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阵法断(二)
少年沉默了片刻,突然抬眸,同样眸子泛红,“我说过她不是你的纤儿!”
此时此刻,他已然记不起自己是羲国的太子,记不起他应该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自称,他的眼里,只剩下怀中不知状况的少女。
少年与青年怒目相斥,似乎又同病相怜。
连温玉轻轻的笑了,月光映衬而下,洒在他的脸上,却让人觉得他的脸色比月光更白。
他轻声喃喃着,嗓音低哑,仿佛失了魂,“很快就是了。”
裴祁听清了,可他未曾说话,看也不看青年,直接攥着缰绳轻轻一拉,便带着少女远去。
他不知道连温玉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敢知道,也不想知道。
比起少女闭着眼面无血色安静得宛若死去的模样,他果然还是更喜欢会说话的她。
哪怕她会撒谎,会骗他,永远不会爱他。
可他已经等了她几十世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只是想让她陪着他而已,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阻拦,那么多人要他放弃呢?
放弃?
哪有那么容易,当他…没有心吗…
而裴祁身后的青年却是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唇边的鲜血仿佛止不住那般,滴答滴答不停地落。
他意识已然混沌,垂着脊背两只手掌撑地,看着被他染红了一片的泥土,突然一笑。
视线逐渐模糊,他看不清远去的少年少女,眼里似乎只剩下一片黑暗。
连温玉跄然倒地,缓缓闭上双眼。
自远方而来的,似乎是一个少女紧张的呼喊。
她匆匆跑来,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剑,面上满是担忧与着急,“公子,公子?你没事罢?公子!”
云止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炸裂般的痛。
这种痛不仅仅存在于肉体,更存在于精神之中,就好像原本用来装短剑的剑鞘,却非要往那把剑鞘里放一把大刀。
那是一种不合时宜又无法摆脱的痛。
她蹙着眉头轻轻动了一下,忍不住的发出痛吟。
还未等她用手揉一揉太阳穴,便有人制止了她的动作。
“别动。”少年低沉的嗓音响起,甚至有几分微哑,他轻轻握住女孩的手,轻声解释着,“你手上还有伤。”
云止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少年愣了片刻,才启唇,呐呐地道,“你来了。”
裴祁沉默了许久,才拥着她,毛茸茸的脑袋陷在女孩的脖颈,声音有些颤,“我来了。”
两人像是互相安慰这般相拥了片刻。
好半响,云止才哑着喉咙小声地说道,“你能不能起来,头发有点挠人。”
少年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住。
然后拥着女孩的动作更紧,声音很闷,闷得让云止甚至觉得他似乎有些委屈,“不能。”
少女愣了一下,然后失笑。
委屈?
怎么可能呢,裴祁现如今又不是当初那个会甜甜的冲她叫姐姐的乖小孩了。
现如今的他,可是令众国望而生畏,一人担起羲国的太子殿下啊。
“可是真的很痒。”她说着,声音有些微弱。
也不知是受了招魂阵的影响还是如何,云止现如今浑身上下都残留着一种无法抑制的痛。
从醒来到现在就一直痛着。
甚至连说话都有些费劲,更莫提去做些其他的什么了。
“我还以为你要离开我了。”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
可他的头就倚在云止的脖颈,哪怕说的再如何小声,她也是听得见的。
他呼吸间的热气全打在她的耳廓,比头发还要挠人。
“我不会…”死的。
她说了几个字,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下,眉头一蹙,面色浮现出痛苦。
云止知道裴祁是怕她死了,毕竟她要是死了,又要上哪去找那么一个同阿止相像的人呢?
