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当年百禽子,欲入菩萨腹
沉沉黑夜，群山之间。
万丈佛光将那区域照耀得如同地上佛国，那遮天蔽日的金色大孔雀，以及那莲座之上，扭曲膨胀，汹涌嚎叫的恐怖妖身，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正因了此，铁佛寺内幸存的那些修士妖魔，越来越多开始发疯。
陶潜原本也在盯着看，忽而一双柔荑探来蒙住他的双眼，蕴着担忧和一丝紧张惧怕的声音在陶潜耳边响起：
“飞儿不要看，那是菩萨的【天妖佛母明王法相】，她以洞玄境修为强行去炼那孔雀明王法相，原是不可能成功的。”
“只不知她又从何处寻摸来了天妖秘法，竟是强行炼成如今的天妖佛母，威能甚至比原有的孔雀明王更加凶悍。”
“但此种魔佛妖三修法，乃是首创。”
“菩萨自身，恐怕也根本无法控制，只是她虽是前路不明，可此途中若有人阻她，恐怕在菩萨殒命之前，阻路者先要成为她那妖身下的尸骸。”
“那萧媚娘也是手段了得，若不是到生死一刻，菩萨也不会显露这未成法相。”
“不过此番，萧媚娘一伙子正道高人，怕是都要丢命了。”
似就是为印证潘红娘之语，群山中那庞大剑阵崩裂后，共计九道身影伴随着无数道碎裂的剑芒被震飞。
其中一道，竟在半空中强吞了那反噬巨力，曼妙又有着温软胸膛的身影吐出一大口精血后停下。
手中仍持着那“万婴续命剪”，原本漂浮在周身的宝贝们碎的碎，黯淡的黯淡，一身华美衣裙也已破破烂烂。
可即便如此，萧真人却浑然不顾。
她强忍着因直视“天妖佛母明王法相”而产生的痛苦，眸中直接淌出血液，染红了她那张千娇百媚，又满是母性光辉的脸。
仍在溢出血珠的双眼，不断扫掠着那在莲座上扭动着，疯狂往外膨胀着的妖身。
鲜红无皮囊裹着，不断膨胀的肉块，被垫在最下方的无尽骷髅，一颗颗正邪光肆意的眼珠，以及艳尸菩萨疯狂发出的嚎叫，都让离太近的萧媚娘躯体与神魂遭受重创。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捂着头颅，强忍痛苦。
终于，她那双几乎要被鲜血淹没，彻底瞎掉的眼睛，蓦地锁定艳尸菩萨的下身。
堆叠肉块中，赫然有数十颗“肉琥珀”。
其中之一内，正包裹着那仙婴童嘟嘟。
“嘟嘟！”
萧媚娘惊呼一声，正欲施遁法过去解救。
就在这时，其余八位道人激射过来，分别动手挡住汹涌邪光，以及艳尸菩萨骤然长出的十几条纯粹的血肉之臂，这些长满邪眼，鲜艳蠕动着的手臂，挥舞着金刚杵、法铃、法螺、人皮鼓等等法器，乱砸而来。
八位道人本就因剑阵被撑爆而遭受反噬，如今来救萧媚娘，也有些捉襟见肘。
只得一边拖着萧媚娘往远处遁逃，一边则劝道：
“萧真人且先冷静，莫要在此时与这魔头硬拼。”
“艳尸胆大包天，强行糅合魔、佛、妖三种秘法，已然走上取死之道。”
“没错，萧真人我们先退去，待艳尸这股疯狂气息退去，她必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异化暴死也并非不可能。”
“届时我们再施法从那肉身牢中救回嘟嘟，以你元婴遁法之妙，此事不难。”
一众道友的劝说，终是让萧媚娘冷静下来。
她抹了抹眸中血珠，便要与八道人遁走。
可惜，偏偏就是此时。
艳尸菩萨竟恢复了一丝理智，她那妖身倏定，盘坐于那金色大孔雀之上，其眉心处，一颗巨大、鲜红，魔气森森的眼珠猛地睁开，径直锁定正欲遁走的九人。
随后，其法相背后那遮天蔽地的孔雀眼尾翼竟化作无数道妖异魔光，刷了下来。
尽管萧媚娘九人，皆是正道高人。
但这一刻，俱都“天妖佛母魔光”刷得定在原地。
躯体、神魂，皆遭冻结。
“萧家姐姐，还有一众道友，既辛苦动用灵霄伏魔剑阵来降我，怎这就要逃了。”
“刚刚仍不够亲近，不若都入了我的肉身牢，与我这天妖佛母融为一体，岂不快哉？”
“哇！”
艳尸菩萨这让人听了魂灵都要爆炸的话吐出后，她那张嘴倏然开始撕裂张开，而后朝着九人所在猛地一呕。
伴随着轰隆隆声响，铺天盖地的“肉琥珀”汹涌而去。
这般画面诞生，又让许多修士妖魔，直接疯了。
这一幕，似就昭示着“萧媚娘二伐铁佛寺”的结局。
