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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迷雾

    作为洛瑞安邦立大学的两个极端,人文学院和魔武学院在很多层面上都呈现了极大的差异。

    魔武学院每年的入学人数大概在一千人左右,总数则大概维持在七千上下。学院每年都会对在校生进行两次考核,一次是上半年的个人考核、另一次则是学期末的团体考核;如果学生已完成了要求的学分数,即可申请参加毕业考。一般毕业考多以任务的方式进行,所需的时间约在半年左右,可以选择独立或组队。有洛瑞安和佣兵之城伊洛瓦底间的紧密关系在,任务内容多半直接取自伊洛瓦底佣兵大厅的任务列表,同行的认证佣兵则等同监察官。任务结束后,不论完成与否,监察官和学生都必须提出任务报告,由洛瑞安魔武学院的毕业审查组──全部都是圣级以上的高手──进行审核。虽然这样的方式并不能完全杜绝「场外因素」的干扰,但洛瑞安毕业生的素质,在整个努泰尔大陆上仍是极其出名的优秀。

    因为学院的性质,也因为每年一次的团体考核,魔武学院的风气十分竞争,内部拉帮结派的状况不少,竞技台更是天天有人排队等着……在此情况下,即便魔武学院对学生的限制管理并不多,在某些行为上的赏罚却十分明确。有至少二十名以上的圣级高手震着,这些翻天了也顶多到九级的学生自然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与每天闹腾闹腾、时不时有学生被罚去做苦力修房子的魔武学院相比,尽管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也是一种问题,人文学院却无疑让人省心得多。

    人文学院每年的入学人数不等,有时一年可以招上三四十个,有时却连一个都没有。所以人文学院的资源虽然远不如魔武学院那样多,分摊在每个学生头上却仍十分富足……艾梅兰那一幢幢环境清幽、设备良好的宿舍就是最好的例子。

    由于人文学院入学的基本要求是一篇专业论文,能顺利通过的基本上都是思路清明、脑袋灵光,且必要的时候能够静得下来的人物。尤其因为所学性质的缘故,人文学院的学生性格相对理智,在许多事情上也都能尽量用客观的方式去阐析应对,所以学院整体的风气十分祥和,师生、同学间的关系更是相当紧密;就算偶有争执,也鲜少像魔武学院那样闹到彼此结仇的地步,可以是整个洛瑞安邦立大学最为团结的一个学院。

    当然,由于洛瑞安邦立大学允许学生跨院选课,人文学院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两个「副业」,其中又以选择农商和魔武的最多;而其他学院的学生,也有不少会来人文学院听课的──最出名的就是「古代符文研究」,每年的选课人数都有上千人之多。有这门专业课在,又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院长,人文学院虽然势单,却鲜少有学生会跑去招惹他们。再怎么看不顺眼,顶多也就是私底下叨念两句「弱鸡」而已。

    ──但人文学院的学生真的弱吗?

    这,是许多魔武学院的学生最近都在思考的问题。

    事情还要从开学后的几堂基础课程说起。

    因为洛瑞安邦立大学开放的学风,即使是以实力至上的魔武学院,也会靠着资质评定来招收一些目前实力不足、却有着相当潜力的学生。只是同样是新生,让四级剑士和一级剑士一起上同样的剑术课程明显不合理,所以学院特别针对那些输在起跑线上的学生──大多是家境平凡的平民或小贵族的私生子──开设了一些基础课程。

    若放在大陆上的其他地方,这样的基础课程多半会视为吃力不讨好的事,被推给那些实力不如何出色的讲师处理;但在洛瑞安魔武学院,包含斗气入门、精神力入门、基础武技、基础魔法等几门课程,老师却清一色都是圣级以上、且在大陆上极富盛名的高手。所以就连那些入学时实力就已相当不错的学生,有时也会放下身段来旁听这些基础课程,从而厘清自己对魔法或武术的理解,也往往能获得不小的收获。

    而阿德里安的室友艾提安·苏萨在魔武学院选修的课程,便有斗气入门和基础武技这两门。

    苏萨是个认真而刻苦的学生。

    当然,在洛瑞安邦立大学,认真刻苦更多是属于平民学生的基本特质,而不是什么特别出彩的优点。尽管由于学院的不同和本身的清冷性格,苏萨并不像多数平民学生那样刚入学就在积极为毕业后的出路做准备,但和他一样独来独往的学生在洛瑞安也并不在少数,所以总体而言,苏萨是个十分平凡的学生──至少理应是如此的。

    而让他的平凡成为「理应」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的外表,太过出色。

    以阿德里安数百年的见识──以他当年的地位,有心想投怀送抱的人从来不会少,条件也无疑都极其优秀──都忍不住在心里给苏萨贴上「美人」的标签,这名褐发少年的相貌和气质之好自是显而易见……只是这样理当称为优点的「特质」放在一个看似毫无背景的平民身上,效果便有若一把双刃剑了。

