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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引流(二)谢夫子

苏遥怔了下,还没上前与傅鸽子打招呼,却遇上了青石书院的陆山长。

陆屿年近花甲,生得心宽体胖,眉目和蔼,在此任山长已十数年。

青石书院位于旧京,素有“小国子监”之称,陆屿更是德高望重的一代鸿儒,门生遍布庙堂江湖。

原主在此处读过书,学识甚好,他对原主也颇为赏识。

苏遥便拱拱手:“有日子未见夫子了,夫子一切安好。”又提了提手中的山『药』糕:“上次见夫子爱吃,这次又做了些,送给您解馋。”

“快藏起来。”

陆屿一把挡住,忙偷偷『摸』『摸』地四下瞧了一遭儿,“别让你师母瞧见了。她又嫌我长膘了。”

陆屿体态微胖,过个年,越发滚圆。

苏遥笑笑,低声道:“先生胃口好,身体无恙,才是最要紧的。”

“我一向吃得好。”陆屿笑呵呵,又上下打量苏遥一遭儿,“你这面『色』,也比原先瞧着好多了。”

又打趣道:“想来不读书了,就是自在。”

苏遥略微低头:“是学生无能,不能金榜题名。”

原主是个顶好的学生,去年春闱,却因病落第。

“嗐,那有什么要紧。”

陆屿拍拍他肩头,“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功名一世,终究浮云。你这年纪轻轻,考个进士,搭上命去又算怎么回事?”

他说到此处,神『色』有些微不豫。

稍顿了下,复开口:“说来,你虽身子骨弱,却不至如此。当时你突然重病,我也颇为……”

嗯,原主是自幼体虚,血亏气弱,但以往也能一天五六个时辰伏案读书。

可苏遥醒来时,这副身体已虚弱到不能起身。

京中究竟发生何事,致使原主临近科试,突然抱病不起,以至于落第?

苏遥念起原主日志最后一篇:人心反复凉薄,尤使我心惊。

按照科举极低的录取率,能少一个竞争对手,总是好的。

京中各位举子是同年,也是对手。他日入仕,说不定还是你死我活的政敌。

苏遥默默叹气。

朝堂那个尔虞我诈的环境,活着挺难。

原主甚至还没踏进去,便已遭人暗算至此。

不仅如此,苏遥作为一个看过原书之人,还知道未来三五年的朝局,将有腥风血雨。

原主既对仕途心凉,那就此做一乡野自在之人,避过祸端,平安喜乐,也不是不可。

苏遥很快收拾好情绪,笑笑:“是学生没看顾好自己。左右已回乡,学生今后就安心做个小生意人了。”

“也好也好。”

陆屿不过一提,见苏遥不肯深究,也便罢了。

“不过,你既安定下来——”

他换个话头,又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的岁数,也不小了,既不入仕,也好早些思量终身大事。虽娶不到京中贵女,咱们旧京的人也不差——可有心仪之人了?看上谁家的人了,我和你师母给你提亲……”

古往今来的长辈都爱好催婚。

陆山长一脸八卦兼热情,苏遥是招架不住了。

念起娃娃亲,更是一番惆怅。

他正要寻机推脱离开,却有人于此时寻声前来:“苏兄?”

苏遥回头,却是许久不见的一位熟人。

这几日天气和暖,晴光正盛,柳叶生新。谢琅素衣长袍,端方眉眼于明澈日头下,都柔和了几分。

他是青石书院的夫子,先与陆屿见礼,又望向苏遥:“去岁一别已半年,苏兄精神瞧着好多了,我只以为认错了人。当初我回乡治丧,与你道别时,你尚病得厉害。”

谢家与原主家是世交,二人是好友。

算下来,谢琅还与那位谢家小姐是堂兄妹。

苏遥再次压下娃娃亲的心思不提,拱手道:“谢兄瞧着倒清减不少,逝者已去,谢兄多保重。”

谢琅端正俊朗的面容不由划过一丝哀愁。

他低低叹口气:“子宁骤然过世,我实在是……我心绪不好,让苏兄见笑了。”

他似乎压住心思,又浮起宽慰一笑:“大夫劝我多出来走走,我方回书院,便见得苏兄安好,神采更胜从前,真是幸事。”

谢琅生就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目光深邃,定定地望着人时,总有一种亲切的包容感。

同他的气质一样,温和从容。

二月的春光落在枝头树梢,陆屿打量眼前二人情状,抿了抿唇,知情识趣地乐呵呵一笑:“你们两个先聊,许久不见了好好叙旧。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要紧事,我先走了。”

他转身告辞,却向膳堂内递去个眼神。

苏遥瞧见,等在牛肉面队伍中的傅鸽子突然紧紧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怎么,山长是同傅鸽子有话说?

苏遥倒不知道,这两个人还挺熟。

这傅鹤台到底什么来头?

他这好奇一瞥,傅陵却突然转头,正对上他目光。

苏遥远远一拱手,又和气笑笑。

傅陵的眼神又落在近旁的谢琅身上。

却是打量一二,冷淡地点个头,神『色』不明地走了。

吴叔忙忙地见个礼,也跟着快步走了。

谢琅于一旁压低声音:“你认识傅先生?”

苏遥更好奇了:“你如何知道他姓傅?”

“有次山长喊人请他,我听到的。此人我并不认识,他与山长像是旧识,时常来往。”

谢琅轻轻蹙眉:“我还以为是哪位隐世学者,难不成不是?”

