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戳破全天下小狗都会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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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游大概听懂控制中心在说什么了。
他们的意思是, 上辈子秦钩是皇帝,这次重来,秦钩不在,于是他们按照秦钩的模样, 捏了个假皇帝放在这里维持世界常运转。
是这个假的, 他是个傻的。
这也就完美解释了, 为什么精明的刘太后在自己没有儿子的情况下,会选择扶秦钩做皇帝,而不是比秦钩懦弱许多的西南王秦栩。
这样一来, 倒是更加符合世界逻辑。
扶游着眼前叮叮当当敲着小编钟的“痴呆秦钩”。
他一个没忍住, 差点笑出声来。
扶游定了定心神, 后上前行礼:“采诗官扶游见过陛下。”
在他走过来的时候,“秦钩”抬头见他,便不自觉停下了敲钟的动, 紧紧地盯着他,绝不移目光。
扶游被盯得心底发麻,又想,方才控制中心给他的回复——
他同样深爱着。
扶游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秦钩竟深爱着他吗?
他并不觉得。
而后, “秦钩”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猛地推编钟,站来,竟是要朝他冲过来。
扶游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几个侍从见怪不怪地上前来,劝着哄着,把皇帝推回挂着帷帐的里间。
“陛下,陛下, 怎么了?”
动倒是比待西南王要轻一点。
秦家净出疯子。
重重包围里,“秦钩”的目光始终落在扶游上,他仿佛无意义地重复着扶游的名字:“扶游,扶游……”
扶游望着他,神『色』平静。
何必呢?
“秦钩”被推搡着回到挂着厚重帷帐的里间。
下一刻,里间传来砰砰几声巨响,“秦钩”又冲出来了。
掀帷帐时,扶游见几个侍从都倒在地上。
这个假皇帝同样完美复刻了秦钩的暴力手段。
“秦钩”站在扶游面前,捏着拳头,克制着自己,不敢再靠近,怕吓到他。
扶游着他,最后俯揖:“采诗官扶游见过陛下,扶游进宫献诗,请陛下稍安勿躁。”
“秦钩”大约是只听他的话,他捏着拳头,极其艰难地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地、慢慢地,退回帷帐后面。
他终于了口,吩咐倒在地上的一众侍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噜声:“把帐子挂来。”
简直和秦钩一模一样。
扶游放下书箱,在软垫上跪坐坐好,挑了一首平八稳的祭祀诗。
乐师重新摆好编钟,弹奏悠远的乐声。
扶游甫一口,“秦钩”便安静下来,那种野兽似的呼噜声也消失了。
他没有坐在榻上,一定要坐在地上,抱着腿,高高大大的形蜷缩来。他着扶游,听着扶游唱歌,不自觉就红了眼眶,模样怪委屈的。
扶游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唱诗。
难得片刻安宁,侍从们无声地退走,推门出时,忽见一个不速之客也站在门口。
西南王——或者说真的秦钩就站在门前。
刚才在宫道上,他挣脱了侍从,追着扶游的脚步到了养居殿。
他经按捺不住要推门进,他想把那个冒牌货揍一顿,后把扶游给抱走,让他给自己献诗。
可是殿门打时,扶游的声音泄『露』出几分,传到他耳里。
他忽消了气焰,不敢进放肆了。
扶游很重献诗这件事情,要是他现在冲进大闹一场,扶游肯定会很生气的。
他不能再惹扶游生气了。
于是他收回手,在殿门外蹲下,耳朵贴着殿门,就这样蹲着偷听扶游唱歌。
*
扶游来皇都的时候,背了满满一个书箱。
可是到真献诗的时候,他也只挑了五首太平诗。
《团团黄雀》是不可能再出现在秦钩或者和秦钩有关的任何面前了。
五首诗很快就献完了,扶游又一次俯行礼。
“扶游告退。”
一听这话,皇帝“秦钩”猛地就站了来:“不许……”
扶游抬头,定定地着他:“陛下稍安勿躁,下一个采诗官马上就到,扶游告退。”
“秦钩”很听他的话,是又要克制着自己想靠近他的本『性』。
他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本来就傻,最后只憋出来一句:“扶游,别走。”
扶游偏偏和他唱反调:“我要走了。”
说完这话,扶游便背书箱,离。
“秦钩”下意识要追,被扶游回头一眼定在原地。
他是有点傻,是他熟悉扶游的一切。
扶游的目光很明显了,他讨厌他,他要是再跟上来,他会更讨厌他的。
“秦钩”最后又憋出一句:“扶游,那明天还要来啊。”
扶游恭敬回了一声“是”。
其实明天就不是扶游献诗了,他明天不会再来了。
不过“秦钩”只听他的话,只要他答应了,“秦钩”就放心了。
扶游走出养居殿。
门外蹲着个,察觉到门了,噌的一下就站了来。
西南王——真的秦钩也喊了一声:“扶游。”
扶游转头他,目光清澈,没有杂质。
秦钩被他的目光得顿在原地,他想了想,最后道:“我……我是西南王!”