    这点,从苏萨到魔武学院上了没几堂基础课程就已引起轰动、甚至还接到不少明示暗示的追求便可想见一斑。

    ──在努泰尔大陆上,同性相恋并不是什么不容触犯的禁忌。且不论贵族间的糜烂风气,就是在军队里,也有许多将领选择与身边的侍从官或幕僚建立更为「亲密」的纽带。只是不论男女,靠色相上位向来都是引人争议的事,所以即便苏萨对这些追求示好一律礼貌却冷淡地选择了拒绝,却仍是不可免地成为了争议流言的中心人物之一。

    然后,就如同当年在德拉夏尔皇家学院的阿德里安那般,被迫卷入了某些争风吃醋的风波中。

    苏萨虽然一向独来独往、行事低调,却不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软性子。所以当某些人「相中」了他混迹基础课程的「实力」,打算将他逼上竞技场好好教训一番时,这位褐发美人也毫不客气地狠狠打了对方的脸,靠着过人的武技与狠劲,用仅只二级的斗气水平接连打败了五名平均实力至少有四级的学生。

    而这种行为带来的结果,也是十分两极化的。

    理智的那一部分人选择了示好言和;另一部分人却选择了使冲突升级,十分不要脸地找了几名实力在五级以上的高年级去堵人……苏萨虽然有着相当不错的天赋,单就武技也可与一些六、七级的高手相提并论,却终究敌不过对方在人数和斗气上的绝对压制,在这场私斗开始没多久后就陷入了极其不利的状态。

    直到久久没能等来宿友的阿德里安找了过来。

    经过了一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性情本就颇为相合的两人就算还不到对彼此掏心掏肺的地步,感情却已构得上「挚友」二字。所以看到苏萨几乎拚了命的态势,已将对方算做自己人的半神阁下皱了皱眉便召出了几十道风刃,将这个小范围群体魔法朝混战中的几人放了过去。

    ──当然,以他的控制力,是绝对不会误伤到自己人的。

    战局的扭转只在一瞬之间。

    下一刻,伴随着此起彼落的阵阵痛呼,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的苏萨错愕地发现原先围攻他的六名高年级生已然倒了一地,且身上都或轻或重地添了不少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再战斗下去绝对会有危险的割裂伤……意料外的发展让即便处在劣势中都能冷静以对的褐发美人有了短暂的错愕,随即在想起先前擦身而过的疾风后,循着印象往风势的来源处望了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情理之中、却依旧在他意料之外的身影。

    「阿德里安……?」

    「一直等不到你,所以……」

    简单一句带过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面容精致的少年走向了已经力尽到连站着都十分吃力的宿友,模样纯真干净依然,神态也依旧十分平静,可衬上周遭由他一手造就的遍地血色,给人的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了──那种巨大的反差让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苏萨微微瞪大了眼,却在看到了宿友一脸平常地朝他伸来的手后,再难抑制地「哈哈」笑出了声。

    「看来我们会成为宿友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浴血而带上了几分妖冶的褐发少年边接受宿友的搀扶边道,「容我好奇,刚刚那是风系魔法?」

    「嗯,风系四级,群体风刃术。」

    「……效果看起来不太像。」

    「只是控制得好一点而已。」

    知道宿友指的是他方才一击就把一群五、六级武者打败的战果并不像是区区四级法术就能达到的,阿德里安暗暗放了个重力术减轻自身的「负担」,随后一肩架起了身量比他还高上半个头的苏萨,无视于后方还在哀哀叫的「学长们」迳自往艾梅兰的方向走了去。

    「其实不论魔法或斗气,许多人在使用的时候都会有能量溢散的状况,从而使得法术或招式的效果下降……因为这种状况实在太过普遍,久而久之,这种只能将招式威力发挥到七成的状况反而成了『正常』。反过来说,能够透过精确的控制避免无谓浪费的人,在同阶里便可称得上高手了。」

    「呜,所以你建议我朝这个方向发展?」

    「只是陈述事实而已……而且我没学过斗气,并不能在这方面给予你指点。」

    说着,阿德里安瞥了眼一旁神色疲惫、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却仍焕发着奕奕神采的友人,金眸深处几分欣赏闪过,当下语气一转,似有些不经意地又道:

    「不过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在魔法的学习上给你一点帮助……不论是精神力的修练又或对于各系法术本质的理解,我自认都还颇有些心得。」

    这番话以旁人眼里只是一个四级法师的阿德里安说来,无疑是相当托大地;但若换成空间半神阿德里安·克兰西,「颇有些心得」之类的自然就是极为谦虚的说法了。

    但听着的苏萨却没有去思考、评价这些。

    他只是因宿友表露的好意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真诚却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都说贪多嚼不烂……虽然你的提议很有吸引力,但比起学习新的东西,巩固现有的才是我的当务之急……所以抱歉了。」

    「不必介意,我也就是一说而已。」

    「嗯。」

    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相处,苏萨对这个宿友乍看还有些孩子般的天真纯粹、骨子里却成熟得远超年龄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自也清楚对方是真的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几句闲聊后,回想起刚才那一番私斗的起因,即便他已刷新了对宿友实力的认知,却仍不免升起了几分担忧。

    「阿德里安,」

    沉默了小片刻后,已在半个月前改喊对方教名的褐发少年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连累你了吧?」

