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危楼陛下,我是采诗官
20
秦钩抱着扶游抱了一夜, 怕他跑了。
捂着他耳朵跟他说话,怕他听见。
第二天一早,扶游皱了一下眉头,秦钩就道他醒了, 摆出十二分“温和”笑容看着他。
扶游被他吓得一哆嗦, 逃不掉, 只能偏了偏头,移开目光。
这也不能怪秦钩,他原本就不会温和地笑, 更没有温和底。
他想学晏, 却从没照过镜。
秦钩问他:“你想再睡一会儿吗?”
扶游摇了摇头, 推开他,坐起来。
他试着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嗓哑了。他坐在秦钩面前, 看着他,忽然用手掌捂住了脸。
秦钩揽住他:“别哭,别哭。”
扶游紧紧地捂着脸,却没有泄『露』出一点哭声。
不道是怎么了。
好半晌,他才松开手, 抬起头。
只有睛微红,看不出有哭过痕迹。
他声音微哑,语气平静:“秦钩,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钩看着他,正『色』道:“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成亲。”
扶游却没由来地笑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样刚愎自用人?
可他也不道该说什么了。
该说全部都说过了,他甚至冒着死罪骂了秦钩,可秦钩还是这副狗样。
他好像道自做错了, 好像一直在坚持做错。
扶游不道他是怎么想,也不想道了。
“好吧。”随他想怎么样吧,扶游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强自打起精神,“晏和怀玉在哪里?”
“你要见他们?”
“嗯。”
“先洗漱,吃了早饭就去。”
秦钩真像对待一个珍宝一样对他,道他回来时赶路赶得急,骑马腿磨破了,就抱着他去洗漱,拧干了巾,给他擦脸。
他还喂扶游吃早饭,动不太熟练。
他实在是学不会温和待人。
扶游也觉得别扭,最后拿过碗,自喝了粥。
他放下碗,问:“晏和怀玉在哪里?”
秦钩顿了一下,给他换了一衣裳。
他希望扶游能低头看一下,看见他穿是新衣服,他还希望扶游能发现养居殿装饰变了,早饭也变了。
可惜扶游没有。
他抬着头,像是一个没有气木偶。
*
阴暗幽深天牢。
一条狭长走廊,两边分隔开,都是牢房。
每天早晨必做早课——西南王和几个世人一起哀嚎痛哭,大骂皇帝残暴。
怀玉被在最里边一间牢房,他盘腿坐在干草铺着地,被吵得不行,随手捻了一根干草,挖了挖耳朵。
他转头去看同一个牢房晏。
晏坐在角落里,抱着手,闭目养神,安之若素。
他昨天被拉出去,本来说是要砍头了,西南王和世还给他号丧,哭了大半天。
结果到了晚,人给送回来了。
有人说是皇帝开恩,也有人说是皇帝舍不得。
只有怀玉道,是皇帝后悔了。
他指不是晏,他指是扶游那个小呆。
扶游出宫之后,皇帝后悔了,想让他回来,可是扶游不肯,于是皇帝就用晏钓他。
仿佛所有人都没看出来,皇帝真很喜欢扶游。
皇帝根本不承认,而这里人里只有权势,所以也看不出来。
他就不一样了,想他怀玉六岁就被卖进青楼,十六岁被西南王看中,从楼里赎出来,训练了三年,才被送进宫来做细。
他倒是看得见情爱,所以也看得清楚。
他几乎能笃定,秦钩就是喜欢扶游。
可是看出来了,也没有用,扶游还是过得惨兮兮。
没多久,西南王不哭了,怀玉就扣了点墙石头,丢过去:“诶,王爷,江山丢啦!”
西南王被他一说,哭天抹泪起来。
这是怀玉第一恨人,西南王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
怀玉大笑抚掌,然后挪到晏边:“晏公,昨天忘了问你,扶游回来了?”
晏淡淡地应了一声:“是。”
怀玉笑了一下,拍拍他肩膀:“那你大可以放心了,等会儿就有人来放你出去了。”
晏睁开睛,神『色』微怒,刚要说话,外面就传来扶游声音。
“兄长?怀玉?”
