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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做衣裳(二)云纹vs柳叶

从谢琅的脸上, 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

那刚才的情形, 应当无人瞧见。

苏遥默默舒一口气。

还好躲得快。

不然离那么近……旁人肯定就误会了。

苏遥又心道, 往常倒瞧不出傅先生这么会捉弄人, 果然是个千层夹心的鸽子, 不接触根本『摸』不准『性』子。

他稍微缓缓心绪,也就压过方才的手足无措, 恢复成从容模样:“刚用完午膳, 谢兄这会儿便要出门?”

谢琅再度笑笑:“苏兄还用歇午觉吗?”

不歇了吧,刚吃过饭,精力挺充沛。

苏遥又望向傅陵, 傅陵掩过一分不痛快, 也勾起嘴角:“我也不用歇, 这便走吧。”

早点开打。

打完好回家陪美人吃饭。

暮春初夏的季候有些热, 太阳却并未有多毒辣,三人与晴好的日头下前往临近的康乐坊, 家仆小厮落后一步跟着。

地方是谢夫子挑的:“这家经济便宜, 衣料实惠,做工细致,难得的是掌柜和善会做生意,极好讲话。”

苏遥还没怎么出来买过衣裳。

他大病一年,就连过年时, 都不怎么出来见人,也就没做过新衣裳。

苏家本就没几个亲戚,皆知他经年累月地身子不好, 年下遣家仆送个礼也就罢了;几个邻里倒来过两三遭,天寒地冻的,也是齐伯往来应对。

苏遥这一年皆穿得原主的旧衣裳,还真不知旧京哪家裁缝铺子好。

傅相也不知道。

傅相也没出门买过衣裳。

傅府添置新衣裳,若不用府中的绣娘,便是外请裁缝到府上。

从前又分朝服与家常衣物,进宫时的穿戴与平时出门的穿戴也不一样,在家见客与不见客的穿戴又不一样,见什么客人的衣裳还不一样……

总之一应事皆是吴叔照管,傅相自个儿都不清楚有几件衣裳。

勉强估『摸』一下,就……几箱子吧。

或者十几箱子?

几十箱子应该没有吧……

傅陵数不清。

他不怎么于这些事上心,因而谢琅提议康氏布庄时,他也没有异议。

苏遥悄悄舒一口气。

原本以为,去哪家裁缝铺子就得吵一架。

看来两个人还挺克制的嘛。

已在大日头下干走半路,苏遥自觉开个好头,便笑笑,尝试提个话题:“今年热得早些,想必布庄生意好。”

谢琅笑道:“康氏布庄今年的生意格外好些。年初从姑苏请来位手巧的绣娘,会制许多新鲜花样,京中都少见。”

说着,伸袖子给苏遥看:“苏兄看这家的柳叶纹,比旁人家规整许多。”

谢琅今日穿月白『色』的长衫,袖口绣了一圈翠绿『色』柳叶纹。

苏遥瞧一眼,确然精巧工整。

柳叶最容易绣得飘摇柔婉,不大适合男子的衣衫,这家的纹样却制出清逸秀致的模样,确实比常见得好。

苏遥称赞一句,也就顺口喊傅陵:“当真是好,傅先生也瞧……”

他话刚一出口,便开始后悔:傅先生这种挑剔人儿,怎么可能说好话。

傅相确实没打算说好话。

苏遥去看谢琅的袖口,本就凑近一步,离傅陵远上一些。

傅相略有不快,瞟上一眼,淡淡道:“样式还行。”

顿了下,又补一句:“颜『色』却不好。”

翠绿『色』在一身月白上,是突出了点,但裁缝估计正是想突出这『色』花样。

苏遥正想如此圆个场,一抬眼,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傅鸽子也穿得月白衣裳。

傅鸽子袖口,绣着霁『色』的云纹。

这个配『色』和谐不少,但纹样却是常见。

苏遥尚未开口,便听得谢琅的声音,含着三分微笑:“柳叶本就是绿『色』,若配成霁『色』,岂非惹人笑话?”

傅陵稍稍挑眉,接口道:“所以,本就不该绣柳叶。”

“月白皆配云纹,那便流俗了。”傅陵语气不大好,谢琅也就没端着。

“云纹高洁轻逸,更有十几种花样可用,如何就俗气了?”

傅陵抬眸,“反倒是柳叶,终究失于媚态。”

“碧玉妆成一树高,前人尚以玉比柳,于傅先生这里,反成柔媚之物。”

谢琅淡淡道,“若论飘摇婉转,还是云烟更不好。”

傅陵不咸不淡:“云烟飘渺,更大气出尘。柳叶虽与春日应景,却多为伤离别之物。绣在衣衫上,意头不好。”

谢琅接口:“云烟随风飘散,无根无所,意头也并没有好上多少。”

这两个文化人凑一起咬文嚼字地理论,苏遥正想偷偷『摸』『摸』地退出战场,谢琅便瞧过来:“苏兄以为呢?”

我以为……

苏遥左右瞧瞧,和气笑笑:“我觉得,都很好看。”

傅陵微有不满:“也不是论文章,不过是个纹样,苏老板更喜欢哪一种?”

苏遥端出刀枪不入的职业假笑:“我都喜欢。”

两只同时黑脸。

谢琅不悦:喜欢我的,也喜欢他的?

傅陵吃醋:他的有什么好喜欢的。

苏遥:……那我要是说都不喜欢,你们两只是不是脸更黑?

