着嘴,不过还是忍不住哧哧笑。
一个小蟊贼,一个小毛骗,确实让这班见过大场面的警察有点大失所望了……
无路可循,另辟蹊径
“哎呀,这丢人真成丢人plus了!”
换了新手机,补了卡,重新登录,一看余额,钱加多痛不欲生,一巴掌扇向了自己肥嘟嘟的腮帮子。这真叫屋漏偏逢连阴雨,微信里的两千多块被转走个整两千。
“我查查,这俩龟孙转我卡里的钱了没有。”
他赶紧登录,进入手机银行查看,一看长舒一口气,还好,这骗子还算有良心,没动卡里的。
人的心态总是这么奇怪,东西没被骗走,反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都没想过其实那本来就是自己的。
这么个事把钱加多搞得喜怒无常地就这么在营业厅里嚷嚷。络卿相看看四下这么多好奇的目光,实在受不了,拽着钱加多往外跑,跑到门口,安抚兄弟道:“损失不大就好,别嚷嚷,让人跟看猴戏似的。”
“咱俩也就你瘦得像猴,看谁的戏?”钱加多瞪眼斥道,看络卿相这表情,猛地一把揪住他反问,“什么损失不大?手机加钱,五千多了,这总不嫌少了吧?”
“我倒不嫌少,在路上时我仔细一想啊,这中间还有问题。”络卿相道。
“什么问题?”钱加多不解。
“你看啊,你没和嫌疑人打过交道你不懂,即便抓到人,他也会一口咬定是你把手机交人家手上看付款成功了没有。别跟我瞪眼,你回忆下,是不是你交到人家手上的?”络卿相如是问细节。
钱加多一挠后脑,犹豫道:“是倒是,可是……他是趁我不注意,说看看,我就给他看,他顺手拿着给老板看,然后就发现贴二维码的……是倒是,这就是骗我手机,还转走我钱。”
“可以是骗,但也可以有其他解释,现在就算是找着人,人家要说手机确实拿了,但丢了,你把人怎么着吧?没监控、没证据表明是人家转的账,我想收钱的户名绝对不是骗你手机的这个矮个子。”络卿相缜密分析道,直接把这哥们儿的胖脸分析成苦瓜相了。
钱加多盯着半晌无语。络卿相再问,钱加多咬牙切齿地说:“骗子要都有你这么损,警察还有活路不?”
“你看你这人,别把气往我身上撒,我这不是为你考虑吗?”络卿相道。
“有多远滚多远!你只嫌骗得我少呢。”钱加多斥道。
络卿相也有气了,一指道:“你说的啊,滚就滚!”
“等等,给老子把骗子抓回来再滚!”钱加多一伸手,又把负气想不管的络卿相给揪住了。
络卿相哭笑不得道:“多多,你别这样,你好歹也是警察,跨区,找我这么个户籍警给你抓骗子,还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还不如直接让我赔你手机算啦。”
“给我抓回来,我给你换个新手机。”钱加多不惜代价了。
络卿相眼睛一亮,不过旋即黯淡了,为难道:“你就给我换飞机,我也没这本事啊。”
“你看你这点出息啊,白穿这身警服了,警察自己的事你都办不了,要是个群众找你,还不更是推三阻四,让人家戳脊梁骨骂你吃人饭不办人事呢?”
“别别……你也是警察,你这不把自己也骂了?”
“骂得好,我觉得我们就该自责,那一溜小吃摊天天有骗子去扫荡,明显就是放任的后果。”
“你别跟我说,我满打满算转正才俩月,这让我背多大社会责任?你以为咱们还是没上编的辅协警,啥办法都敢用?”
“你这还不如人家辅警临时工呢。”
“等等……”
两人话及此处,思维终于重合到同一点了,互指着,互看着,然后相视互喜。钱加多喜上眉梢道:“对呀,都急糊涂了,咋把咱兄弟里这个神人忘了?你说行不?”