她猜,她现在就类似于裴祁的情感寄托吧。
但其实云止不知道。
裴祁不是怕她死,他知晓她不会死,他就是怕她离开。
怕她跟上次一样,在他眼前离开,偏偏他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在这段感情里,他太被动了,所以才会拼了命的想要禁锢,以此确定她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你起来,我想喝水。”云止缓慢地开口,眉头越蹙越紧。
痛,真的很痛。
但比起招魂阵进行之时的痛倒是好了许多,还算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裴祁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便起身去外间给她到了杯茶,甚至贴心的将茶杯贴近她的嘴边,似乎是在喂她。
云止喝了一口便不想动了。
她其实也没有很渴,不过是裴祁一直趴在她身上,头发和呼吸都太挠人了,有些痒,叫他起来又不起,便只能这般了。
红衣少年静静地看着她,昳丽的面容神色很淡,认真地替她掖了掖被子。
少女靠在床梁边,脸色苍白,原本漂亮的朱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她倒是没有想到裴祁也能有这样贴心又温柔的时候,倒是和之前疯子一般的模样大相径庭。
“连温玉呢?”她启唇轻声地问着,靠在床梁便不动了。
她也不知招魂阵是进行到了何种地步,若说成功了,那她现在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回原世界了。
若是没成功,她身上这样的钝痛又是如何回事。
后遗症么?云止不信。
少年看着她,薄唇轻抿,琥珀色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现如今他也明白是他误会了。
想来并非是阿止早有预谋的逃跑,应是连温玉早有预谋的劫人。若是她准备充足的逃跑,定然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而连温玉又怎么可能伤害他爱的沈止纤呢?
现在看来,他应当是知道如今的沈止纤,并非是真正的沈止纤了。
裴祁睫羽纤长,搭在他的眼帘上,遮住了几分幽深的情绪。
“孤怎得知晓。”他说道,又恢复了曾经的模样,薄唇掀起弧度,有些残忍,“也许是死了罢。”
只是虽说他和连温玉如今都知道这具躯壳下的人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却不能让阿止知道他知道。
所以按照常规思路,自家太子妃被曾经最为深爱她的前未婚夫婿痛下杀手,他这个太子理应发表疑惑。
“公主这位竹马甚是有趣,这般叫如何,得不到便毁掉么?”
少年薄唇微勾,嗓音一如既往的骄矜,只是这次有些哑,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讥讽。
只是他虽然这般说着,拿茶杯的动作却依旧小心,仿佛怕洒到云止身上一般。
云止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没有马上开口。
对于裴祁这般忽冷忽热的模样她丝毫不奇怪,反正他这个人本就阴晴莫测,怎样都正常。
至于连温玉的安全,她觉得应当还是有所保障的。
要是真的死了,裴祁就不会说也许了。
她沉默着不回答,裴祁也一直不说话,一时之间竟还有几分诡异的寂静。
好半响,裴祁终究还是忍不住,扯着唇哑着声音问,“你还好罢?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云止靠着床梁缓缓闭上眼,有些疲倦,“不好。”
她眉头微蹙,语气没什么起伏,竟有些风轻云淡,“哪里都不好。”
这话一出,裴祁整个人就紧绷起来了,下颌线流畅利落,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哪里痛?”
他在云止醒来之前找过大夫了,个个都说她没事,脉象很正常,完全没有受重伤的模样。
若非手腕上还有道血痕,她甚至宛若没出事一般。
云止微抬眸子看着少年不自觉着急的模样,眸间涌出笑意,“浑身上下都痛。”
她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可她又未曾骗人。
她确实很痛,抑制不住的痛。
红衣少年一张俊脸都绷紧了,薄唇抿得发白,漂亮的琥珀瞳眸直直地锁定着她,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云止看他那副模样,原本就不太好的精神突然有些恍惚。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他幼时的那段时期。
那会子他还是个奶白奶白的小可爱,也是如同现在这般,一动不动地出现在她的床边。
那天夜里打了雷,风雨交响。
他悄悄地拉着她的手不说话,一直那么站着。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问他为何不叫醒她的时候,小少年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回答问题,只是低垂着眼睛,小声又心虚地说道,“姐姐,我害怕。”
“阿祁害怕。”
云止实在没忍住闷笑了一声,嗓音很小,但其中的愉悦却很明显。
后来阿祁长大了,长疯了,于是就轮到她这个姐姐害怕了。
听到笑声的少年手一顿,盯着少女的视线越发深沉。
茶杯被他突然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一下碎成好几片,未曾喝完的茶水映衬在其中,颜色很淡。
云止一愣,倒是没想到裴祁是这个反应。
生气了么…这么不经逗呀。
她乏力的闭上眸子,什么也没说。
生气就生气罢,她也阻止不了,她真的太累了,痛感时时刻刻压着她的神经,丝毫不想让她好过。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没有发怒,他只是拥抱着少女,眼尾泛红,很小声很小声,小的让云止再度想起了他的幼时,“你莫要骗我。”
“莫要骗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