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宫中那位
冉府靠近太医院,离皇宫亦不算远,夜深了路上没有行人,车行急速,只一刻钟便赶到了午门前。本来宫中不得行驶车马,五月他们进了午门就要下车步行,为了让他们能尽快赶到,有一架辇车等在午门内。别说作为平民的五月了,即使是太医,平日里都没有坐这车的资格,今日却都从权了。
即便如此,进入内宫后辇车还是必须换了软轿,抬轿的太监跑得气喘吁吁,却有本事把这几顶软轿抬得稳稳当当的极少摇晃,让五月心生佩服。
入宫之后一刻钟,他们赶到了一处寝宫,门口候着的太监领着他们进去。
寝宫内除了吴院使之外,周林两位院判亦在,另外还有好几名五月不识的太医,个个面色凝重。吴院使一见五月便走上两步,连客套话都来不及说,低声道:“皇上已经痛得不太清醒了,太后亦在里面。”
五月吃了一惊,虽然她早有猜测这位病人身份尊贵特殊,却不曾想到他会是万人之上的身份。
接着吴院使将那名医官离开后的病情进展说了一下,其实亦无更多复杂变化,皇上只是腹痛越来越剧烈,又呕过一次血。
五月快步入内,见到一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躺在床上,虽然不胖,肌肤却给人松软的感觉,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痛苦神色,鬓发连带下巴上的胡子都是湿的。
房中另有一年长华服女子端坐着,脸上神情冷静,只略显严肃,看面容像是六十多岁,但实际年龄怕是要将近七十了。
五月急忙上前跪下行礼:“民妇参见皇上,皇太后。”
太后一摆手:“一应礼节都免了,冉大夫先做诊断吧。”
五月走到床前,告一声请皇上恕罪后,便伸手为其搭脉,只觉脉细而速,却还不至于危重。根据她路上询问下来的病史与病征判断,皇上多半是胃部问题。
她转身面对太后:“请太后恕罪,民妇为求诊断准确,需触诊皇上龙体。”
太后点了一下头道:“无妨,去做,该如何诊治你便如何去做,无需每次再问。”
五月亦有些紧张,心中反复提醒自己冷静,就把床上那人当做普通病人一般去诊断。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伸手轻按皇上的腹部,换了几处地方之后,在其上腹,胃部下方处,扪到一柔软肿块,稍稍用力按下后,只听皇上弱声呼痛。
既知病灶位置,五月便决定使用内视探查。凝神集念之后,她发现他的胃窦部粘膜充血水肿,胃下肠道异常膨大,呈蘑菇状变形。
五月一手撑在床上,一手仍然虚按在皇上的腹部上,假装仍在触诊。等待这阵头晕过去后,她慢慢直起身。
太后问道:“如何?”
五月仍然虚弱无力,只有刻意用力说话,才使得自己的声音能够与平时一样:“以皇上的症状来看,应该是由于胃壁粘膜松弛脱垂后,随着胃肠蠕动,进入并阻塞了下面的肠道,这才引起胃痛,食物逆流,甚至呕血。”
太后听不懂这些术语,她想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此病是否可治?”
五月略一犹豫后道:“请先让皇上改成向左侧卧的睡姿。”
太后大奇:“改个姿势就能治好了?”话语中透出强烈的怀疑,皇上这么严重的病情,如果随便换个睡姿就能治好,那还要这么多太医干嘛?
“并非如此。只是以这种睡姿,皇上脱垂的胃壁有可能会随着胃肠蠕动而回到原位,但以后还是会复发。如果过一会儿情况确实好转,民妇会更有把握判断病情。”
太后仍半信半疑,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看起来极为年轻,却是吴院使推荐来的,此时在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便只有先依了她的判断。太后遂命宫女扶着皇上,从平躺改为了向左侧卧的姿势。
少时,皇上面色变得和缓起来,不再低声吟痛。
太后脸上神色亦轻松起来:“想不到侧卧真的有效。”
五月此时已经渐渐恢复体力,听闻太后此言后道:“不可向右侧卧,或会加重病情。”
太后讶然道:“那怎么可能一整夜睡觉都保持只向着左侧躺卧呢?”
五月道:“目前只是暂时改善,并非治愈。民妇还需再次触诊确认。”
这次无需内视,五月微微施力按压皇上的腹部后,发现之前的柔软肿块消失,说明先前脱垂的部分确实是复位了。她松了口气,直起身道:“暂时是缓解了,可以先喝汤药继续调理。”隽修嘱咐她不能动手术,她自己也明白对皇上“动刀”的风险远远高于一般人。现在能够不开刀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太后轻点头道:“冉大夫妙手,辛苦了。”
五月向太后告退,离开卧室,见吴院使林院判与其他几位太医都还候在外面。
吴院使低声问道:“情况如何?”