“百分之一万行,他就给你找不回来,肯定也给你骗回一台来。”络卿相笑道。
“走,接人去。”钱加多拽着。
“呀呀,等等,我先回所里请个假。”络卿相道。
“干个活儿屎尿多,磨叽。”钱加多骂骂咧咧地拽着络卿相上了车,先回派出所了,不多会儿又驱车离开,看来今天这人丢得动了真怒,非得找回面子来了。
“怎么样?总不能连建议也吝于给一点吧?”向小园用客气到请求的口吻说话了,对面的俞骏拿着几位外勤的简历依旧在咂巴嘴,摸下巴。
走马上任反诈骗中心,向小园方知道,上上下下背后都叫俞骏“蔫主任”,不多说话,也不多开会,再重大的事情也是惜言如金,三两句就打发了,蔫虽蔫,但处理各类突发案情经验丰富,一直以来在中心及同行里威信都很高。
这样的前辈向小园自然视之亦师亦友了,只不过俞主任实在难以接近,她的请教多数是被泼几盆凉水给泼回来了,估计这次也不例外。当俞骏把娜日丽的简历放下时,向小园已经做出了如是判断。
“你一定判断到了,我会打击你的热情。”俞骏笑眯眯地突然来了一句。
一下子戳到了向小园的真实想法,向小园一惊,笑着掩饰道:“怎么会?我只是做好了被打击的心理准备。”
“那你错了,我这次不会打击你的热情。”俞骏道。
向小园一喜:“谢谢俞主任。”
“不用谢,还没说完呢。虽然不打击你的热情,但我得笑你的无知了……你选拔人员,年龄放在三十岁以下,往年轻化走这没错;未婚单身,没家庭琐事拖累好干活这也没错;有一定网安知识基础,面对新型犯罪有可能需要这样的人,也没错;有三年以上的基层工作经验,也没错。”俞骏点评着,连说数个没错。
这把向小园听蒙了,好奇地问:“那什么地方错了呢?”
“因为没有错,就会成为最大的错误。”俞骏道。
愕然了,蒙傻了,向小园眨着美目,实在理解不了俞主任的判断方式。
“这么说吧,老程,部队转业回派出所一直工作至今;邹喜男,特警队退役一直在反扒大队工作至今;陆虎、娜日丽,两个刑警。这四位能力我不置疑,可这样的人,隔着二里地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警察味,这种人都不用脑子想……”俞骏道。
向小园眉头一皱,不解地问:“警察味?”
“嗨,小向……衣服这儿。”俞骏看着向小园,突然转了话题。
向小园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没问题呀,一刹那又回过神来,上当了。笑吟吟的俞骏拿着手机,“咔嚓”拍一张照片,然后连手机递给了向小园,道:“自己看。”
照片清晰而靓丽,不过向小园可没心思自恋,看了片刻,似有所悟了,坐姿标挺,表情严肃,怎么看都是一丝不苟。她明悟道:“俞主任,您的意思是,我们自己人身上的警察痕迹太重,会影响到侦查?”
“呵呵,不会吗?”俞骏点了几下鼠标,把电脑屏幕转过来。向小园看着屏幕上的影像,一下子愣了,是分屏了的不同嫌疑人的影像,有慷慨陈词的,有正襟危坐的,有表情肃穆的,有左顾右盼的,当然还有谄媚言笑的,随着俞骏的鼠标所点,走马灯似的换着屏,就听俞骏解释道:“这是历年来我保存的诈骗嫌疑人审讯录像,这么说吧,我不是地域黑啊,每个类型的犯罪嫌疑人多少都有点特色,比如东北前些年流窜全国打砸抢的,那面相凶神恶煞的一眼便知;比如全国流窜的蜘蛛人入户盗窃,典型的特征是手大,脚弓长,那是从小攀山越岭练出来的;涉毒的、涉黄的、涉黑的都不用说,你瞅一眼也能有那种特殊感觉,但唯独涉骗的这些嫌疑人,无法形容他们的准确特征,或者说,他们千变万化,什么样的特征都可能有。”
俞骏说着,换着屏幕上的各色嫌疑人影像,包括跨国电信诈骗案刚逮回来不久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什么样子的都有,不管是行为特征还是语言特征,确实没有一个相似、哪怕相近的点可以让人从中找出某种规律。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骗子本身就是具有不同人格特征的人,但又不是人格分裂,而是能从真实人格到欺诈型人格自由转换的,这其中应该有某种可循的规律啊。”向小园疑惑地看着。
俞骏一笑,反问道:“那你说,你眼前看到的这些审讯场面,是嫌疑人的真实人格一面呢,还是欺诈型人格一面?”