正道，败了，而且败得彻底。
但铁佛寺这一方，一众仍活着的妖魔邪修们，倒也并未有多欣喜。
许多胆小的，已开始筹谋逃离此地。
缘由？
谁也不敢肯定此时的“艳尸菩萨”性情如何，万一她彻底疯了该如何，留下来岂不是也会被其一口吞了。
这般氛围，可谓是正邪皆喑，俱都屈服于那恐怖不可直视的天妖佛母明王法相之下。
直至下一刻，仍旧被蒙着眼的陶潜。
忽然，脑海中，一道与之前有些类似的悸动感毫无预兆出现。
在寻仙县内陶潜本体惊讶目光中，一道恢弘浩荡，又蕴万千慈悲的声音，骤然自千里之外传递过来。
“阿弥陀佛！”
“轰”
无佛音，无梵唱。
只一道佛号响彻。
刹那间，那原本要将萧媚娘九人淹没的肉琥珀狂潮，蓦地开始消融。
它们被一道由淡淡金色佛光包裹着的身影所阻止，所消解。
这虚幻身影，不知何时起站在萧媚娘身前。
他是一老僧！
一位披着古怪百衲僧衣，身躯佝偻，苍老到似随时要坐化的老僧。
他站在那里，初始身影虚幻无比，声音更是来自千里之外。
可当那“佛”字落下时，这老僧身影已然由虚转实，好似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一般。
这般画面，看愣了不知多少人。
更让妖魔邪修们惊骇不已的是，因这老僧的出现，艳尸菩萨所散发出的那种不可直视的恐怖污染，竟如同那些肉琥珀般，一点一点被消解干净了。
尽管那老僧体内溢出的佛光，仅可照亮身周三尺，完全无法与艳尸菩萨背后的万丈佛光相提并论。
但不知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老僧。
陶潜身侧，一直假装捂着眼的山九，看到那老僧后，忽然感叹道：“这老爷爷好强啊，而且速度好快。”
他说完，潘红娘那蕴着惊惧的声音也响起：“大自在心光遁法？糟了，是大自在寺出来的和尚。”
铁佛寺内，陶潜能清晰感受出一众妖魔邪修发自内心的恐惧气息，浓度甚至比面对艳尸菩萨时还要高。
这让陶潜不由回想起那位书中老人对此寺的评价：“佛门三千八百寺，唯‘大自在寺’最为恐怖。”
现在看这帮妖魔反应，此言不虚啊。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妖魔都畏那老僧，那天地巨物般的艳尸菩萨便不惧。
她那颗妖异魔眼，目标从萧媚娘九人身上移开，转而锁定那老僧。
魅惑菩萨之音，响彻群山。
“心光遁，大自在护身佛光……老和尚，看起来你在大自在寺辈分不低啊，此番前来，欲阻我成道？”
老僧闻言，那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笑容，澄澈无比的眼中竟对艳尸菩萨此时的形态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仿佛这般模样，于他而言，并无可憎之处。
哪怕从法号、神通、根本法等等而言，艳尸菩萨都是在亵渎佛法。
老僧又吐出一句佛号，施了个佛礼，对着艳尸，也是对着所有人，吐出了一个让陶潜，以及场中不少有心人心脏骤停的法号来。
“贫僧百禽，此番前来，却是受了我佛指引。”
“有二事，须做到。”
“其一，吾寺佛子‘慧心’日前落入杨道友之手，还请道友交予贫僧，慧心小和尚是贫僧师兄未来之弟子，亦是吾寺未来的慧心菩萨，却是闪失不得。”
“其二，吾早年曾犯下大罪孽，虽得师兄点化，修了大自在佛法，但吾却仍需赎了那罪孽，至于如何赎，正需要杨道友之助。”
“轰”
当这老僧，无比温和的，一字一字吐出这些。
任何知晓当初陀县“百禽之乱”的人，都是陷入惊骇。
他们都是意识到：一个巨大秘辛，骤然在此时揭露。
而揭露的，还是那罪魁祸首自己。
当年自创百禽戏，却导致陀县之地十室九空的百禽老人，竟然入了大自在寺，作了高僧？
这秘辛实在是过于震撼。
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下意识忽略了那个唤作慧心的小和尚，在未来竟然有机会成就菩萨果位？
同时被忽略的，还有这老僧泄露出的艳尸菩萨的本姓。
艳尸菩萨同样因这老僧的身份，以及他吐露秘辛而露出惊色。