    「不用担心……我毕竟还是法瑞恩公爵名义上的继承人,身体又禁不起折腾,他们不会敢冒险动我的。」

    他生来便有严重心疾的事,任何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所以对这个瓷娃娃一样的人物,旁人就是想对付他,顶多也就是使些绊子而已,绝不敢像今日对付苏萨那样明目张胆地用上武力──这也是阿德里安在皇家学院时期再怎么被针对也没有出什么大事的主因──不过他今天既已选择为宿友出头,就不会只想着独善其身、把自己摘出去就好。所以看着因不会牵连到他而略为松了口气的褐发少年,阿德里安微微一笑,又道:

    「另外……虽然人文学院的势力相对单薄,却也不是那些阿猫阿狗能够欺负的。晚些我们就去找学院主席谈这件事,让他们和魔武学院那边好好『交流』一下。」

    「这样做有用?」

    「当然……这也算是洛瑞安邦立大学的内部规则,稍有底蕴一些的人都知道的。那些找你麻烦的大多是暴发户型的人物,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到不知道何时该收手吧。」

    说着,金发伪少年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其实我们学院的老师也有一半以上达到圣级,向心力也比人多是非多的魔武学院好,在你本来就占理的情况下,事情处理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就承你吉言了……」

    顿了顿,「虽然刚认识不久我就已经知道你并不如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那么……单纯天真,但你总能一再出乎我意料。」

    「喔?」

    「就像你处理这件事的手段……合理运用规则什么的,即使是名门贵族出身,也很少人年纪轻轻就能考虑到这么多。」

    更别提「阿德里安·法瑞恩」还是个在哥哥溺爱下长大、理应与勾心斗角彻底绝缘的少年了……明白宿友未尽的意思,阿德里安勾了勾唇角,却没有解释什么。不过苏萨也只是感慨一下,并没有追根究柢的打算,所以又一次达成默契的两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带着怵目惊心的血迹回到了宿舍当中。

    而之后的事情发展,也确实与阿德里安预期的相差不远。

    以人文学院和睦的大家庭氛围,「小的」被人欺负了,「大的」哪有不找回场子的道理?知道经过后,那位已经打算在毕业后留校当导师的学院主席明面上按照规则找上了魔武学院的学院主席准备好好「谈一谈」,暗地里却指使几名人文学院的高年级学生到魔武学院帮学弟找回场子……而结果,就是那群本来看着苏萨是人文学院的、以为他好欺负才恣意妄为的学生全被揍得哭爸喊妈,让没见识过人文学院能耐的学生──尤其是魔武学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发户──彻底长了回教训。

    作为当事人的苏萨,也因而小小扬了把名。

    至于阿德里安……他那天的出手虽然效果骇人,但用的毕竟只是四级法术,真正「体验」过的人也不想把这么没脸的事说出去,所以向来很少离开北校区的阿德里安成功维持了他所希望的低调,将他平静又自在的日子又延续了一个多月的光景。

    直到他在邻近冬休前,由兄长处得来了一个消息为止──

    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成功得到洛瑞安邦立大学的聘任,将在冬休后到职任教。

    * * *

    三个多月。

    直到来到洛瑞安、又一次和阿德里安待在同一个城市前,瑟雷尔都还对自己居然能够忍受和那个孩子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感到不可思议。

    尽管当初和雷昂说得信誓旦旦,可事到临头,瑟雷尔终究没可能像他期盼的那样说走就走──就算不管德拉夏尔高等魔武学院校方的反应,能否顺利在洛瑞安落脚也是一大问题。所以即便心底无时无刻不承受着思念的煎熬,他却仍只得认命的继续待在德拉夏尔,然后藉着偷听雷昂和阿德里安之间的兄弟谈心聊以自慰。

    思念当头时,他不是没想过用裴督之主的身分去探望那个孩子。只是洛瑞安毕竟不同于德拉夏尔,单是大学内部就有至少两名传奇在,学院本身也布有防御法阵在,以他的身分,这样贸然闯过去的效果基本上跟恐怖攻击差不多,瑟雷尔也并不想让人知晓裴督之主对阿德里安·法瑞恩的重视,所以他最终仍只得选择了隐忍,而后就这样数着日子捱到了冬休。

    洛瑞安地处努泰尔大陆中间偏南,冬天虽也有极冷的时候,却鲜少降雪,大学的冬休期也因而比许多学校要来得短上不少,所以阿德里安早在入学之初便已作出了在冬休期留校的决定……对此,雷昂虽有不满,却也不忍心为难弟弟来回奔波,自然只好咬着牙哀怨地同意了对方的要求。

    而完全不在意相当于自己半个弟子的金发青年必须一个人度新年的瑟雷尔,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到达洛瑞安的。

    但他却没有如最开始所计划的那般、一进校园就往阿德里安所在的北校区赶去。

    他只是分心二用地以感知捕捉着少年的每一个动静,同时半点觉不出异样地和行政人员接洽交涉、一步一步安排好了自己在洛瑞安的住宿及任教事宜。如此这般,直到三日后的新年前夕,他才在一片夜色中悄然来到了艾梅兰的二号楼前。