怀玉怔了一下,随后笑出声:“看来我也能出去了。”
他站起来,跑到牢那边,从铁栏杆里探出脑袋:“扶游!这里!”
扶游一华服,站在走廊,被四面八方涌来哭声包围。直到怀玉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朝他们这里跑来。
他实在是不太习惯穿这样衣裳,跑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了。
秦钩紧跟在他后,原本还有在走廊铺地毯侍从,可是地毯铺得太慢,扶游跑得太快,他直接跑到前边去了。
扶游飞奔前,抓着栏杆,喊了一声:“怀玉?兄长?”
怀玉应了一声:“我没事,他也没事。”
可扶游显然还是不放心,因为晏没有过来,他只是坐在角落里。
扶游放轻声音,唤了一声:“兄长……”
可是晏没有回答。
扶游回过头,就撞秦钩。
秦钩靠得很近,扶游想了想,试探着问他:“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秦钩点了点头,抬手让狱卒过来开。
牢打开,扶游跑进去,在晏面前跪下,抱住他:“兄长。”
晏没什么气,扶游问:“兄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病了吗?”
他一说这话,秦钩抬手让太医来,给晏看看。
扶游抓住他手腕,递到太医面前。晏却收回手,抬起头,看向扶游目光说不出难过。
“成王败寇,本是寻常,扶游,你不必如此。”
扶游摇摇头,目光坚定:“我要兄长和怀玉都活着。”
他回过头,看向秦钩:“可以他们两个放出去吗?只是他们两个。”
秦钩点头:“当然。”
他抬手,让侍从们过来,晏和怀玉请出去。
怀玉倒是高兴,还朝西南王挥手道别。晏不肯走,就被侍从直接抬走了。
扶游担心,刚要追去看看,就被秦钩按住了。
“太医跟着了,不用担心。”
他握着扶游手,走到走廊,踩着地毯,经过一个个着死囚牢笼。
*
扶游晏和怀玉安置在一处宫殿里,请太医来看诊。
扶游握着晏手:“兄长,反正我经回来了,你别这样。”
晏却道:“原本是我棋差一招,你为什么要回来?”
“陛下说他现在喜欢我了,想和我成亲,我就回来了……”这话说来,扶游一点底气都没有,他自都不信,“总之,我没有系,我经出去采过诗了,兄长就当是我采完诗回来了。”
晏定定地看着他,叫他没由来地有些心虚。
扶游不敢看他睛,只道:“等过几天,兄长好了,我就安排兄长和怀玉出宫,去晏新封邑,地方可能有点偏,不过总比在这里好。”
足够他们安稳度过一了。
扶游是这样打算。
一个月牢狱之灾,叫晏实在是没有力气深究,扶游也不准备跟他细说,再哄了他两句,就借口说要去看看怀玉,让太医好好照顾他,自逃出去了。
他退出房间,,后忽然传来一声:“不让他们留下参加你和我大婚吗?”
扶游被吓了一跳,回过头,险些没站稳,被秦钩扶住了。
被抓住时候,扶游反倒抖得更厉害了。
扶游定下心神:“我以为你想快点打发他们走。”
秦钩却看着他:“你不想让他们留下来?”