她下半截妖身蠕动的更剧烈，简直已成血肉地狱，上半截却依旧是那美艳菩萨身，妖媚笑了笑，那万千佛母孔雀羽放出的佛光愈加磅礴，她的注意力似全都落在这百禽老僧身上了。
似是挑逗，又好似是挑衅道：“原来是当年的百禽子啊，你知我姓名，我也知你些许根脚，我魔佛寺内的好师尊也说过你，称赞你是一等一的魔道天才，只可惜误入歧途，竟去了那大自在寺当蠢和尚。”
“你想救人，又想我助你赎罪。”
“如此，本菩萨这里正好有一两全之法。”
“不若这样，你先舍了你一身修为，放开那护身佛光，入我这肉身牢中。”
“本菩萨吞了你，便可发慈悲放了这肉身牢中所有囚徒，这慧心小和尚可活，那边萧家姐姐的仙婴也可活。”
“如何呀？”
艳尸菩萨一边说着，一边竟探出那长长血肉之臂。
缓缓的，剥开自己下半身那层层堆叠的恐怖血肉，露出一个黑幽幽的豁口。
内里，正好是那数十颗肉琥珀。
除却慧心小和尚、仙婴童嘟嘟外，还有其余一些俊美少年被囚着。
她说到最后时，那血肉手臂也做出一副欢迎姿态，往豁口一引。
意思是：老僧请入。
诡异，恐怖，又让人生出无限恶心。
任何人听来，艳尸菩萨这主意都是在故意挑衅百禽老僧。
可谁料，百禽子似从一开始就等着听到这番话。
几乎就在艳尸菩萨说完刹那，老僧极痛快的点头了。
“好！”
“什么？”
艳尸菩萨那魔眼睁大，不可思议道。
然后就见百禽老僧露出柔和笑容，继续点头道：
“杨道友所言，甚合吾意。”
“如此，就这般定了。”
这回复，直接让艳尸菩萨陷入惊疑暴怒。
万丈佛光再放，血肉妖身再次蠕动，亿万孔雀羽又是化作“天妖佛母魔光”朝着老僧刷下来。
同时，嚎叫连连。
“百禽子，你想耍本菩萨？”
“你未入大自在寺时是阴险魔头，怎当了和尚，还是死性不改？”
老僧见此毫不意外，只摇摇头笑道：
“杨道友生性多疑，却是误会了贫僧，不过不打紧，那安排出得你这菩萨之口，自然就那般定了，由不得你再改动。”
“杨道友虽说天纵奇才，以魔佛根本法来炼佛母明王法相，为解决代价反噬，又再兼修天妖秘法，竟真个炼出了这【天妖佛母明王法相】，比当年贫僧之手段却是要出色许多。”
“只可惜，你身兼三法，仍有些代价付不起，这法相离练成也仍有遥远距离。”
“贫僧这把老骨头，尚可应付。”
说罢，老僧竟是理也不理那要将群山都刷塌的魔光，转身对着萧媚娘九人施了一佛礼，道：“诸位道友，且先离了这险地吧，救人之事落在贫僧身上，须臾可定。”
说罢也不待九人回复，直接挥手将九人送出那区域。
而他自己，那苍老到极致，皱巴巴的脸上，竟是露出一道愧疚之色。
下一刻，震撼所有人的画面诞生：
百禽老僧身上那大自在护身佛光果然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魔气。
伴随着“轰隆”巨响，所有人此时才看清，老僧身上所披百衲僧衣，其上竟是绣着一头头“禽兽”，粗略一数便知正好达百禽之数。
正是这僧衣，在瞬间将老僧体内磅礴魔气释放出来。
而在那冲霄魔气之中，赫然是一头接着一头，恐怖无比的禽魔。
轰轰轰！
群山开始疯狂摇晃，猿魔锤击，象魔践踏，猪魔冲撞，蛇魔缠绕……当百禽之魔一拥而上时，艳尸菩萨这本就没练成的“天妖佛母明王法相”立时遭了殃，在所有妖魔邪修注视下竟然被硬生生推翻。
而后所有人便见，百禽老僧倏忽融入一头猿魔体内，探出大手硬生生将艳尸菩萨腹内数十颗肉琥珀挖出，往寻仙县方位一丢。
做完这一切，已然疯魔的艳尸菩萨开始剧烈反抗。
恐怖的血肉地狱翻卷而上，欲要将上百禽魔吞吃殆尽。
面对这攻击，百禽老僧竟放弃所有抵抗。
“阿弥陀佛！”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佛号一吐，百数禽魔竟如泡影般散去。
而那“百禽子”老僧，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坐化。
其生机刹那泯灭，那本就苍老的躯体倏忽被不知何处来的“佛火”烧了个干净。
只余一粒斑驳舍利子，猛地坠入艳尸菩萨腹中，那层层叠叠的肉身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