换一个份,秦钩这样想,反他经用了西南王的份,换一个份,他和扶游就能更好地重新始。
这是一个很好的始。
从现在始,他和那个痴呆皇帝就没有任何关系了,皇帝做过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扶游着他,似乎是扯了扯嘴角,后俯揖:“西南王。”
“嗯。”秦钩比痴呆还痴呆,不太容易地找借口撒谎,“我……刚刚在宫道上吓到了,我不是疯子,别放在心上,我不是疯子。”
他一连说了两遍,最后还暗暗地讽刺里面那个“秦钩”。
“里面那个才是疯子,要小心点。”
扶游道:“西南王慎言。”
秦钩同样很听他的话,连连点头:“我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扶游又一次行礼:“扶游告退。”
秦钩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袖,又连忙松手:“我送回,现在住在哪里?住在驿馆。”
他发觉自己的语气太过霸道,还补了一句:“我送,好不好?”
扶游着他,淡淡道:“不麻烦西南王了,西南王就这样出来,恐怕侍从们都要急坏了,您还是快回吧。”
秦钩低头了自己,才发现自己就穿了中衣中裤,还赤着脚,大雪天的,他不觉得冻,别觉得他是纯的疯子。
扶游转离,秦钩想追上,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
他回头,推养居殿的殿门。
果不其,那个冒牌货、假秦钩,也趴在门上,偷扶游。
秦钩见他就不舒坦,总感觉自己在照镜子,他冷声道:“离扶游远点。”
“秦钩”虽傻,在扶游的事情上一点都不迟钝,他马上感觉到方带着的敌意,立即反驳:“关什么事?”
“滚。”
猝不及防,秦钩一拳把他揍回,关上门,留下烂摊子,转大步离。
他回到西南王的住所,从衣箱里挑了几件衣裳,重新把自己打扮得模狗样的。
他又要见扶游了。
*
那头儿,扶游背着书箱,走在宫道上。
他拽着书箱带子,脚步匆匆,头也不回。
上辈子他自尽之后,想办法和控制中心取得联系,成了和秦钩一样的任务者。
控制中心一始说,他才刚来,比较熟悉这个世界,就让他再回来练练手,就当是式做任务之前练习一下。
他来这里不过一年,一始事情还是很顺利的,他就像是从前一样,在外面采诗,结交朋友。
可是来到皇都之后,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皇帝“秦钩”变成了个傻子,而西南王……
西南王。
扶游咬着牙,立即发件询问控制中心,控制中心也很快就回复他了。
“扶游,他是自己冲破禁制,闯进来的,我们没拦住。小世界始运行之后,就会上锁,他自己□□进来,中途又出了点错误,结果他就跑到西南王上了,我们也没办法啊。”
扶游说:“麻烦们,能不能把他弄回?”