“不想。”扶游摇摇头,想了想,“之前两次成亲,不都是很简单吗?不用别人。”
他一向不会讽刺人,说话时一直都是眨巴着睛,正正经经模样。
可是秦钩却在其中听到了莫大讽刺。
前两次像儿戏一样成亲,是秦钩自以为不喜欢,为了哄他才办。
现在他终于承认自喜欢扶游,真心想跟扶游成亲了,扶游却早经默认,他们之间,就是儿戏、敷衍,见不得光。
因为秦钩一开始就是这样告诉他。
秦钩看着他透亮睛,再也说不出重话。
他张了张口,最后只道:“这回是不一样。”
扶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嗯,我道了。”
其实他根本不道。
*
这世道一早就『乱』了,不再是采诗官初立时以礼乐治国,世可以掌权,太后也可以掌权,只要手里有足够筹码。
而自从去年冬天肃清刘之后,秦钩大权独揽,有兵权在手,在朝政一向为所欲为,强迫世分田地、交兵权、免赋税。
世自顾不暇,和这些事情比起来,立后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
短短半年就换了好几个皇后,这回皇帝说要重新立后。
朝野见怪不怪,虽有非议,终究碍于皇帝权威,不敢轻易开口。
他连风光无限世弟都立过了,遑论扶游。
扶游不过是一个小采诗官,没什么背景,立了也没什么用,不值得朝堂人替他出头说话。
至于秦钩说自这回是真喜欢他,当然也没人信。
就跟“狼来了”一样,皇帝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一开始是扶游,后来是晏拂云,再后来是晏,兜兜转转,绕到扶游。
谁还会信呢?谁信谁是傻。
只有秦钩自信了。
他终于承认自喜欢了扶游,他开始亲自『操』办自和扶游大婚,给扶游送了更多珍宝,当做聘礼,给扶游挑选衣料,要和他一起穿红衣。
他甚至想过扶仅存扶游大伯请过来,参加大婚。
不过扶游拒绝了。
虽然大伯从前对他不怎么好,是扶游也不想他拖进火坑。
这天,扶游在秦钩要求下,试穿大婚当天礼服。
扶游站在铜镜前,秦钩站在他后,双手圈了一下他腰。
“你变瘦了。”秦钩手掌放进他背后腰带里,“走时候没这么瘦。”
“我……”
秦钩掐着腰带多出来一截,解下来,放在桌,用针别,做了个记号:“出去采诗很辛苦。”
扶游不道该说什么:“……嗯。”
秦钩问:“真不让你里人来?朋友也没有?”
“没有。”扶游反问,“你不也没有?”
秦钩顿了一下,然后笑了:“嗯,我也没有。”
他从后抱住扶游,脑袋搁在扶游肩膀:“所以我们天一对。”
扶游偏过头,没看他,目光望向窗外。
秦钩抱着他晃了晃:“小……”
他下意识就要喊“小黄雀”,出了口才恍然惊觉扶游不喜欢,连忙改了口:“扶游,你不高兴。”
扶游这才转头看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
这天下午,扶游去看晏和怀玉。
晏拂云也进宫了,晏被封,仆从全部遣散,他穿得朴素,脸手还有做活弄伤痕。
他坐在晏床边,倒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哭哭啼啼地向兄长告状,反倒笑着同他说话,让他放心。
扶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他,一回头,怀玉就站在他后。
“小呆。”
扶游朝他摇摇头,然后拉着他去走廊栏杆坐下说话。
经是暮春了,今天天气好,万里无云。
从走廊望出去,宫墙庭院一览无余,是秦钩暗卫探听不到地方。
扶游道:“你可大好了?我经和兄长说好了……”
怀玉转过头,朝他挑了挑眉:“你和晏说好了?”
“……好吧,是我单方面说好了。过几天晏去封邑,会带你一起,你尽早收拾一下,不要忘了。”
“嗯。”怀玉抱着手,“那你呢?”
“我还要在这里留一阵。”
“说实话,我被当细送进来,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出去。托了你福,我才能出去,可是你自……”怀玉叹了一声,“回你跳个湖还勉强能走,这回恐怕是难了。”
“你放心。”扶游拍拍他肩膀,朝他笑着,弯了弯睛,“我有办法,只是没有十足握,所以要先你们都安顿好。”
“你可别做傻事啊。”怀玉看着他,“其实吧,现在皇帝经承认自喜欢你,也发现自离不开你了,你要是留在宫里,往后日也不会太难过。”
他搂住扶游肩膀,压低声音:“就像训狗一样,慢慢地训,总会……”
扶游推开他:“我不想训狗,我没人当做狗看。”
怀玉撇了撇嘴:“行吧。”
傍晚时候,扶游走出宫殿,回到养居殿。
他抱着手,低着头,一步一步踢着衣摆,晃晃悠悠地回去。
实在是不想回去。
忽然,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扶游?”
