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 118 章
月末，江南地区冬日的阴冷寒气,一下子都收敛了起来,朗朗云端终是露出了几分晴色,日光破晓云层,直直洒下，将天地万物都染上一层铂金似的光泽。
虽然时至半晚,街上任是川流不息，游人接踵。久安城内的百姓似乎要将多日来隐在身上的寒气消尽,纷纷都踏出家门,进入酒肆店铺之间。
成樱以帷帽遮面,从一处茶楼看下去，只见街人川流不息,叫卖不断,好不热闹。
“久安的繁华是越甚曾经了……”一阵清风吹来，微微拂动成樱的鬓发。
一身藏色常服的叶天涯在旁侍坐，嘴唇蠕动，似乎却又欲言又止。
两人看似神态悠然，气氛隐隐透露着几分凝重之色。
“舅舅，那些个账册，可是理会些头绪来了？”
叶天涯微微皱起眉头来，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依旧是没有头绪么？”
见叶天涯半天不语，成樱微微侧目看着他，似乎看出几分不对，不由心里疑惑。
“怎么了？舅舅？”
叶天涯望着成樱一脸的疑惑，咬咬牙，终于是慢慢说出了口：“那些个缺失的账目……”
“嗯？”
“我抓了些江州曾经替李刚办事的人，说是多数送到了淮安！”叶天涯缓缓说着，手上的拳头却微微的蜷紧。
“怎么会如此？”成樱秀眉一凝，黑眸中晶莹异常，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收到讯息。
“我当时接收到这个讯息，一开始也不敢确定，再三确认才……”
成樱凝目听着，手中却是一阵冰凉，淮安之地，不是别人的，而是安王——安以诺的封地，这么大量的兵器输出是为什么？
叶天涯自然知道安以诺与成樱的关系，所以他也是十分的谨慎了，但他还是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气说道：“也许，这些都是别人安排好了……想要……”
“舅舅，我懂你的意思……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成樱稳了稳心神，暗暗拭去手中的汗水，沉稳的说道：“安以诺……你究竟意欲何为？”
雅室中一片寂静，半响，成樱似乎又想到什么，又开口说道：“坤亲王那边现在如何了？”
“坤亲王最近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他的那些幕僚也是安于现状，我想这一段时间应该是闹不出什么事情来吧？”
“嗯……”成樱了然的点点头。
“对了，这几日在收拾姐姐的房屋时候，丫鬟不小心弄坏了一个姐姐生前最爱的木匣子……”
成樱闻言，本然舒展的秀眉又再次扬起来：“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我发现了这个……”叶天涯说着，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一物。
成樱定睛望去，只见一块绣帕，伸手触之，只觉得柔若鲛绡，很是轻滑，因为常年保存着，绣帕的光泽依旧，只是隐隐约约的幽香辩不出具体是什么了。
成樱将绣帕平摊在手掌上，只见上面墨笔清晰，用端正的楷字提了一首诗词：“愿得一静人，朝夕与相聚。赤诚亦还复，往伊心尚永……”
成樱喃喃的念着，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而陷入无声，脸色瞬间带上了苍白之色。
“照——字！”
成樱蓦然瞪大了双眼，她身形摇摇欲坠，雪白的纤指微微抽搐着，仿佛手中不是绣帕，而是烫手的山芋。
“樱儿怎么了？”叶天涯忧心的问道。
“这字迹……”成樱的嘴角微微颤抖着，终是没法完整说出下面的话。
“舅舅……”
叶天涯痛苦的闭上眼睛，微微的点点头：“确实是皇帝的字迹……”
成樱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怎么会？怎么会呢？”
“舅舅怎么会这样？”成樱问的无力，双眸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叶天涯，深怕漏掉他的任何表情。
这一回，叶天涯的嘴唇都在发颤：“有些事情本该沉泯于过去，但……我还是不得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成樱决然低喝出声。
叶天涯无力磕上双目，不过瞬间他本来带着悲痛眸子换上了恨意：“都怪那该死的成照，若不是他！姐姐怎么会被宣召入宫！”
叶天涯愤恨的说着，脑海里渐渐浮现那绝代芳华的脸……
“你母妃——叶晚晴……天生丽质，父亲虽对姐姐疼爱，姐姐却不恃宠而骄，性格婉顺，精通音律，擅歌舞，并善弹琵琶……不过二八年华，已经扬名天下了……”
“那一次，姐姐出去游玩，不料被外边无赖调戏，幸得当时微服出玩的五皇子——成照所救……姐姐便从那时候起芳心暗许……那成亦是对姐姐仰慕已久……”