“这个……”向小园语结了。别说骗子,就其他嫌疑人坐到被审讯的位置恐怕也是瞎话连篇,要分辨这个难度可就大了。
“我一直在试图总结规律,可一直在碰壁。诈骗案发有一定规律,涉众、高科技化、隐蔽化特征很好找,但骗子似乎就没什么规律了,可能是打工仔,可能是农民,可能是一群混子,甚至可能是那些在高大上CBD办公的精英……对付这些入行不久的嫌疑人都已经够让我筋疲力尽了,你说要是个专业骗子,那他的眼力、经验、思维得多高,才能躲过我们现在无处不在的天网和大数据排查?假如真有这种人存在,就假设是金瘸子存在,你觉得就我们这个阵容能对付得了吗?”俞骏蔫蔫地道,明显还是悲观的态度。
向小园好奇反问:“那您觉得,这种人存在吗?”
“当然存在,这些字字诛心的话本可不是电脑自己写出来的,那些没追回的涉案资金也不会凭空消失。还有这些一次次犯案的底层参与人员,没有精心和策划的组织,翻不起这么大浪来……啧……”俞骏扳正电脑,吧唧着嘴,说到这里语结了。再往下,是他思维无法研判甚至无法想象的层面了。
受此感染,连向小园也觉得自己悲观的情绪越发严重了,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前方文化路即将到站,请下车的旅客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电脑声音广播了两遍,司机打着方向盘顺溜着一摆一刹车,车准确地泊停在站台一侧,前面哗地往上挤,后面哗地往下挤。接近午时了,高峰时段的城市景象出奇地一致,往哪儿瞧都是人头攒动。
“来了,那不是吗?”络卿相指着站台的方向,拉着钱加多迎了上去。
寸头,蛤蟆墨镜,小红夹克配着大喇叭裤,走起来呼扇呼扇带风,穿着像嘻哈,姿势像二哈,再近点,有点像二流子。那人迎上来第一句便指着钱加多喷着:“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欠你两千块钱吗?至于打十遍电话催我来吗?别提这茬儿啊,有了再还。”
哎哟,一下子把钱加多气糊涂了,指着这货噎得说不上话来。络卿相却知道这位朋友品行实在堪虞,挖苦道:“十方啊,认识这么多朋友,这么多年就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不要脸啊!”
那位叫十方的仰头哈哈一笑,然后脸一拉凑近络卿相:“哟,秀才,你倒长成二维码脸了,来,我扫扫,看能扫出多少钱来。”
说着就要用手刷络卿相的脸了。络卿相给了个“滚”字,鄙夷地推开了。
“好,拜拜。”十方一摆手,扭头就走。钱加多急得就拽,边拽边着急地说道:“找你有事呢。”
“有事说事嘛。”十方不耐烦地道。
“是这样,我手机被人骗了,还丢了两千块钱。”钱加多说道,一说到这儿开始觉得不对劲。十方瞪着他,挖苦道:“哟?想让还钱找个好点的借口行不行?”