扶游恍惚抬头,看清来人之后,迅速后退一步,扭头就跑。
那人还在后面喊他,只可惜他年老衰,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扶游就这样消失在他视线里。
扶游转过宫道,从偏进了养居殿。
他靠在墙,手掌按着心口,心有余悸。
是邱老夫,是他采诗途中忘年交。
扶游从没跟他讲过自这三年来在做什么,他经足够狼狈了,不需要这种事情再告诉老朋友,让老朋友也跟着羞愧。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扶游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片阴影就罩了下来。
“你跑什么?”秦钩低头看他,用拇指抹掉他鼻尖汗珠。
扶游抬头,恍然惊觉:“是你……”
“那不是你朋友吗?我让他过来……”
秦钩话还没完,只听一声脆响,“啪”一声,秦钩脸偏到一边,扶游还举着手。
跟着侍从,在崔直带领下,连忙跪下请罪。
秦钩冷了脸,面有怒意,他看着扶游,捏了捏拳头。
扶游整个人都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红着睛看着他:“秦钩,你别再羞辱我了好不好?”
秦钩松开拳头:“怎么了?”
“送他走,还有别人,全部送走。”
“好。”秦钩回头,“马老夫送回去。”
侍从领命下去,秦钩转回头,对扶游道:“送走了。”
扶游捂着脸,泣不成声。
他经回来了,秦钩要做什么,他都随秦钩意了,可为什么秦钩还要这样羞辱他?
他哭着,没了力气,顺着墙蹲下,整个人蜷成一团,抱着膝盖,哭得气不接下气。
秦钩挥手屏退侍从,在他面前蹲下:“扶游,别哭,别哭了,是我错了,你别哭。”
他试图握住扶游手,扶游却一次一次地挣脱。
最后秦钩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另半边脸凑到他面前,捉住他手就往自脸放:“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可是扶游在走廊蹲了许久,一直到天黑了,也不肯回去。
秦钩耐着『性』哄他:“人经送回去了,你别哭了,就算是我做错了,行了吗?”
扶游哭得说不出话,偏过头不理他,最后秦钩直接他抱起来,扛回去了。
*
扶游情绪崩溃过一次,更没有了气。
偏偏秦钩就爱哄他说话,哄得久了,扶游一言不发,他自倒先不耐烦起来,要么就站起来,低头看着他,要么就径直走出去,在外面冷静一会儿再回来。
他以为自经收敛许多了。
若是从前,他一定强按着扶游,非让他开口不可。
是一次不耐烦时候,秦钩站起来,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着他。
“扶游,你就一点都不想跟我成亲?”
扶游抬头看他脸『色』,揣摩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有啊。”
可是他根本不会掩饰,越掩饰越明显。
这下秦钩明白了,他在扶游面前蹲下,握住他手:“从前是我太凶,我太爱面,不肯承认我喜欢你,不道喜欢你就要对你好,还总欺负你,我是混蛋。以后我不会欺负你了,我全都改,我承认我很喜欢你,见不到你就很烦躁,往后还有几十年,我不会欺负你了。”
秦钩很少说这样长一段话,他自说起来也十分难为情。
扶游还是那样表情,淡淡,垂了垂睛:“嗯,我道了。”
秦钩松了口气,却看见扶游里没有什么笑意。
他捂住扶游双,试着亲吻他双唇。
“秦钩和扶游天一对。”
他试图说服扶游,扶游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嗯。”
从这天开始,秦钩开始四处寻找“秦钩和扶游天一对”证据。
他看见扶游多吃了两口菜,多喝了两口水,他都要说他们天一对,就因为他也爱吃那道菜,他也要喝水。
秦钩好像还不明白自感情是从心里来,他一直觉得这个小世界有规律可循,一切内容,都有佐证。