“但为何母妃最终嫁给了父皇？”成樱虽然听得目眩神迷，简直如坠云雾，心中却是澎湃异常。
叶天涯面色凝重，又继续说道：“我与父亲都以为是天赐良缘，姐姐能找到好归宿自然是异常高兴……成照说代他向皇帝请旨，让姐姐风光大嫁！”
不经意间，叶天涯的眼眸里竟然蓄着泪水，就连说话也带着几分哽咽：“圣旨是请来了……却不料……”
“却不料什么？”
“却不料等来是皇帝立姐姐为自己妃子的旨意！姐姐闻讯当场就晕过去了……”
我想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罢了。
“事后我去找过成照，被他手底下的护卫一再阻挠……末了成照终于舍得出来见我……”
叶天涯在想，他这辈子也忘不掉当时成照毅然决然似乎还带着几分讥笑的脸，以及那些伤人的话。
“叶天涯，不得放肆！”
“五皇子，你可知道我姐姐要嫁给皇上了？”
成照定定的望着当年还显得稚气的叶天涯，带着微微的讪笑：“你姐姐被父皇看上，已然是莫大的荣耀，你还有不满？”
叶天涯一怔，有些错愕的看着那个曾经温文尔雅的成照，半响说不出话来。
“若是无事，你就给本王回去吧，不要在本王府邸外面叫嚣，这成何体统？”成照说罢，转身却要离去。
“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姐姐嫁入皇宫，嫁给年迈的皇帝吗？你难道不爱我姐姐吗？”叶天涯不顾旁边护卫的阻拦，挣扎的喊道。
“放肆！”成照蓦然转身，瞬间走到叶天涯跟前，猛然掴了他一掌：“本王对你姐姐——叶晚晴根本无爱！。
“啪！”
成照想必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叶天涯的脸被甩到一边，嘴角微微渗出血渍。
“若是你再这般诋毁父皇，本王不管你将来是什么皇亲国戚，本王定然将你置之死地！”
还不等叶天涯回归神来，成照厉声喝道：“还不给我拖出去，你们还想听什么笑话么？”
“诺！”
几个高大护卫驾着身材比他们矮上几分的叶天涯半是拖的半是扛着丢出府邸。
在成照转身的那一瞬间，叶天涯已经有些暗哑的声音在半空荡漾划开。
“成照，你这样对我姐姐，你没有良心！”
叶天涯想起那日的场景，依旧义愤填膺。双手在不经意之间也慢慢的蜷紧。
“我将这些话传给姐姐，姐姐闻言后却不出所料的冷静……不过三日，宫中迎娶的轿子就迎走了姐姐……”
“没过多久……我听说了那成照也成了亲，他那王妃正是当朝丞相之女！”
“舅舅……”
“应着成照对我的羞辱，我竟然狠下心不去探望在宫中的姐姐一眼！”叶天涯的语气之中带着无限的悔恨：“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花嫁前的一别……竟然成阴阳永隔……”
叶天涯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我……我真是个混蛋弟弟啊！”
“母妃自入宫以来，遵循封建的宫廷体制，不过问朝廷政治，不插手权力之争，以自已的妩媚温顺及过人的音乐才华受到父皇的百般宠爱……”成樱低沉的叙述着这些内容，双眸已经染上晶莹。
“从来没有人向我提及母妃与……”
“这本来就是皇族一段秘史，除了少数知情人之外，多数已然被灭口。樱儿，本来舅舅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只是……”
“只是姐姐依旧对成照余情未了，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成照那混蛋不该配上姐姐的真爱的……”
“舅舅，我懂……”成樱紧紧圈住手中的绣帕，含着雾气的双眸似乎要迸出火光来。
御书房里很是昏暗，成樱的眼缓和了几个瞬间，这才慢慢的适应，看清楚了其中的情形。
照帝倚在御案，仔细的看着手中的一副图卷，以一只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一边还在低声的自言自语。
成樱瞥了一眼照帝的面色，一边斟酌着字句。
“皇兄……”
照帝闻言，放下手中的炭笔，抬眼笑看着成樱，语气带着几分诧异：“元宁，你怎么来了？”
“元宁没有打扰到皇兄吧？”
照帝一愣，望着面色肃然的成樱，半响竟然无奈的笑了：“就算被打扰了，朕也是乐意的。”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往昔的好，心中都是一暖，久违的亲密感和默契感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眼前。
“呵呵……”
“呵呵……”
两人异口同声的笑笑便没有了下文。
照帝将图纸盖上，起身离开御案，走到成樱跟前，双手背后，以一个长辈慈爱的眼神望着低头不语的成樱：“樱儿心情不好么？”
“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