刚才就不该试图聊天。

果然开个好头什么的,都是假的。

不对付就是不对付,啥都能吵。

苏遥面上客气笑笑,心内决定:全程闭嘴。

两只黑脸的文化人一路都没再讲话,日光朗朗,三个人诡异而和谐地走到裁缝铺。

康氏布庄的铺面还挺大。

牌匾端庄大气,底下站一喜气洋洋的伙计:“三位公子一道来做衣裳?”

这欢快的语气。

衬得苏遥三个人这一行愈发沉默。

苏遥左右瞧瞧,见这两只都没有要张口的意思,便只能笑笑:“做几件夏装,掌柜帮忙挑些料子?”

“好嘞,您里边请。”这伙计忙不迭地进去喊人。

迎客之人活泼,生意便好做。

正是人少的时辰,店主人掀帘子出来,是个富态的中年『妇』人,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

康娘子先与三人见礼,便瞧向谢琅,笑意盈盈:“谢夫子许久不见。上回递话,要带友人来,这一来,竟带来两个。夫子真照顾我生意。”

康娘子本是个伶俐人,此时尚未清楚状况。

谢琅只笑:“原是请了一个,另一位公子本是大忙人,可听说您这里针线好,非要跟来瞧瞧。我也不能拦您生意,是吧?”

这……略为诡异的语气。

康娘子的目光于三人之间扫一眼,愣了一下,瞬间便明白了。

旧京把生意做大的,都是人精。

康娘子忙掩过,如常笑笑:“那我这小店,今儿可得了面子了。三位公子且挑着,看要什么料子,什么样式,什么纹样呢?”

她飞快地喊人来,分开捧来三沓一模一样的衣料,亲自守在一旁。

今儿这生意做不做都行。

可别砸了我的店。

康娘子的目光逡巡一个遍——

瞅着这位心上人,脾气应当和模样一般好;

但另一位,一瞧就不是个善茬;

谢夫子心情也明显不好。

康娘子思索一下,首先凑在最和善的面孔处:“这位公子,想做什么衣裳呢?”

苏遥不是很会挑。

『摸』着都挺好,颜『色』也都挺好。

他有些为难,只道:“夏日穿,轻薄一些,透气就行。”

果然好讲话。

康娘子瞧着苏遥的脸就舒心,挑出一匹:“这块料子怎么样?最透气,又滑又软,颜『色』也正,刚好衬公子。”

她翻开的是一匹竹月衣料,颜『色』偏蓝偏紫,却格外轻透柔软,触若无物。

她笑笑:“颜『色』虽深,但料子薄。公子正好白,也穿得起。”

苏遥『摸』着也好,尚未说话,谢琅却望过来,不太赞同:“我看着不太合适。夏日热,深『色』出门,瞧着扎眼。不如这匹。”

他手上拿着一匹荼白。

苏遥『摸』了下这款:“也挺软和。”

“公子有眼光,这也是好料子。”

客人都满意,康娘子自然顺着说,“这颜『色』是不深,也适合公子。”

她正笑着,就听得旁边另一声音:“我觉得不妥。”

荼白也太白了。

料子又这样轻透。

不仅透气,还透光。

傅陵只觉得谢琅没安好心,挑出一『色』松花,望着苏遥微微笑道:“瞧着苏老板青『色』绿『色』的衣裳多,这个颜『色』衬你。”

谢琅哪能不明白傅陵想什么。

他已将料子覆于手上试过,并不如何透光,因而只反驳:“正是从前已有过许多,才要新做。还选成与从前一样,有什么意思?”

傅陵淡淡道:“并非一样不一样的道理。苏老板最衬得起青绿『色』,何必多此一举,换个次一等的?”

傅先生可太会聊天了。

上来就说别人的眼光次一等。

康娘子瞧着谢琅已微微有些薄怒,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装死。

苏遥也想装死。

不是说好的一起买衣裳吗?

你俩不挑自个儿的,干嘛给我挑得那么起劲?

苏遥念及此处,忙笑道:“我最是磨蹭,傅先生和谢兄先挑自个儿的吧。我再看会儿。”

傅陵偏头瞧过来,笑笑:“苏老板眼光好,你买什么『色』,我就买什么『色』。”

谢琅也想说一样的台词。

可惜被傅陵截了胡。

闷火更旺了。

压上一压,才勉强平静道:“我也不急,我陪苏兄挑就是。”

又顺势望向傅陵:“傅先生先请吧,不必如此客气。您和苏兄相貌身量差这么多,想来,也不适合穿一样的『色』。”

傅陵眉眼凌厉,颇具威仪,苏遥却生了张温和亲切的面容,猛一看,确实与谢琅温润谦和的气质近似。

谢夫子也很会聊天。

方才人只是攻击眼光,这瞬间给上升到长相了。

康娘子装死装得更加平和了。

傅陵怎么可能听不出谢琅的意思,压住心头怒意,扫向康娘子:“康掌柜,您这儿有青碧『色』成衣吗?”

康娘子认真地做个工具人:“有的。”

您要啥我给啥,高端局我掺和不起。

快点打完,快点走人。

傅陵的目光扫过谢琅,落在苏遥身上,勾起唇角:“适不适合,穿过就知道了。”

苏遥望着傅陵沉沉的眼眸,勉强扯扯嘴角。

这是要干啥……

我为什么有点跟不上你们的思路了……

他心内还没反应过来,身侧便传来谢琅低沉的声音:“傅先生,说得在理。谁更合适,穿过就知道了。”

谢琅也看向康娘子:“劳烦康掌柜也给我取一套。”

康娘子……康娘子勉强维持微笑。

这生意我不做了,求你们快走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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