他也试图为自一次次冲动莽撞行为找到规律。
这天傍晚,秦钩带着扶游在外面散步,宫道那边迎面走来一个人,远远地瞧见,就朝他们跪下行礼。
秦钩仔细看了一下,是晏拂云。
从前为他,与扶游出许多事情,就算这时候晏拂云规矩行礼,秦钩也不愿意再过去了。
于是他拉着扶游,就从另一边走了。
走在路,秦钩看着前边扶游脑袋,心思一动,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点了点扶游肩膀,等他回过头时候,就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扶游怔了一下,慢慢地嚼着糖,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秦钩心想,照他这么吃,还得吃自几十年,自这些年囤那点东西,全都得让他吃了。
秦钩笑着,『摸』『摸』扶游脑袋。
扶游却躲了一下,加快脚步,往前跑了。
*
再过了几天,晏大好了,扶游就安排他和怀玉立即出宫,前往封邑。
晏原本不愿,可是扶游坚持,甚至不惜以命相挟,他最后也只能答应了。
秦钩倒是无所谓,他一向这样自信,晏经是手下败将,就算在封邑筹划着东山再起,他也一样能再弄死他一次。
只要扶游高兴就行。
扶游安排了马车送他们走,在宫前同他们道别。
临走之前,晏还不忘嘱咐他:“一切小心,兄长……是兄长无用,不过你要是有事情,马写信给兄长,兄长还有这条命。”
扶游点点头:“我道了。”
他转向怀玉:“我不在,兄长就拜托你照顾了。”
怀玉也答应了。
要将他们送马车时候,扶游回头看了一站得很近秦钩,想了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各自抱了他们一下。
谁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就没有下次了呢?
秦钩看着,拳头都捏紧了,只是他也想着,反正以后扶游都见不到他们了,没必要在这个口惹扶游不高兴,就忍了下来。
扶游很快就松开手,若无其事地他们送马车,吩咐马车夫安稳些驾车。
“驾”一声,马车开始驶动,扶游就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马车还没走出去多远,秦钩就按住他肩膀:“这下可以专心准备大婚了。”
扶游转头看他,笑着点点头:“嗯。”
秦钩受宠若惊,看着他脸,戳了戳他唇角,也朝他笑了笑。
秦钩抱住他:“我们从头开始。”
*
正如秦钩要求那样,他们从头开始,扶游也开始认真准备大婚。
在不久之后,晏报平安书信送来时候,他更加认真。
他仿佛在劝服自接受现状——扶游,怀玉说得对,这样没什么不好,秦钩好像经改好了,你以后日不会太难过。
可是和秦钩在一块儿时候,他忍不住害怕——扶游,你是个采诗官,别这么贱。
他努力地说服自,却不断地打破自。
他经走到了悬崖边缘,他试图做些别事情,来转移自注意力。
于是扶游试穿礼服,要礼服改成自喜欢模样,在铜镜前照了照。
拉着秦钩一起,去礼官那边,了解帝后大婚流程,还让秦钩专心做笔记,到时不要出错。
他亲自挑选送给朝臣随礼,核对昭告天下诏书,敲定当日晚宴菜品。
认真极了。
秦钩没看出他异样,在他看来,两人还真像是回到三年前一样,扶游还一心一意地喜欢他,单单看着他时候,睛里都有小星星。
秦钩十分满意,时时刻刻,想起来时候,就要捧着他脸,让他说喜欢自。
唯一不好是,扶游说,大婚之前他们不能一起睡。
秦钩口头答应得好好,其实也就是让扶游从养居殿正殿搬到了偏殿,他每天晚还『摸』去偏殿睡。
他去时候,扶游大多时候经睡熟了,被他惊醒,要赶他走,也不会太凶。
他磨一磨就能留下来了。
“没你我睡不着啊。”
秦钩抱着他时候,这样说道。
*
一转就到了大婚日。
前一天晚,秦钩还是『摸』到偏殿去,抱着扶游睡。
在扶游开口赶他之前,他说:“明日早起,我睡不好,要是从祭坛台阶摔下来,谁跟你大婚?你要做小寡夫?”