“我没说让你还钱啊!”钱加多被气到了。
“你说你丢了两千,我正好欠你两千,那你啥意思?”十方质问道。
这么一质问,好像也是借钱讨债,钱加多说不清了,一摆手示意络卿相道:“弄住他,我倒把这茬忘了,今天他给我找不回来,不还我钱我跟他没完。”
“嗨……干什么?你们这是非法逼债啊。”十方被两人挟住了,急切地道,不过很快放松了,等到确认钱加多确实是丢了手机又丢了钱,完全放松了,再听到两人是束手无策才把他请来,这货放松到不可自制了,就像络卿相初闻被骗一般,笑得浑身打战,吊着被拎的俩胳膊直跺脚。钱加多和络卿相一使眼色,同时放手,这货一个不防,吧唧一屁股坐地上了,都顾不上喊疼,笑得蛤蟆墨镜都挂鼻梁上了。
直等他消化掉这个笑料,络卿相才踢踢他问:“笑够了没有?”
“差不多了,哎,多多,你这智商经常被侮辱,应该习惯了呀!这种睁眼黑骗局常见啊。”十方站起来,拍拍屁股。
不到难处不求人,钱加多憋着怒气,愤愤道:“要被你侮辱吧,看在认识这么些年的分儿上我也就忍了,不能谁都侮辱我呀?”
“哎哟,这话中听,被兄弟坑无怨无悔那叫义气。可这事办得不对呀,你找他有屁用!”十方一指络卿相道。
络卿相挑衅道:“哟,找我没屁用,找你肯定有屁用,那你这个屁倒发挥下作用啊。”
“必须的啊,多多兄弟的事我哪能不帮啊!要是你我都懒得搭理……哎,咋?不服气呀?派出所同志查不到监控,进不了数据库,就没治了吗?基层民警同志,是不是太基层了没权限,遇这事傻眼啦?那你问我呀,我一定不耻回答你。”十方回复挑衅比挑逗还气人。
这话直气得络卿相咬牙切齿:“别逼户籍警跟你翻脸啊,信不信老子把你户口销了?”
“卧槽,把这茬儿忘了,有两下啊,威胁到我了。还真是啊,现在市里户口升值了,要不我找俩急着落户的,你给办办?”十方拉着络卿相期待地问。络卿相甩开袖子,躲远了。这头的钱加多拽着十方道:“别挤对他,刚转正就把他送进去,你送饭去啊?别跑题,到底咋找呢?”
“好好,不提这个,说手机和钱的事,办事我得提条件啊,一顿饭总得管吧,这都到饭点了。”十方道。
钱加多不耐烦地摆手:“管了,管了。”
“还有,别带这货,我瞅他不顺眼。”十方指着络卿相又提条件了,回头郑重提醒着,“别跟着啊,这种独门绝技可不能让你偷学了。”
“我还就跟着,你咋的吧?”络卿相犟上了。
“看看,你也好奇我怎么找回来吧?”十方得意了。
“少来了,我跟着是严防多多再上当,被你骗吃骗喝加重损失呢。”络卿相警示道。
“不信邪是吧?要是找回来,你替我还多多两千块?赌不赌?”十方叫上板了。
年轻人心性,实在是不信邪的,络卿相一指,道:“找不回来,你还钱,再给多多买个新手机,我就赌。”
啪的一拍巴掌,斗十方一揽钱加多,道:“听见了吧,多多,债务已经转移,以后别找我要啊,今天我不但给你找到这个骗子,而且教你怎么侮辱一下某些人的智商啊。”
“先别吹啊,今天敢不履约,我们俩不侮辱你智商,但绝对侮辱你肉体。”络卿相警告道。
“好找吗?这么大城市。”钱加多看看午时已到,视线里人头攒动的,实在让人缺乏存在感,要在这芸芸众生里找到一个人,希望恐怕越来越渺茫了。
“风马燕雀谁打头,金评彩挂我为首……交给专业的人你放心吧。”十方安慰道,那张比骗子还可恶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担心来。
“有啥光彩的?人渣堆里长本事了,能扮江湖余孽了。”后面跟着的络卿相嘟囔了一句,加快步子和两人并行。
