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的意志
再次感到疼痛而醒来，雷杰多睁开眼睛——还是那有些熟悉的天花板。
又回到艾瑞莉娅家里了吗？看上去应该是得救了……
连侧一下头的力量也不想浪费，雷杰多再次闭上双眼进行冥想。
仅仅是简单的冥想，雷杰多已经能够明确的感受到自身身体中那欲呼之而出的力量与艾欧尼亚精神领域之间的冲突感。
迷幻的精神领域中，雷杰多勉强看向自己的身体，在精神领域中的具显让他触目惊心。
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精神领域中的“肉体”无不布满了龟裂的破碎纹路，符文残存的能量没有半分消减，而肉体力量的消耗、在战斗中那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精神损耗让他体内那薄弱的平衡点更加脆弱如纸，似乎只要符文的力量再有半分的烧灼自己便必定一命呜呼了。
“小子，虽然……很不想说这句话，但是你真的需要……”维塔斯的声音在他的头脑中响起。
“维塔斯，我比你更了解自己的情况……”雷杰多苦笑一下。
无法被驯服的外界符文力量在他体内的狂暴冲击已经让他的身体过于脆弱了，而之前的战斗明显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只求自己能够挺过海上的漂泊，能带着艾瑞莉娅回到皮尔特沃夫避难了。
冥想的力量终究让体内符文能量的狂乱慢慢归于短暂的平静，雷杰多尽力保持着情绪的稳定与行动的谨慎，扶着床边的藤蔓爬下床。
“艾瑞莉娅……”
他呼喊道。
“你醒了雷杰多！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艾瑞莉娅从厨房的方向走了出来，她的身上还围着一片围裙。
“暂时死不了……艾瑞莉娅，你听着，接下来你听我的安排，我们一起回皮尔特沃夫……”
雷杰多扶住艾瑞莉娅的双肩，大滴的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他向艾瑞莉娅讲述着避难的安排，回到皮尔特沃夫后菲罗斯家族会提供的庇护，但她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目光也在躲闪。
“艾瑞莉娅？你在听我说吗？”
“嗯……雷杰多，无论什么打算……你现在最需要的是恢复体力……”
“我的身体我清楚，现在的情况哪怕你让我再躺上一年也没用，诺克萨斯人进攻的很快，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雷杰多抓住艾瑞莉娅的手颤抖的很厉害，而艾瑞莉娅却没有说出任何类似同意的字眼。
“很……很抱歉……”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贝齿轻咬下唇，眼睛中虽然有着一些奇特的复杂情感，但雷杰多却能够从这纯净的双眸中看到一丝坚定。
“你……你不会是想留下吧？这里马上就会变成战场！变成一片焦土！”
雷杰多的心中充满了诧异，这一路过来，近乎所有艾欧尼亚人对于战争的态度都是一样的——听之任之，顺其自然。
难道眼前这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一心只想着死在这片土地上吗？
“雷杰多……如果……这是你辛苦赶来救我的原因……”艾瑞莉娅眼中略有一丝雾气，但是那份坚定却没有丝毫减弱。“对不起，可能，让你失望了。”
“为什么啊！我废了半条命救你出来不是为了让你留在这里等死的啊！只是离开这片土地而已，等以后我们有力量了还可以再回来的！如果祖母看中你的能耐的话说不定整个菲罗斯家族都会帮助你！就算……就算，就算只是我自己，等我回去治好病，我也能以个人的名义帮助你……反正只要你活下去就是有希望的啊！”
看着满脸不解又十分虚弱的雷杰多，艾瑞莉娅轻轻扶着他坐在床上。
“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真的……”他急了，他真的急了。“我们不是逃走，对吧！这不是逃避，只是现实如此，我们只是，只是因为没办法啊！我必须要回到皮尔特沃夫去治疗我的伤病，而你……至少这里真的不需要再多一具无辜的尸体了！”
“我……要为我的家园而战！”
“什么？”
雷杰多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发闷，他紧紧抓住艾瑞莉娅扶着她的手，就像生怕她会一股脑跑掉一样。
开什么玩笑？反抗？战斗？她一个弱女子对抗诺克萨斯的几万大军吗？
“我不想打击你……但是艾瑞莉娅，艾欧尼亚没有希望了！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反抗诺克萨斯的军队，他们只会听之任之，任人宰割！你一个人就算想要反抗，也只是螳臂当车罢了！这时候不是该任性的时候！你要理智，你要想想你的未来！”