    阵阵食物的香气,正从那个透着温暖光芒的小楼里不断飘散出来。

    『艾提安!烤鸡!烤鸡要焦了!快把它拿出来!』

    『铁叉子太烫了!你该用漂浮术──』

    『漂浮术只能让它飘在半空中,并不能让烤鸡离开炉子……我已经在你的手上放了隔绝热源的防护了,没问题的。』

    『……希望这个法术和你说的一样有用。』

    听着小楼里传来的、有些鸡飞狗跳却又充满了欢乐气息的对话,即便瑟雷尔早就从阿德里安和雷昂报平安的通讯中了解了他的男孩和宿友日渐深厚的感情,此刻的心情却仍是前所未有的酸涩……与暴躁。三个多月的等待与忍耐彷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几乎想就这么冲进屋子里赶走那个闯入阿德里安生命中的不速之客,让那个孩子的眼底再一次只有他、只看到他。

    但他却终究没敢这么做。

    因为他还记得那个孩子之所以隐瞒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理由。

    如果他放任自己听凭冲动行事,对那孩子好不容易在大学里得到的一切只会是一种破坏,从而让那个对他的做法本来就有意见的孩子更加反感──他真正该做的,是用更加隐蔽的方式默默守护那个孩子,并且向阿德里安释放出自己无意干涉对方现在生活的讯息……只要按部就班地来、让那个孩子感受到他的诚意,他的男孩……应该就不会再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了吧?

    ──裴督之主现在的心境,其实颇有那么几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味道。原因无他:阿德里安瞒天过海跑来洛瑞安读书的事对一直以为自己十分了解对方的瑟雷尔带来了相当大的打击。虽然后来雷昂的话证明了对方离家的理由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却毕竟仍给裴督之主留下了阴影。所以尽管心底有个声音正不断叫嚣着要他进到屋子里好好地抱住那个已和他分离太久的少年,害怕自己冲动犯事的瑟雷尔却终还是生生将脚步停在了二号楼外,就这样在夜色里、寒风中静静地守着那个正欢欣地和好友共度除夕的孩子。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他感知里正愉快地和宿友享受着美食的阿德里安,心境其实并不如外表所显现出来的那样雀跃。

    ──因为那个金发少年壳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感知比起徒弟只强不弱、更从对方来到洛瑞安时便已有所觉察的存在。

    感觉到瑟雷尔就那么守在外边动也不动,不论阿德里安心底对徒弟的到来究竟有着多么复杂的感受,此刻最为鲜明的依旧是早已成了本能的担忧。但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情况下感觉到对方的到来的。所以即便心底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外头人的状况,他却仍只得按下了心底的焦急,故作欢欣地和同样选择了留校的苏萨进行两人计划了好多天的迎新年大餐。

    只是他「表演」得虽好,可在旁看着的苏萨毕竟不是普通的十七八岁少年;某种程度上比雷昂又或瑟雷尔更清楚宿友「真面目」的他很快就从餐桌上对方隐有些分心的表现察觉了他的异样,不由语带担心地唤了声:

    「阿德里安?」

    「嗯……?」

    「出了什么事吗……?你好像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只是有点担心哥哥而已。从我四岁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和我一起迎接新年。」

    阿德里安当然不可能将自己此刻挂心的事直言出口,只能找了个过得去的理由瞒混过去。

    苏萨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知道这个半点不受他外表影响的褐发少年对这个理由并不十分买帐,阿德里安牵了牵唇角,却没有再解释些什么──瑟雷尔毕竟仍在外头守着──只是撕了只鸡腿递到友人面前,道:

    「冷了就不好了。快吃吧,艾提安!」

    「嗯。」

    知道宿友不欲再谈,苏萨虽仍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地揭过了这件事、接过对方的热心姿态优雅地啃起了鸡腿来。

    看着褐发少年彷佛刻入了骨里的、连喝酒吃肉都隐隐透着股醉人风情的姿态,和深棕色的眼眸间那只为这样小小的温暖便微微浮上的水气,阿德里安心神虽有大半分给了外头那个不知存着什么打算的人,眸底却仍不由闪过了几分属于长者的慈和……与不可避免的探究。

    因为相识三个多月来、他在如今已直呼教名的苏萨身上看到的种种矛盾与反常。

    他曾经以为苏萨可能是某个瞒着家人自己跑来洛瑞安读书的贵族子弟,因为对方不论谈吐礼仪都十分到位,即使是德拉夏尔最苛刻的礼仪教师,都很难在褐发少年身上找到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苏萨却偶尔会对自己的这个「优点」表现出带点厌恶的复杂情绪,并在改掉某些「习惯」、发现自己变得更有「男子气概」──尽管阿德里安觉得那应该称之为粗鲁──后露出像是取得了什么进步一样的开心表情……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试图洗脱自己身上的某些部分、渴望着藉此获得新生一般。