虽说对这位鄙夷加不屑,但基于他以往的事迹,络卿相又不得不好奇,听说这货在大学就冒充过辅导员推销书,干的那事学校都不敢处理;败露后他又开了个泡妞搭讪培训班,堂而皇之地收费,一度热闹到被学校取缔;还有更神奇的一件事是他帮着一个网上被骗钱的女生,反过来把被骗的钱又骗回来了,这个人包括他的名字都让人感觉稀奇古怪。
噢,对了,他姓斗,姓比人还罕见,行事一贯不拘一格,这不,找了家饭店坐下一点就是四五个菜,吃得满嘴流油,丝毫不顾忌钱加多幽怨的肉疼表情。络卿相看这吃相实在牙疼,斗十方这是救人于水火还是趁火打劫,实在不好说了……
满眼疑云,贼骗隐形
“老程,大邹……这儿,这儿……”
陆虎扬扬手里的勺子。端着饭盆的两位同事闻言朝他和娜日丽走来,一位年届三旬,看上去有点未老先衰,另一位年龄和陆虎相仿,身材格外壮硕,看那边吃边走的样子,娜日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亲切,能让她想起队里的那些混灶上的单身汉子。
猜得没错,老点的叫程一丁,大个子叫邹喜男,这一对搭档恰好性格相反,老程只吃不吭声,大邹和陆虎一边白话一边瞄娜日丽,都忘吃了。
不甚熟悉,话题不多,娜日丽随口问了句:“邹哥,不是跟踪吗?怎么还回食堂吃啊?”
“哎呀,就那两根毛葱还需要盯啊,他们办手机卡都是自己的身份证,早定位了……你们别说啊,反诈骗中心的技术是先进,这定位直接在手机上就能瞧到。”邹喜男显摆似的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点程序界面。娜日丽伸头看,两个红点,显示在缩微的电子地图上。
这时候连娜日丽也奇怪了,她出声问:“我以为是个重大任务,一个蟊贼加一个毛骗,有什么特殊地方吗?”
“嗯,没看出来。老程,你说呢?”邹喜男问。
正细嚼慢咽的程一丁瞄了多嘴的搭档一眼,别人以为他有话说时,他却惜字如金,又低头嚼吧上了。邹喜男替他说道:“美女甭介意,老程干追踪盯梢年头太久,已经有失语症状了。”
“没听说过有这种副作用啊。”娜日丽笑道。
“不光失语,没看他见女人都失态了吗?”程一丁却突然不失语了,喷了一句。
陆虎吃了一嘴,一笑给噎住了。邹喜男尴尬地剜了他一眼。娜日丽倒是已经习惯处在这种雄性环境的尴尬,笑笑未语,方低头又抬头,目光莫名地带上了点欣赏,几近含情脉脉,看得邹喜男瞬间春心荡漾,紧张到这回真失语了。未等他反应过来,娜日丽突然问:“邹哥,这反诈骗中心里的经侦美女太多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咱们向组长最漂亮。”
“不不,我觉得……你最漂亮,那种英姿飒爽的漂亮。”邹喜男白话道。
“那向组长呢?”娜日丽问。
“老板着个脸,这领导吗,我得看她脸色,哪顾得上看她脸?”邹喜男道。
含情脉脉的娜日丽噗地喷了,陆虎一下子也笑了。邹喜男以为自己成功给美女留下好印象了,正傻乐着呢,又觉得对面娜日丽和陆虎的眼神不对劲。他蓦地回头,惊得差点打掉饭盆——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小园端着饭食,站在他背后。还好他脸皮够厚,赶紧让位置请道:“向头儿,您坐,我们正在讨论案情呢。”
“来,你也坐……称呼不要用您字,显得多生分。哎,大邹,给你的新任务。”向小园坐下,姿势端庄,确实属于自带高光的那类女人,连娜日丽也没来由地觉得有点拘束了。
一听任务,邹喜男赶紧道:“您说,保证完成任务。”
“已经完不成任务了,不要用‘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