扶游却问:“那明天晚呢?”
“明天晚?”秦钩笑着他抱紧了,鼻尖蹭着他颈侧,“扶游,你傻了?明天晚我们大婚,在青庐里过夜,我们就真成亲了。”
“嗯。”扶游点点头,问,“你以前喜欢我吗?”
“喜欢,我以前不敢承认,其实是喜欢。”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喜欢,特别喜欢,秦钩特别喜欢扶游。”
“会一直喜欢吗?”
“会一直喜欢,秦钩会一直喜欢扶游。”
扶游很少会问这样问题,因为先前秦钩说这是蠢话,让他不要说。
这阵,秦钩哄着他说,他也不怎么说。
现在他问这一连串,秦钩不觉得厌烦,只觉得还不足够,希望他多问几句。
可是扶游没有再问,他往被里缩了缩,闷闷道:“睡觉吧。”
“好。”
秦钩并不为他忽然冷淡感到恼火,他反倒抱紧了扶游。
也是在抱着扶游时候,秦钩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这么没志气,爱美人不爱江山了。
当然他不一样,他既爱江山,也爱扶游。
秦钩这样想着,就啄了扶游一口。
他才刚刚找到和喜欢人温存方式,不是暴戾粗鲁,是温柔舒服,他迫不及待地和扶游尝试一切,并且暗自将往后余和扶游相处方式都安排好了。
重新开始,他和扶游重新开始。
秦钩合双,察觉到怀里扶游翻了个,好像是面对着他。
扶游用指尖划过他脸,秦钩闭着睛,不戳穿他,任由他看。
扶游手盖着他睛,一次在无解挣扎里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
*
翌日一早,崔直带着养居殿一众侍从,过来请早。
崔直吩咐侍从们给他们换衣裳,站在一旁笑着道:“可算是要大婚了,也算是老奴看着过来。”
“老东西,你才来多久?”秦钩笑了一下,自拿过腰带扎好,然后走到扶游那边,帮他正了正衣领。
扶游面白唇红,一头乌发,穿红衣最漂亮。
秦钩没忍住多看了几。
随后扶游在侍从陪同下,从偏殿出来,秦钩从正殿出来,两个人一同前往祭祀天坛。
近百个台阶下,文武百官早经在此等候。
秦钩缓步走台阶,扶游跟在他侧。
这是扶游第一次站祭台,祭台九个大鼎,肃穆威严,正中一座祖庙。
他之前没有来过这里,离得最近一次,是秦钩骗他说自会另立皇后,结果还是立了晏做皇后那一次。
他站在下面,被侍卫拦在远远地方,十足一个蠢货。
秦钩回头看他时候,只看见他紧张地张望着。
秦钩笑了一下,低声道:“没见过?过一阵给你建一座楼?”
扶游收回目光,摇摇头:“这里就很好了。”
大婚仪式繁琐,要先禀告天公,要告地母,还要会故祖先。
崔直念起圣谕,念到“永结为好”一句时候,秦钩不合规矩地后退半步,握住了扶游手。
最后帝后一同接受百官朝拜,才算是完全结束。
一直办到正午,帝后被送进养居殿前搭建起来青庐,按照规矩,新婚夫『妇』应当在这里过夜,第二天早才能回去。
帝王也不例外。
青庐里点着红烛,扶游搂着礼服,坐在软垫出神。
崔直拿了点心进来:“扶公……”被秦钩看了一,他就改了口: “君后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吧。”
他不叫“皇后”,而叫“君后”,是秦钩特意让礼官给他弄称号,因为他是男。
扶游道了谢,才拿起点心,秦钩道:“先喝交杯酒。”
“不要。”扶游一口吃掉点心,“合卺酒要晚再喝。”
秦钩倒也不恼,笑着应了:“好。”
在青庐歇了一会儿,下午在怡和殿还有宫宴。
秦钩起来时候,扶游还压着他外裳,闹着不肯起来。
秦钩拍了他一下:“宫宴。”
扶游摇头:“不起来。”
秦钩这阵脾气是越来越好了,坐在他边哄他:“怎么了?累了?”