    这点和苏萨眼底那种沧桑所代表的「过去」倒也称得上符合,却也越发让人感觉到扑朔迷离。

    同样让人觉得难解的,还有苏萨极为两极化的实力──能够进到人文学院,他在这方面的知识素养无庸置疑;但在武者修练方面,这个孩子明明有着极为优秀的天赋,入学前却没有半点斗气修为。就连当初被人找麻烦时的两级斗气,都是上了基础课程后的成果……可相较于在斗气上的欠缺,他的武技虽然是走的是极不正统的野路子,却明显是千锤百链过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极其凌厉且直指要害。如果不是没有斗气,阿德里安多半就会往军队方面去猜测他的出身来历了。

    ──当然,除了这些外,考量到苏萨过于美丽的外表、和动作仪态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惑人风情,有些可能……其实并不是那么难以想像。只是以一个朋友和长辈的立场,阿德里安并不愿意往那个方向进一步思考而已。

    不论如何,他认识的都是艾提安·苏萨,一个外冷内热、有天分又喜欢照顾人的褐发少年……如此而已。

    「阿德里安,你真的没事吗?如果没胃口,要不要先喝点热汤……?」

    「……嗯。」

    不再放任思绪往那些烦心的事情上跑,阿德里安朝始终关注着他状况的苏萨点了点头,却在对方进厨房里帮他装汤时、有些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望向了窗外──

    那是他感知里,仍守在二号楼外边的瑟雷尔此刻所在的方向。

    * * *

    到头来,瑟雷尔终究没有上前敲响那一扇门。

    尽管清楚一切的过错都在自己,可看着那个整个世界里曾经只有他和雷昂──连瑟琳娜都只能算是附加的──的孩子一点点扩大生活圈,甚至对着一个才认识三个月左右、连来历都有问题的「同学」那样信任、那样倚赖,他的心底便是一阵交错着嫉妒、不甘与疯狂的暴虐情绪涌生。

    天知道那天晚上他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得以阻止自己冲进屋里、不管不顾地将那个孩子带走囚禁?那是他的珍宝,他耗尽了心力小心翼翼守护了十多年的存在,又怎能……

    又怎能……忽视他、远离他,甚至将那双曾经总是专注地凝视着他的金眸移向他人?

    单单只是听着屋中二人的对话就已让他这样失控,若是亲眼见着了两人和谐共处的模样,瑟雷尔不认为自己还能够维持住仅剩的一点理智。

    所以他终究选择了保持距离默默看着,直到午夜降临、勉强撑到了「新年」的阿德里安被宿友赶上了床,他才在深深看了眼那扇透着薄薄夜灯光芒的窗户后,强逼着自己提步离开了艾梅兰。

    之后的日子,他没敢再去挑战自己的意志力,而是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了裴督的事和教材的准备上头,只有在邻近午夜才会悄悄到艾梅兰附近绕一下、利用感知去察探那个孩子的状况而已。

    其实以他身为法系传奇的实力,就算现在用的身体是剑圣,灵魂的层次也依然是传奇;所以就算置身魔武学院所在的西校区,他一样有能力展开感知去捕捉鲜少离开北校区的阿德里安的动静,而不是像这样、跟个跟踪狂似的天天去那孩子宿舍外蹲点……问题是,洛瑞安校内一直都有至少一位传奇留校镇场,他若展开感知必然会惊动对方,自然只能选择这种有些憋屈的方法。

    回想起记忆里师父那便是覆盖住半个梵顿都不如何吃力的感知,即便已是公认的大魔头,瑟雷尔却仍不免有种淡淡的怅然感。

    然后他想起了。

    今年已经是大陆历10289年;而他,也已经四百三十多岁了。

    虽然以传奇至少可以活到一千岁以上的生命来说,他还有很多的日子可以消耗,但思及师父当年还不到五百岁就成为了半神,而他现在却连师父曾提过的那个「门槛」都还没感觉到,即便他的整体实力在现今的努泰尔大陆绝对排得上前三,心中亦不免起了几分自惭形秽的愧对之感。

    ──尽管比起他真正愧对师父的地方,这点事还真算不上什么。

    当然,以瑟雷尔的性格,都已经为了那个孩子千里迢迢来到洛瑞安了,就绝对不会只满足于每天晚上当一回跟踪狂……只是德拉夏尔时的教训在前,他又有些担心自己一碰到阿德里安便急遽下降的自制力,索性便来了个曲线救国,像当初培养雷昂以留在公爵府那样、改而将目标放在了现在与阿德里安最接近的人──艾提安·苏萨身上。

    不同于阿德里安出于尊重而不曾追根究柢的态度,裴督之主早在知晓此人的存在后就已动用自己手下的力量加以调查,并在冬休结束前确认了此人的真实身分。

    艾提安·苏萨,原名艾提安·莫瑞尔,出生于法兰一处没落的伯爵领,是正室所生的正统爵位继承人。但他母亲早逝,父亲更在之后将情妇和情妇所生的长子迎回了伯爵府,让这个与阿德里安有着相似背景的孩子从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领地的贫穷、父亲的偏心和继母的陷害让他在十岁那年被卖给了一位名叫希格尔·安德里斯的商人;这名商人花了半年的时间将这个孩子调教成了完美的礼物,最后将他作为娈童送给了掌控着法兰过半地下势力的「网」首领佛格。

