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第三八七章：田文

对田文而言，步步回到皇宫，等于步步回到囹圄中，但他并不在意，轻松在辇中与苻屹相谈。

进入到皇宫中，诺大的皇宫中紧若绷弦的气氛，来回纠缠着每个人。

宫中到处都是房子，房子中散落着可数的几位主子，几乎所有人都揪着心，被苻屹的一举一动牵动。

辇停在太极殿前，苻屹下了辇，盯着萧一苇：“萧一苇，没有皇兄命令前，你不得处置田文。”

“是，王爷。”

苻屹相信萧一苇，萧一苇脑子是块木头，一旦答应了，定会做到。

“珂王。”田文在辇中出声。

苻屹回身，看到田文掀帘探出身子来，苻屹赶紧过去。

田文俯在苻屹耳边，轻声道：“珂王，听老臣一句劝，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回珂地吧，不要再回上京。切记切记。”

苻屹微一偏头，小小的动作就让田文知道他并未听进去。

“切不可意气用事，为了您与家人，不可被……迷了心窍。”

这是田文对世间仅余的一丁点温暖与善言。

“舅舅，我知道了。”苻屹只是为了让田文安心。

苻屹说完，抬步从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太极殿中。

天依旧若有若无的飘着雪粉，天气并不太冷，俗语说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天色未过午，一切就已结束。

立于太极殿门前，此时的苻屹长身而立，等待着屋内皇兄的召唤。

光打在门棱上，在太极殿地上投下了精致的花纹，也投下了苻屹高大的身影。

苻峻缓缓从龙台之上下来，边走边盯着地上的影子，慢慢向上移动，目光定在门扉上的身影。

兄弟二人，一门之隔，各自在等待。

“进来吧。”苻峻唤道。

苻屹推门抬步，进到太极殿中。

太极殿依旧如此的高而宽阔，诺大的太极殿中，只有苻峻一人的身影。

苻屹进入殿中，自己回身，关上的门，再次回身。

两人间隔四五步，相视而立，同样的目光坚毅，同样的神情凝重、同样的气势压人，一直以为长得不象的兄弟二人，此时看来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两人皆不敢有丝毫的思绪分散。

“臣弟参见皇兄。”苻屹打破了沉默，主动请安，把自己的姿态摆低。

“如是为田文之事前来，不必多言。”苻峻直接堵死了话路。

“皇兄，臣弟就是为田文之事前来。”

“不可能，苻屹，不要怀妇人之仁，最终会坏大事。”

“皇兄，我拿我的人头担保，田文定不会作乱。”

“你就一颗人头，不要四处担保了，先把你担保的扶余人照顾好吧。”

“皇兄，我能承担得动，如果他们犯事了，您拿我惩罚，如若我知道真有事，我亲自上门前来认错。”

“你这一颗人头，也要留给豆蔻承担吧？”苻峻眼神冷冷的盯着他。

苻屹心中一凌，不知为何会突然跳到豆蔻。

“皇兄，臣弟不知您何意？”

苻峻一笑，笑得让人觉得有些阴鹜。

“为何你会代豆蔻前去田府？”

这个问题，苻屹早已想过，也想过该如何回答才是最佳。

“臣弟并非为替代崇夫人，臣弟是为皇兄分忧而去，并寻求缓和关系的机会。”

苻峻眼神中满满的不相信。

苻屹接着解释道：“皇兄的计划中，需要一位重要的人前去田府稳住田文，我自然是最佳人选，现在的结果也说明了。”

苻峻探究的眼神犀利盯着苻屹。

“男人看不得女人去承担这些事。是皇弟我多事了，幸好没有打乱皇兄的计划，不然万死不辞。”

苻峻唇角一勾，冷冷一笑，意味不明。

苻屹的话太多了，一直在解释，说得越多，越容易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此类话语全不似苻峻印象中苻屹莽撞的性格，过于谨慎过于官方，完全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反倒令苻峻更加生疑。

苻峻微微一笑，他已经年龄大到不相信世间有如此巧合了。

“你将田文带回了。”苻峻再次问题跳跃。

“我是想将此事与皇兄共谋，找出最有利的解决方法。”

“哦？”苻峻一笑，并不太认真。

“皇兄，对于田文一事，不让他死去，才是于国于家最有利的解决方法。”

苻峻有些意外的望向苻屹，静待其言。

“田文已然衰老，并无多少时日，更无东山再起的可能；留着他于朝廷中官员是最好的稳心剂，众官员知您对田文留有余地，自然感恩皇兄之宽宏，才能安心尽心为晋国服务，对于田文的党朋及亲戚，可用田文老朽之躯进行要挟，令他们忌惮；在百姓中，皆道皇兄宽厚，天下齐心臣服；此事令母后及后宫安宁，皇兄的家宅和睦，不用以彼及己，才让皇妃的家庭敢于全力扶持与皇兄；在此扶余战事结束未久之时，国家最需安定的休养生息；此方方面面，皇兄自会权衡。杀一田文易，但怕会造成晋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为求自保，互相揭发之状；皇兄，田文已老，时日不多矣，不足为患。”

苻峻安静的听苻屹一口气将话说完，面上无表情，眼中有欣慰，沉吟半晌，起身慢慢走向苻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九弟真是长进了，令朕欣慰。”苻峻心中欢喜，苻屹一言一语皆丝丝入扣：“朕同意了，让田文回祖籍守着田家的祖坟吧。”

“谢皇兄。”

苻屹躬身施礼，表达谢意。

苻峻走到身前，轻轻的拍了拍苻屹的肩。

苻屹退出太极殿中，正看到田文立于辇旁，自若地享受着新鲜而清冷的空气，如在自家后花园中一般。

苻屹快步上前，告知了这个消息，田文并无太大的反应。

他已经活到对生命没有惊喜了，更通彻的明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其实不若此时死去，少了多少人世间的折磨。

可这些又如何能让眼前这年轻的珂王理解呢？

田文微笑着接受。

田文当日接旨回并州，只带走了田府的老管家，一路上晓行夜住、风尘仆仆地回到并州的祖宅，全身筋骨疼痛。

真是年岁不饶人，这把老骨头，也只能在祖坟边的小茅屋中苟延残喘，了却余生了。

陆续有消息特意带到了田文的身边，田文长子死于流放途中，次子因贪赃王法入刑，三子贫寒于京中，不知所踪……儿子孙子各自零落……

每有田文子嗣折损的消息，皆有信函特意送到，极尽详细描写。

风烛残年的田文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次，眼泪都已哭干，不足三月，春日过尽夏绿未茂之时，田文痛苦的闭上了枯槁的双眼，再未醒来。

风烛残年的田文寄食墓舍，死后不能具棺椁，扔在了野坟岗中，当地官员派人看守，严禁人等靠近，亦不许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