“没有这项功能,他进来之后,除非他死,就可以脱离小世界,回到控制中心,否则我们没办法干预。”
“可以自己想想办法,只要他死了,他就会离,可以……”
“他现在是西南王,我要是杀了他,我也会被杀头的。”
“那就没办法了。”控制中心最后说,“傻子皇帝的属『性』和他一样,而且百依百顺,就是有点傻,要不考虑一下?”
扶游没有回答,叹了口气,礼貌地说了谢谢,后切断和控制中心的话。
这时候,宫道前面忽有仪仗行来。
扶游连忙回神,侧过,贴墙站好。
孔雀羽『毛』织成的华盖,从扶游面前轻轻拂过。
轿辇在他面前停下,略显威严的女子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是今天的采诗官?”
扶游垂眸:“回太后,是小臣。”
“怎么这么小?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臣名叫扶游,今年十五。”
“扶游……”刘太后顿了顿,似是在想什么,“才十五,怎么就来做采诗官?”
扶游斟酌道:“回太后,扶游家中原是采诗世家,祖父与父亲皆亡故。新皇登基,朝廷征召,家中只有伯父、表兄与扶游,伯父年老,表兄体弱,才由扶游外出采诗。”
他倒不是不埋怨伯父表兄,只是在太后面前告状,于他没有半点好处。
万一伯父被诛九族,他同样在里边。
刘太后微微点头:“也是苦了,行了,出宫吧。”
扶游愈发低了头,刘太后的轿辇被重新抬来,走远了。
她靠在软枕上,随口问边:“阿戎,刚才西南王喊的就是这个扶游?”
刘将军原来站在轿辇另一边,难怪扶游没有见。
他佩着刀,跟在姐姐边:“没错,就是他,在宫道上嚎得可清楚了,跟着的全听见了。阿姐他像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和秦栩有什么勾结?”
刘太后扶着额,摇了摇头:“不像。”
这时候,轿辇到了养居殿前,养居殿也闹着。
刘将军怒叱一声:“怎么回事?又闹成这样?们就是这样照陛下的?”
内侍们叫苦不迭:“大将军恕罪,实在是……刚才那小采诗官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一走,陛下就不知怎么了。”
刘将军回头,同姐姐交换了一个眼神。
又是那个采诗官。
*
这天夜里,扶游就收到了太后宫中传出来的懿旨。
让他明天继续进宫献诗,一直到年节。
诗不够了不要紧,可以献别的,总之要他。
扶游有些烦恼,想是今天不小心引太后怀疑了,太后要敲打他。
那个总帮他的老家倒觉得没什么:“挺好的,献诗,要是从宫里得了赏赐,足够用一辈子的了。”
扶游朝他无奈地笑了笑,给他盖上被子:“您老还是快睡吧,别再偷吃糖了。”
他安顿好老家,就拿着懿旨回到自己房间。
扶游拖着脚步,回到房间,刚掏出火折子,还没点蜡烛,窗户那边忽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动。
他吓了一跳,迅速退到门外。
窗户那边还是窸窸窣窣地响,有个声音,小声又委屈:“扶游,是我。”
扶游提高音量问道:“谁?”
“扶游,我……”那拉窗扇,忽改了口,“我是西南王。”
秦钩又一次咬着牙,说出自己现在占用的份,又小心地斟酌词句:“白天在宫里,吓到了,我经好了,我不是疯子了,我是特意来跟道歉的。”
他当不是疯子了,他特意收拾了一下才过来的,模狗样的。
扶游点蜡烛,烛光照在他面上,秦钩整个都怔住了。
他整个都在颤抖,按在窗扇上的手划过木头,咯咯地响。他死死地盯着扶游的脸,目光犹如实质,像是要用目光把他拉进怀里。
白天的时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扶游。
当时他根本不敢仔细扶游,怕惊动了他,现在扶游忽点蜡烛,烛光映着扶游的脸,就这样直接闯进他的眼睛里。
他受不了,他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扶游被他得心里发『毛』,后退了几步,稳下心神:“西南王,上次的事情,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不用特意过来赔礼,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您回宫吧。”
秦钩怎么可能回?他根本都没够。
他等了八年,再次见到了,怎么可能放手?