    直到一年前「网」彻底覆灭为止,被佛格命名为「菲尼克斯」、有着一头炫丽红发少年都是他身边最为受宠的存在。传闻佛格的大儿子索登就曾经因为错估了这个人在他父亲心中的分量,像以往那样找来狐群狗党「分享」这个美人而被彻底厌弃驱逐。「网」覆灭后,许多人都以为这位佛格的宝贝凤凰已经和他死在了一起,却不知他不仅没有死,还改头换面、以一个普通少年的身分来到了洛瑞安求学。

    而帮他打点身分、安排一切的,正是当年将他推入火坑的希格尔·安德里斯。

    但艾提安身上的疑点却还不只这些。

    事实上,尽管没有证据,但根据科立耶──那位他手下目前最优秀的情报官员──分析,网之所以会在屹立近三百年后就那么毁在原先屈居第二的「断刃」手里,除了是断刃这一任的首领极其能干之外,也是因为在「网」内有内应的缘故……根据他的推测,这个内应不是别人,多半便是在那几年里以一个娈童的身分成为佛格最信任对象的「菲尼克斯」、现在的艾提安·苏萨。

    那个……阿德里安眼里可以信赖亲近的宿友。

    如果苏萨与他的男孩之间没有半个铜币的关系,瑟雷尔多半还会对这个有毒的褐发美人大为欣赏、甚至遣人将他招至麾下;可这个人现在却是阿德里安的宿友,而且还是已经得到那个孩子信赖的……考量到对方的过往,便让裴督之主的丁点欣赏转瞬成为了浓浓防备。

    ──不论是以家长的立场……还是以一个男人的立场。

    毕竟,那个孩子的单纯与温暖对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他自身便已是最好的例子。

    而他选择的应对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所以冬休结束、新学期开始后,本已在学院主席的干涉下得到短暂清净的苏萨,便又一次陷入了水深火热的日子当中。

    因为这学期教授斗气入门二和基础武技二的新任导师──银光猎隼伊莱·温斯特。

    作为一个年轻──就算实际年龄有四十多,但考虑到他圣级高手的身分,还是可以当得起这两个字的──英俊、实力高超的老师,他受到整个魔武学院关注已是必然的事,更别提他总是风度翩翩、如春风拂面的仪表态度,极为优秀的教学方式、和至今仍然单身的事实了……开学不到十天,整个魔武学院本已平衡的「生态」便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而本来只有新生会选择的斗气入门和基础武技两门课,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爆满。

    本来对苏萨而言,换老师就换老师,只要授课的内容没有变水,他是怎么样都无所谓的……问题是,上没几堂课后,实力不如何突出的他却不知怎地得了温斯特剑圣的青睐,不仅课堂上常常拿他做例子手把手地亲身指导、中午会拉他到教师食堂用餐顺便替他打包、还会用温和的口吻半强迫帮他开小灶另外指导,让苏萨很快便成为了无数学生的眼中钉、肉中刺,程度比起上学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此,苏萨的感想只能说是「痛并快乐着」。

    他很清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也不认为自己除了脸之外还有什么能让温斯特剑圣在开学没多久便如此青睐的优点;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摆脱过去的苏萨对这种青睐是十分抗拒的。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却发现那位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师长看他的眼光不仅没有任何让他厌恶的**,还是漠然中带着几分估量的,心下的抗拒便也淡了不少──虽不知对方到底存着什么打算,但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他所需要做的,也就只有顺势而为、静观其变而已。

    尤其这个「顺势而为」带给他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温斯特剑圣是个有真材实料、也懂得传授的强者,不论课堂上的指点或课外的辅导都让苏萨获益匪浅,不仅让他改正了许多出手时的错误习惯,斗气也被他修练得更为凝实,就连之前阿德里安跟他提过的、防止能量溢散以提升威力的论点,都在他向温斯特剑圣提出后得到了相应的解答与指点。如此一两个月下来,苏萨综合实力提高得不只一星半点,光就斗气而论,就已达到四级武者的水平了。

    至于那个总让他成为众矢之的、有吃又有拿的午餐邀请,不想更落人口舌的苏萨本想找个藉口拒绝,却在看到宿友吃他带回去的点心吃得眼睛发亮、一脸满足后,因为那可爱得直让人想将金发少年抱在怀里蹭一蹭的表情而选择了屈服。

    尽管代价,是周遭学生越来越多带着敌视的目光、和路上时不时能听到的讽刺和辱骂。

    但他从十岁就活在里地狱里,这点程度的敌意自然算不上什么。

    便怀着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思,苏萨虽然仍对导师的青睐保有相当的疑虑,但享受着实力的提升和投喂宿友的满足感,日子过得大致上仍算顺心,却不知被导师当成了工具利用的他过得轻松愉快,位在工具两端的人却都深陷抑郁之中。