“嗯。”扶游点点头,“站一午,累了。”
“累了,那就不去了。”秦钩顺势在他边躺下,“我们就在青庐里待着,让他们赴宴罢。”
扶游推了他一下:“你还是去吧,陛下怎么能不去?”
秦钩躺得稳稳当当:“君后不去,陛下也不想去。”
扶游只能坐起来:“好吧,那下午宫宴我去,晚你去。”
秦钩抱住他:“一起去。”
*
下午宫宴,秦钩与扶游一同出席。
傍晚时候,扶游喊累,告退要走。
秦钩随他去了,还特意回青庐看了一,见他睡得熟,也没吵醒他。
现在多睡一会儿,晚也不会累。
扶游一觉醒来,发现秦钩就坐在他旁边,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去宫宴?”
“说好了一起去,你不去,我一个人怎么去?”
扶游顿了顿,还是推推他:“你去,不然朝臣会说。”
秦钩一挑眉:“你怕他们说?”
“我想吃宫宴那道……烤鹿肉,你去端。”
“你还敢使唤我。”秦钩说着这话,却没有一点不高兴样,拍了一下他脑袋,“等着。”
他走之后,扶游才收敛了不太擅长做表情,『揉』了『揉』有些发酸脸。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试着支走秦钩,可是秦钩总是不肯走。
他要去找世公侯、去找文武百官,在他们面前做件大事。
他经派人去跟他们说过了。
扶游抱着宽大衣袖站起来,想要走出青庐,才掀开帘,就看见许多人守在外面,他一出去,有人迎来问他要什么东西。
扶游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回去了。
他回到案前,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往秦钩酒樽里加了点『药』粉。
做完这件事情,秦钩就回来了。
他堆成山烤鹿肉放在扶游面前:“吃吧。”
扶游没这个心思吃,想了想,还是直接拿起自酒樽:“先喝合卺酒。”
秦钩当然愿意,端起酒樽,将手伸到他面前。
手臂缠绕似交颈,两人各怀心思,仰头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
喝了酒,扶游专心吃鹿肉,等着『药』效发,青庐里红烛烛光映照,照得一片暖黄。
秦钩解了外裳,靠在他边,看着他吃,目光炙热。
没多久,扶游也隐约觉得有些热,他直觉不对,转头看向秦钩。
秦钩笑了笑,指了指空了两个酒樽:“大约是崔直他们害怕我们是第一晚,就往酒里下了点东西。”
这就是完全在说笑话了,给崔直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往酒里下东西。
能做这件事情,只有秦钩自。
扶游下『药』还没起效,反倒是秦钩下先起用了。
扶游双手扶着桌案,还没站起来,就被秦钩一拽了回去。
他面全是紧张:“秦钩……”
“小黄雀,我们成亲了。”
“我不想……”
从唇齿之间,泄『露』出这两句话。
扶游艰难地推开他,得到一点清明思绪:“……我不要,求你了……”
秦钩他拽回怀里,额头抵着他额头:“我也求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一次,秦钩一次忽略了他请求,或者说哀求。
扶游怔了一下,然后被秦钩扯回来。
扶游一脸惊恐,大约是想到了不太好经历,连转逃跑机会都没有,就被秦钩一按回来。
他脸『色』苍白,思绪恍惚,青庐里烛光摇晃,像是修罗地狱里恶鬼咆哮。
青庐外面都是侍从,听见里面动静,连忙退走,只有窸窸窣窣脚步声。
再然后,连脚步声也没有了,只有夏季零星虫鸣声。
红烛烧得厉害,噼啪炸开烛花。风吹动青布,吹在人脸,冰凉凉。
扶游猛地回过神,不堪地捂住自脸。
不是扶游,不是采诗官。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秦钩松开手,走出去,喊人端点水进来洗漱。