雷杰多近乎要失去对情绪的控制了，明明已经把她从诺克萨斯人的手里救出来了，为什么在这种时刻艾瑞莉娅会犯这种傻？
“雷杰多……真的很感谢你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救我……”艾瑞莉娅对雷杰多露出了笑容。
她轻轻扶起雷杰多缓慢地走到了树屋外。
一匹诺克萨斯的战马被拴在房子的门口，马鞍上还有着血迹，雷杰多知道这是送他们两人赶回艾瑞莉娅的树屋的坐骑，但这有什么可看的呢？
而就当他抬头张望四周的时候，周身那惨烈的样子让他再次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感，这一次，远远高于那个陌生的小村庄：
原本一片祥和的村庄显然已经被洗劫一空。地上、墙壁上甚至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以及小小的血手印。
村口的那颗老树的树杈上到现在为止还挂着一具尸体——是村长。
村子的中央是一堆黑漆漆的东西，而若是靠近半分便能发现这些都是一具具看不出身份的焦尸。
尸骨已寒，满目破败。熟悉之人已然惨遭折磨，魂归大地。
痛苦——刻骨铭心、贯穿心神的痛苦。
绝望——曙光渺茫、无能为力的绝望。
“雷杰多……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何种感想。只不过我现在的脑海中还能记起玛丽娜奶奶为我磨坏的脚趾包扎、上药，慈爱的村长爷爷在我晚归的路途中为我在村口掌灯照明，我的耳边还能够听到已经归于万灵的奶奶对我说的每句话……”
泪水似乎已经在她的眼中打转，但她却深吸一口气忍了回去。
“你看啊，这只是初生之土的微微一角。诺克萨斯如今已经践踏了多少艾欧尼亚人的家园？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又已经伤害了多少像塔拉村人、像赞家人、普雷西典人这样万灵的子民？我真的不忍心再看到其他艾欧尼亚人有如此悲惨的命运了。我相信，如今哪怕是万灵也是在哀泣悲鸣。”
“你知道嘛？逃跑的时候，我杀了两名诺克萨斯的侵略者。就是用我家徽的碎片……这其实，不是偶然。”
艾瑞莉娅轻轻招手，在雷杰多震惊的眼神中，无数家徽的碎片如同当初随她起舞的绫罗一般柔滑得绕着两人周身浮动旋转了一周并在她的背后悬停。
这是……刀妹？艾瑞莉娅……艾瑞莉娅……刀锋舞者艾瑞莉娅？
此时的艾瑞莉娅让雷杰多感到陌生，那个纯净、善良、有些默默无闻又能歌善舞的小小村姑在这些刀锋之下骤然让雷杰多有了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长期的冥想让他对于艾欧尼亚的精神领域感知能力大幅增强，眼前人……俨然有了一种源自初生之土的独有灵性！
“在林中与你逃亡回来的那段时间里，我痛悼家人时回想起奶奶的教导。我想，我所学到的可能并不仅仅是舞蹈，而是伟大的万灵力量的显现……”
悬浮的刀锋如同接收到了她的意志，分出一把落在她的手中。她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锋刃，内心的澎湃慢慢涌起。
“艾瑞莉娅……你……”雷杰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雷杰多，我真的很感谢你！”她突然噙着泪水看向雷杰多。
“如果我与你一样来自异国他乡，我今天会毫不犹豫地让你拉着我的手赶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这样的战火，这初生之土上的每一处灾难都真的让我好害怕！毕竟原来的我……只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的笨蛋啊！”
“但是，我是艾欧尼亚人。我已经看到了这一切，甚至经历了这一切，无论如何我不能熟视无睹！”
她抬起头，一丝泪滴顺着她清瘦的脸颊悄悄滑下，柔和又充斥着怜悯的目光环视着整个曾经温馨和谐而如今支离破碎的小小村落，而这目光又仿佛贯穿了整片土地，将整个艾欧尼亚里所有正在被诺克萨斯压迫、奴役、杀害之人收入眼底。
“只是作为艾欧尼亚的简简单单的一个‘人’，我能做的只有为逝者默哀，为生者奋战！我知道，如你所说，现在初生之土的子民没有任何人选择为了家园而战，但那又如何呢？”
无论是锋刃那具有威慑力的气场、初生之土那神秘的力量还是艾瑞莉娅本身的意志，雷杰多在那她那稚嫩却坚定的神情中看到了一切——
“哪怕反抗诺克萨斯的人只有我一人。”
“哪怕我会被诺克萨斯人抓住并被杀死。”
“哪怕我的抗争激不起保卫家园战争中的一丁点浪花。”
她看向雷杰多，那眼神纯粹、通透、坚定。
“如果此时笼罩在艾欧尼亚上空的只有无边无尽的黑夜，我也要做这黑夜里唯一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