    尤其是完全弄不清徒弟心思的阿德里安。

    平心而论,知晓瑟雷尔将来洛瑞安时,不论内心如何纠结,认为对方是追他而来的阿德里安还是有过一瞬间的窃喜的……他虽然不知道见面后该如何面对瑟雷尔、也不晓得本已立下的决心该何去何从,心底仍未褪色的爱意却仍让他矛盾地怀抱着期待,期待……能再次见到那个他心上的珍宝。

    可事情的发展,却不如他所预期。

    ──尽管他时常能感觉到瑟雷尔来到艾梅兰附近一待就是半个晚上,但直到苏萨的事已闹得满城风雨、「温斯特剑圣爱上褐发美少年」的传闻甚嚣尘上,他都没能见到那个他本以为是为自己而来的人;而那些曾属于他的「待遇」──被「温斯特老师」多方照顾、温柔以待──却全都落到了苏萨的身上。

    阿德里安知道瑟雷尔不大可能、也没理由对苏萨有什么想法,也知道对方半强迫宿友带回来的点心多半还是为了自己,可不论有再多「知道」,见不到瑟雷尔、摸不清对方想法的不安感却仍让某些猜测难以抑制地在心底发芽生根……他无比熟悉的、那种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难堪感,亦同。

    而他一方面深深厌恶着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一方面却又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明明是为了摆脱一切才来到洛瑞安的,却只因为这么一点点事,便又落到了这样让人疲惫的境地。

    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若不是胸口的链坠仍持续发挥着效用,他早在这样折腾人的煎熬中发作了。有时,阿德里安甚至会升起一种自虐式的报复念头,想着他如果就这么死了,瑟雷尔又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不论是作为阿德里安·法瑞恩、又或是作为阿德里安·克兰西,他都不可能、也不容许自己做出这种伤人又伤己的蠢事。

    所以当那种压抑感累积到了临界点,阿德里安终于决定有所行动。

    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与自嘲,从入学以来从没离开过北校区的金发伪少年第一次踏出了人文学院的范围,前往了他曾再熟悉不过、如今却已暌违了许久的魔武学院。

    出于某些矜持,他并没有直接杀到银发剑圣的办公室去,而是利用了对宿友课表的了解,在上午的斗气入门二结束前来到了教室外面等待……掐得刚刚好的时间让跨越大半校区才到达目的地的金发少年有些微喘;虽然因天气的关系而不曾出汗,双颊却已因这不知该不该算运动的运动而泛起了几分的霞色。

    阿德里安本就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年纪──再过个五年十年,他或许会像雷昂那样成为一个俊美英挺的青年;但现下,不论他骨子里如何沧桑,外表看起来都是个精致漂亮、让人一瞧就心生怜爱的美少年。所以当钟声敲响、学生们三三两两由教室里鱼贯而出时,最先望见的,就是相貌精致的金发少年双颊微红、一双金眸专注地凝视着门口的模样。

    不论有意无意,所有短暂和他对上视线的人都有种被牵引过去的感觉。

    「怎么都堵在门口?这么不想下课?」

    「好像是门口出了什么事……我去看看。」

    门口的「景色」造成了通道的阻塞,也让里头正准备离开的授课者察觉了异样──瑟雷尔本还在要带给阿德里安的点心种类上犹豫不决,却在紧随苏萨身后穿过人群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因为入眼的身影怔了怔。

    ──那是他已暌违近半年没能亲眼见着的、他最最珍爱的男孩。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这个年纪男孩的影响却无疑是十分鲜明的。

    阿德里安似乎又高了一些,反射着阳光的金发细柔灿烂依旧,脸蛋的轮廓比之前尖了几分,让他身上那种「可爱」的感觉又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却是令人惊艳的漂亮……他的身材依旧纤细、雪肤依旧无瑕。阳光下,绯色的双颊、浅粉色的嘴唇、为腰带勾勒出的细瘦腰身……少年身上的一切无处不是更胜于他记忆中的美好,让瑟雷尔便只这么一眼,便感觉这些日子来被他刻意压抑的躁动转瞬全部复苏;而阵阵名为**的热流,亦随之往下腹急窜了去。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下,本**向那双金眸的目光随之偏移,却也因而错过了少年期待地对向他的视线、与察觉他的反应后不可避免的黯然。

    而便在这一刻,苏萨也瞧清了走廊上金发少年的身影。不晓得之间猫腻的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向来清冷的面庞之上小小笑花因而勾起、深棕色的眸间亦跟着染上了几分喜意。

    「你怎么会过来,阿德里安?」

    声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快,苏萨出声问道,同时脚步一迈就想朝对方迎去──不想左臂却于此时蓦地一股大力传来、生生扯住了他本欲前进的身形。意料外的状况让褐发少年有些错愕地回过了头,可随之入眼的画面,却只是更进一步加深了他此刻的错愕。

    因为扯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开学以来不知为何一直对他另眼相看的温斯特剑圣;而温斯特剑圣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疏离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苏萨此前从未见过的风暴。

    他有些难以辨明其中混杂的情绪,但却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的──那就是狂躁的风暴底下潜藏着的、名为**的熊熊火光。

    足以灼伤人地。

    察觉这点,苏萨心下一凛,目光随师长的视线移向走廊,然后震惊却又恍然地发现了对方所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宿友,那个理应与身旁人毫无牵扯的金发少年。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关于对方「无事献殷勤」的推测。

    ──原来,温斯特剑圣的确不是「无事」献殷勤,而是因为阿德里安的缘故才对他另眼相待……也就是说,那些他半强迫自己带回去的点心,其实一开始就是为阿德里安所准备的罗……?