他尽力缓和语气:“我想给赔罪,吃晚饭了吗?饿了吗?我想和一吃饭。”
扶游神『色』不改,恭敬回绝:“多谢厚爱,我方才经用过晚饭了,恐怕不能陪同西南王用饭了。”
“没事,那……冷不冷?都没几件衣服,也没有厚被子,我带裁缝铺……”秦钩忽反应过来,急急解释道,“我没进房间,没『乱』翻的东西,我只是……”
解释不清楚了,因为他确实趁着扶游不在,做了这些事情。
他只是太想扶游了,他见不到扶游,就想闻闻他的气味。
他只是犯了天底下所有小狗都会犯的错误。
秦钩抬眼他,隔着窗子,隔着半个房间的黑暗,还隔着扶游手里的蜡烛。
烛光晕染,扶游的双眼如他记忆中一般清明透彻,没有杂质。
扶游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在秦钩心里升。
秦钩连忙又道:“不,是我错了,我把的东西都弄脏了,我帮换新的,跟我出……”
扶游声音轻缓温和而又有力:“西南王?秦钩?还要演戏吗?”
秦钩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我是秦栩,扶游,记错皇帝和我的名字了。”
扶游蹙眉,万般无奈:“秦钩,这样很有意思吗?”
“我不是秦钩,我不是秦钩。”秦钩定定地着他,“我是秦栩,秦钩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我和他不一样,我是秦栩。”
他说着这话,就双手攀着窗台,要翻进来。
“我证明给,我的手臂上有一道疤,我是秦栩。”
扶游后撤一步,摆出防御的姿态,呵斥道:“别进来。”
“好好好。”秦钩连忙收回手,“我不进来,别生气。”
扶游端烛台,向他走来。
秦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虽他不知道,为什么扶游会有上辈子的记忆,是他唯一明确的是,绝不能让扶游出来他其实就是上辈子的秦钩。
不能,绝不能。
扶游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将手掌心里的东西——一个黑『色』的、小小的、方方的糖块——递给他。
“秦钩,我今年采诗,再加上今天献诗,攒下来了一点积分,先把这个巧克力还给。”
积分。
巧克力。
控制中心。
一瞬间,就像是有抽空了所有的空气,秦钩几乎要窒息了。
他不可置信地着扶游。
扶游神『色』淡淡,朝他伸出手。他的手凉,巧克力在他的手里也不融化。
秦钩缓过神,试图继续伪装:“扶游,这……这是什么?”
“是之前给我的,欠的,大概是三块巧克力,两颗薄荷糖,还有一颗安眠『药』,等以后我慢慢攒积分,会一点一点还给的。”
秦钩试图挣扎:“我没见过这个东西,为什么要还给我?我不要。”
秦钩着他,扶游也着他,隔着烛火。
扶游将手里的巧克力放在窗台上,秦钩站在窗户外面,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直接踩进房外的排水渠里。
原本比扶游高一个头的秦钩,如今比扶游整整矮了一个头。
他不巧克力,只是仰头望着扶游,双眼通红,祈求一般望着扶游,求他不要再说了。
“扶游,求了,我是秦栩,我不知道秦钩是谁,秦钩是疯子,是神经病,我不是,我是秦栩。”
他为了摆脱秦钩这个份,不惜承认自己是他从前最不的懦夫。
他只是想重新始,不管怎么样,让他变成乞丐,让他变成残废,让他变成小狗小猫也可以。
他只是想跟扶游重新始。
扶游着他,月光烛光照在他的面上,叫他洁白得不染纤尘。
他不能体会秦钩的痛苦,也并不想体会他的痛苦。
只像天神罪的审判,平静得没有波澜,将打入最深的地狱。
“秦钩,竟连承认自己是谁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