“倒也算吧。”苏遥微微一笑,“他是我家的话本先生。”

谢琅一惊:“话本先生?”

默了会儿,又试探道:“难不成……是那位鹤台先生?”

这轮到苏遥吃惊了:“谢兄果真火眼金睛。”

日光自天际洒下,苏遥说这话时,稍一偏头,恰好斜斜迎上日头,双眸映得明净澄澈,流『露』出鲜活的好奇心。

谢琅比他高些,低头对上这眼神,心头蓦然一动,更兼被他一句“火眼金睛”夸出几分莫名的虚荣心,嘴角不由都勾起些许。

他缓缓心绪,低眉笑笑:“只是瞧那人气度高华,若单是个话本先生,也必是鹤台先生那般人物。”

气度高华?

第一眼瞧着倒高华。

说馄饨硌着隔夜牙的时候,可一点也不高华。

活像个无赖。

苏遥不会败坏别人名声,这话也就腹诽两遭,便又与谢琅说起今日来意。

“我还说,膳堂这祝娘子近日像是开了窍。原是跟你学的。”

谢琅打趣他,“我得多去你家蹭几顿饭了,去京中赴考一遭儿,你的厨艺倒又长进了。”

“只怕谢夫子忙得很,没空来找我。”苏遥笑笑,转身前去后厨。

此时其实尚不到午膳的时辰,但没课的学子已然在膳堂一个栏位前排起长长的队。

想来是在等牛肉面了。

谢琅这等平易近人的青年才俊,于学子间声望甚好,排入队尾,便与众位少年学子说说笑笑开来。

果真是一流高校的文化氛围。

苏遥的目的地是这一流高校的食堂。

青石书院学生并不多,膳堂内也只五六个厨役。

祝娘子正从锅中盛出一大勺热油,回身往盛满辣椒粉的红木碗中一泼,滚烫的热油滋啦一声,激起浓郁呛口的辣椒香气。

她撒上一层白芝麻,才抬头瞧见苏遥,欢喜道:“苏老板快来,前日买的辣椒极好,做出的辣椒油一次比一次香,还不辣口。”

“祝娘子越发熟练了。”

苏遥笑笑,瞧了一遭儿鲜嫩的蒜苗香菜碎,“我进来时,瞧见外头好长的队。”

一小厮接口称赞:“原本膳堂来来回回只几样菜,许多学生夫子都出去吃。如今可都排队等着面出锅了。”

“虽每日餐食费有限,留给这面的钱不多,也做不了几碗,但大伙儿还是日日来等。”

“祝娘子这面,每天都不剩呢。”

此番本是膳堂一人请假,祝娘子便趁机邀苏遥来帮帮忙,也再指点一下。

但这面,苏遥瞧着祝娘子已然很熟练。

他转了一圈,见无可指摘,只打趣道:“本来是打算来尝一口的,看来没有我的份。我还是帮忙吧。”

众人早从祝娘子处知道,苏遥是位行家,只等着看他『露』一手,但祝娘子到底不好意思让他四处忙活,最后只给苏遥挑了个盛面的干净活。

她给膳堂管事打过招呼,苏遥便挽起袖子,围上围裙,站到栏位前。

食堂打饭工一次『性』体验。

青石书院的午膳钟声浑厚,三下过后,膳堂就开。

一圆圆脸的青衣少年排在最前:“我要一碗『毛』细,加肉。”

祝娘子在屏风后面利索地扯开一个面剂子,拉成极细的『毛』细面,下滚水中捞出。

苏遥浇上清透牛骨汤,排好莹白萝卜片,多几片鲜嫩牛肉片,最后撒青翠的蒜苗香菜,并一勺鲜香辣椒油。

木碗盛好,再递上筷子,热气腾腾的一碗劲道拉面就被端走了。

骨汤醇厚,辣椒鲜香,面条劲道,萝卜片鲜甜爽口。

苏遥手边还有香卤鸡蛋,凉拌萝卜丝和土豆丝,并盐和醋的自助。

后面学子有说要的,也给盛上。

今儿青石书院的学子们排着长队,远远的,只瞧见,膳堂新来了一位小哥。

生得标致清俊,举止温文尔雅,一副读书人的文弱模样,站在锅碗瓢盆间,却是格外赏心悦目。

好『色』慕少艾,乃人之常情。

学子间已低低生出好奇的议论声,这些细碎的低语落在谢琅心头,更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

他一路抿唇笑着听这些低语,立在队伍间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站到了苏遥面前。

苏遥抬头,不由一笑。

谢琅嘴角微扬:“还剩我一碗吗?”

“就一碗了哈。”祝娘子扬起声音。

谢琅身后的学子失望地散开,三三两两地互相埋怨着是谁拖累来晚了,只剩谢琅长身玉立,站在栏位前。

祝娘子于屏风后探出头,见是熟人,便笑道:“我去净个手,这就来。这会子太热了。”

日上正午,天气转暖。

守着热气腾腾的沸水锅,苏遥额上也冒起汗来。

他不方便用手,刚要抬起袖子揩一揩,谢琅拦住他,笑道:“今儿中午可劳动苏兄了,我给你擦吧。”

苏遥应下,谢琅刚刚抬手在苏遥额上轻轻按了下,忽察觉膳堂门口站了一人。

傅陵高挑的身影立在膳堂门口,正神『色』不明地瞧着苏遥与谢琅。

日头自他身后洒下来,映在地上,是黢黑的一道影子。

苏遥敏锐地察觉到,傅鸽子的脸有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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