    但阿德里安不论思想再怎么成熟,都还是个干净纯粹的孩子……可温斯特剑圣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却不是一个长辈所应有的,而是实实在在地、一个男人充满**与独占欲的眼神。

    苏萨很熟悉那种眼神,也很清楚那种眼神会对一个再干净不过的孩子带来什么毁灭性的后果。

    意识到这一点,尽管仍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渊源,褐发少年对身旁师长的好感都已在瞬间消灭殆尽──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冲过去把阿德里安马上带离银发男人的视线范围好生藏起来;可那只阻止了他前进的手,此刻却依旧紧得吓人地牢牢箍着,让他连挣脱也不能,只是强抑着胸口的心惊胆战、故作不解地朝男人出声唤道:

    「温斯特老师……」

    瑟雷尔侧头朝他笑了笑,银眸眼底写着的却是彷佛已看穿他心思似的警告──然后,与出手时一样突然地在他得以反应过来松开了手,越过他身边几个大步行至了金发少年身前。

    「阿德里安……」

    用身体遮挡住了后方好奇投来的无数目光,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放缓了声调、带着压抑地轻轻唤了声……身侧垂落的掌挣扎地几度震颤,最终却仍是没能逃过眼前的诱惑,难以自禁地抬手覆上了少年发丝细软的头颅。

    「你又长大了不少。」

    「……嗯。」

    阿德里安有些恍惚地轻轻应了声,长睫微垂,即便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已然近在咫尺,此刻占据了他整个脑海的,却仍是刚刚入眼的那幅画面。

    他看见瑟雷尔避开了他第一时间望去的目光,却是微微偏头,在苏萨要过来的前一刻将人留了住;他看见苏萨似有些困惑地抬头,而回应的却是瑟雷尔专注的凝望。只有不到一个头的身高差与同样出色的容貌让两人在一起的样子显得分外合衬,更让阿德里安的思绪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回到了四百多年前。

    ──吉莉安……同样有着一双深棕色的眼眸,和一头微卷的褐色长发。

    明明都已经来到了洛瑞安。

    明明都已经离开了那个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府邸。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逃不开这一切,还是不可自拔地爱着那个他不应该碰触、也不愿被他碰触的孩子,还是……要为这种求而不得的疼痛所伤?

    熟悉的疼痛如潮般一波接一波地席卷,却又在胸口链坠的作用下不断被拉回。他就这么近乎凝滞地怔怔站在瑟雷尔面前,直到那只本按在他头顶的温热大掌顺着弧度缓缓下移、一点一点抚过少年愈显明媚的轮廓,然后轻轻扣上下颚、微一使力将少年微微低垂的容颜就此抬了起。

    就像是……在那一夜逾矩之前、他们之间早已发生过无数次的触碰方式。

    可现下不是在马车里、也不是在公爵府中。就算银发剑圣已经刻意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无数窥探的目光,却仍瞒不了从刚才就警戒心大作的苏萨──褐发少年冲过来的那一刻,看见的就是男人明显带着**意味地挑起宿友小脸的动作,而他那个有时仍单纯得像个孩子的宿友却一脸迷茫,像是根本不晓得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般……迷蒙的金眸衬上微染霞色的肌肤,模样无比惹人怜爱,却也十足十地引人犯罪……

    短短那一瞬间,苏萨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他的过去、想起了那无数个地狱般的日夜,也想起了初见阿德里安时金发少年那种好像点亮世界一般的干净,以及对方这些日子来所给予他的温暖……尽管只有微末之力,心中的天秤却在转瞬间迅速倒向了一侧,让他就这么趁着双方都有些失神的空档一把扳过宿友的肩膀将人抢入怀中,同时轻轻将那颗金色的头颅按在肩窝阻断了他们继续对望的可能,然后独自将目光迎向了眸底已因他的举动而又一次盈满怒气的男人。

    「老师,阿德里安是来找我回去的……我们约好了下午有事,就先不聊了。明天见。」

    言罢,他不敢再多留,仗着对方应当有所顾忌的心态半拖半揽着宿友匆匆离开了「案发现场」,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同样有着引人误会的可能……只是瑟雷尔现在光要压抑住自身失控的情绪和**便已竭力,故即便心底因对方横插一杠的举动和搂抱阿德里安的动作无比震怒,却仍只得选择了驻足。

    然后,就这么看着他的男孩毫不抵抗地……被人带着逐渐远离了他的视线。

    ──没有人发现的是:当苏萨急急忙忙地带着迷迷糊糊的宿友远离「魔掌」时,一阵细不可闻的「喀啦」声,已然悄悄于金发少年胸口衣领下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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