*
秦钩扶游放在床,给他盖被,然后自也在他边躺下。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道过了多久,或许是秦钩下『药』『药』效过去了,扶游『药』才起效,总之秦钩睡熟了。
扶游剧烈地干呕着,从床爬起来,越过他,下了地。
他捡起散落在地礼服,皱巴巴,经不能穿了。
他干脆礼服丢到地,就这样赤着脚,梦游似,晃晃悠悠地、拖着步走了出去。
扶游掀开帘,走出去,冷风迎面吹来,让他清醒不少。
青庐外面人都走了,进宫赴宴百官也早经出宫了。
一个人也没有。
扶游回头,随手拿起一个烛台,吹灭红烛,蜡烛拔掉,『露』出烛台尖利铜刺。
他缓缓走向床榻那边。
秦钩躺在榻,睡得安稳,眉平和,勾着唇角,一脸餍足,满心想着可以和扶游重新开始。
扶游缓步前,一只手握着烛台,一只手抚过秦钩心口。
他看着秦钩,就落下泪来。
恍惚之间,他没抓稳烛台,烛台滑落在地,发出哐一声响。
他怎么会杀人?他不是秦钩。
扶游倏地回过神,转头看去,只看见夜『色』漆黑,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他后退了半步,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青庐。
夜风呼啸,扶游就穿着一单衣,赤着脚,披着头发,穿过走廊。
风吹动他头发与衣袖,他脸『色』苍白,彻底『迷』失了方向,每走过一个地方,就要在原地转一会儿。
兜兜转转,最后他走到了白日里祭天祭台下边。
他一开始只是想去吹吹风。
高一些地方,风比较大吧。
*
秦钩是天一头猛兽,他质本来就异于常人,他曾经被扶游用铜制花瓶敲了一下,都跟没事人一样。
扶游下那点『药』,他一刻钟就醒了。
秦钩醒来时候,青庐里红烛还没烧尽,烛影摇曳,还是原先场景。
可是扶游经不见了。
秦钩心中没由来地一紧,他迅速下了榻,一边披衣裳,喊人过来,一边将青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没有,全都没有。
他朝崔直发脾气:“人呢?扶游到哪里去了?”
一众侍从跪下回禀:“小们都在百步外守候,并没有看见君后离开。”
秦钩拍了拍昏沉脑袋,冷静下来:“巡逻侍卫、守宫侍卫,全部喊过来。”
十来个侍卫很快就过来了。
“属下在宫外守夜,并未看见君后出宫。”
“属下们在宫道巡逻,也不曾看见君后踪迹。”
秦钩烦躁,想要踹倒桌案,看见桌合卺酒,还是收回了脚。
青庐里东西,他一样都舍不得动。
秦钩转回头,一面快步走出去,一面厉声道:“去找,全都去找。重点搜查养居殿、凤仪宫,还有太后宫里。找到了立即回禀,不许伤他。”
“是。”
*
帝后大婚,陛下赏赐了许多东西,宫里宫外一派喜气洋洋。
月『色』通明,守夜报时宫人,帽戴着陛下今早赏赐宫花,走过长街。
恍惚间,他抬起头,忽然看见祭台,站了一个人。
今天白日里,帝后还在边办过大婚,昭告天地。
而那人一单衣,赤着脚,不道是怎么去,就站在祭台最高处——祭台正中大鼎,临风而立。
宫人吓得惊叫出声,丢下灯笼,扭过头就要跑,可是他才转过头,就撞了一群人。
秦钩一将挡路人推开,大步前,目眦欲裂。
他本欲怒吼,却忍住了,缓和了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讨好:“扶游,怎么在面?”
扶游恍若未闻,仍旧站在铜鼎,赤着脚,像是踩着皇权与秦钩脊背。
秦钩欺侮他这么多回,他终于也踩了秦钩一回。
风吹动他衣襟与乌发,黑暗中,低低地传来一首有黄雀小诗。
“团团黄雀,无食我黍。来栖梧枝,无有所宿。”
小黄雀呀小黄雀,不要偷吃我粮食啊。请在梧桐枝稍歇息吧,我和你一样,今夜也没有落脚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