五月道:“暂时是缓解了,请吴院使开药。”她非太医,并无资格为皇室宗亲开药,其实刚才出手治疗已是逾越了。
吴院使也知她顾虑,便入内为皇上搭脉后,提笔开出药方,命人速去内药房配药煎制。
既然皇上已经脱离危险,此时已无须守在寝殿之外,但怕还有反复,吴院使便着人带五月去侍直房休息处歇息。
到了后半夜,五月被敲门声惊醒:“冉大夫,冉大夫!皇上又开始腹痛了!”
这一次,情况更为严重,皇上腹痛不久就开始呕血。
五月与吴院使皆愁眉深锁。吴院使见附近无人,便用极低声音问道:“冉大夫,如若动手术的话,是否……”
五月迟疑后道:“可若是动手术,总有风险……”
吴院使理解她的顾虑,便不再提。
然而皇上病情愈加严重,即使向左侧卧,仍然迟迟不能让脱垂的胃壁回复,反复呕血与剧痛折磨之下,已经渐趋昏迷。
太后急召五月,沉声问道:“冉大夫,你刚才说得清楚,是胃部下垂后引起的病症,你难道就只有让皇上向左侧卧这一个法子吗?”
五月低头道:“请恕民妇……。”
太后突然打断她的话,冷冷道:“冉大夫若是明知有方法可以救治,却隐瞒不言,那么就不仅仅是欺君之罪了。若是皇上有个万一,就是办个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五月心中一凛,太后此言并不像是随口威胁,似乎是知晓她会外科手术。可是她今晚稍早时入宫第一次见到太后时,她好像还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
太后见五月低头不答,并不给她多余时间考虑犹豫,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看来冉大夫是准备隐瞒到底了!”
此时此刻五月不能再沉默不语,既然隐瞒不了,她只能坦率说出自己的顾虑,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太后愈加不满,对于她愈不利。
她抬头道:“请太后见谅,民妇并非故意隐瞒,实在是其他的法子风险太大,民妇又非太医,本无资格替皇上治疗,所以不敢擅自提出。”
“你若是担心资格的话,哀家立刻就可以让礼部给你一个太医之位。”女子为官在本朝虽无先例,却也没有法例禁止。比起皇上的性命来说,一个太医之位根本微不足道。另外,若她真能治好皇上,这个太医她亦是当之无愧。
五月立刻跪下道:“谢太后恩赏。”她并非刻意讨赏,而是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在其位不行其事,这太医之位,即是她自保之位。
“启禀太后,下官这种治法需要动用手术刀,破腹后切除病变内腑……”
太后注意到五月改了自称,仔细瞧了她一眼后,便也改了称呼:“冉太医,你所说的这种方法,可有把握完全治愈?”
五月道:“正因为没有十分的把握,下官才不敢提出动手术的。毕竟是破开腹部,手术过程中很可能有其他风险发生。”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道:“目前的情况下,若是不动手术,皇上也无法通过汤药治愈吧?”
五月低声道:“是。”
“若是持续呕血的话,皇上还能撑多久?”
五月无言。
太后平静地说道:“那还等什么?动手术吧!”
五月低头不动:“启禀太后,但凡手术,都有风险,非但不能保证动了手术一定治愈,还有可能……下官不敢对皇上龙体动刀。”
太后冷冰冰地说道:“冉太医,是一人担责还是满门抄斩,你可以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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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无奈,太后虽说她可以选一个,但其实只给了她唯一个选择。她虽被逼迫,却也颇为佩服太后,能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作出决定让自己儿子接受手术的,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她所不知道的是,能够当上一朝太后,并好好地活到现在这个年纪的女子,本来就不可能是简单的。
既然决定了动手术,她便要全力准备,使手术得以成功。手术本身并不是太复杂,唯一慑人的是病人的身份。
隽修为怕她动手术,要她把所有手术用具留在家中,此时她却急需这些用具。然而她现在要留在这里布置手术室,若是派人回家去取,隽修又不知这里发生的事由,知晓她不听他劝阻,定然会生气。
于是五月请一名医官带着她的一个丫鬟去陶壶街三十七号,向肖恩借全套手术用具。
宫中人手多,寝殿中的这些太监宫女奉太后之命,全数听冉太医调遣,五月又懂得安排,只用了两刻钟,手术室已经在皇上卧室的隔壁布置完毕,只等手术用具取到了。
又过了一刻多钟,太后再次召见五月。五月有些疑惑是为何事,进了房发现肖恩亦来了。她先向太后行礼,一面心中暗想大概是肖恩听说要动手术,便跟着那个医官一起过来了。
太后等她起身后问道:“冉太医,这名西医自称与你熟识,且比你还擅长做外科手术。是否确实如此?”
五月点头道:“回太后,确实如此。”
太后又道:“芬格大夫若参与手术,冉太医可以为他作保吗?”
五月看了肖恩一眼,低声道:“回太后,两人一起做手术,确实比下官一个人速度更快,因此可减少风险。”
太后轻点下颌:“那就速去准备,尽快开始手术吧。”
作者有话要说:要对皇上“动刀”了,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