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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端倪初露(四)

    冬日的夜,深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凄寒的月亮挂在天际,散发着冷冷幽光。

    阮家堡在这样的夜色里安静隐在暗中,门前的几盏白灯笼被夜风吹得晃动起来,里面的烛光便也随着颤动,投下的光亮一明一灭,诡异得如同坟前的鬼火。

    堡内穿梭的守卫,额头与腰间都依旧系着素白带子,祭奠着阮天鹰的亡魂。每个人面色都十分肃重,只有脚步声零落地在偌大阮家堡穿行。

    一道黑影贴着夜色鬼魅般极快地滑过,避开了众守卫的视线,几乎要融入黑暗里。人影熟门熟路地穿梭在阮家堡中,随之悄无声息地窜入一间院子。

    院子漆黑无光,里面的人似早已歇下。

    只见黑影身子一翻,已在一间房前停了住,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支短笛来,放在口中吹了一声。

    笛声极细,一出声就被冷风给吹散,不再可闻。

    半晌,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混杂在猎猎的风声里,轻的像是草叶簌簌而伏。

    虽是半夜,风茹却没有入睡。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目光并不像白日那般涣散,而是凝着神,眼底有思忖的光芒流动。她的神色平静,已褪去了浓厚悲戚,反而换上了一种近似破釜沉舟般的决色。

    天鹰……当真是鬼医所杀?风茹不相信。依苏尘儿的性子,绝对不会由着这种事发生才是。炎儿不晓,她却是知道阮天鹰与苏尘儿在暗中维持着联系的。阮家堡明里虽下了江湖令,与苏尘儿断绝一切关系,不过只是为了维护阮家堡在江湖上的声誉,并非别人所以为的那样。而且也不可能如雷振云所言那般是因为苏远的事……

    想到这,风茹的目光在夜色里如烛火般晃了晃。

    苏远的死因,她是早就清楚苏尘儿是得知了的。在更早的时候,在那个深夜里,她与天鹰争执的时候,风茹其实就瞥见了外面失魂落魄离开的苏尘儿背影。她顾及阮天鹰对苏远和苏尘儿本就心存愧疚,见苏尘儿假装不知,才未对他讲起,也就一直瞒了下来。

    因此,此事至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心里明白。那么雷振云的话,到底真实度如何,还有待商榷。她虽不喜苏尘儿,但从小也是看着对方长大,苏尘儿性子如何再明白不过。她连父亲因天鹰与自己而死都明理得没有捅破追究,怎么可能任由他人害死自小待她极好的天鹰?

    风茹脑海里回想起雷振云的话,依他所言,事发当场是一个蓝衣女子出了剑。她又是谁?为何雷振云要避重就轻,淡化那个出剑的女子,反而强调和鬼医有关?风茹在黑暗里皱起眉来。雷振云这人心思深沉,虽与阮家堡是世交,但她一直觉得此人过于心狠手辣,利益心极重,手段又十分高,与天鹰可以算是截然不同的人。他的话,必然不能全信。可是他为何要这样说?为了将阮家堡的焦点移到鬼医身上?难道是想借助阮家堡的手,替他一道除了鬼医,助他一臂之力报仇?这也的确不乏是一种可能。

    至于他儿子的死,天鹰曾与她说过,应是刺影楼所为。当时此事天鹰也试图与雷振云提及,却被他打断了。风茹当然不信雷振云是这样狭隘独断的人,最大的可能是他迫于江湖传言骑虎难下。且这次他唤天鹰一道去本就奇怪。风茹不信雷振云想不到天鹰对苏尘儿的护短之心,本就对这奇怪的决定存了疑,如今出了事,当真是巧合么?

    好像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能轻信雷振云的话。事情的真相,看来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窗外忽然有咕哝的声音响起,将风茹从沉思里拉回来。她怔了怔,随即起身下床,打开门走到了外面。

    夜色漆黑里,廊杆上,一只灰色鸽子缓缓踱着步,脚上还悬有一支未拆封的木管,在行走间偶尔“啪嗒啪嗒”地打在栏杆上。

    风茹很快认出了这只鸽子,眼底一时翻涌过复杂情绪,一点点拉长在黑夜里,似烟似雾。她缓步走到鸽子前,微微弯□子,探手轻轻抚过鸽子的背。

    灰鸽被抚得很是舒服,又“咕哝”地叫了声,微微偏过头,小小的眼睛望向风茹,不解忧愁地望着身前女子眼中极快蓄起的盈盈水光。

    木管被轻柔拆下。里面是之前从阮家堡传出去的关于易远尸体被毁灭的事,想是鸽子没有赶上快马加鞭的阮天鹰,便自己回到了阮家堡。那消息,却是再也送不到那人手里。

    风茹的泪在眼眶里聚集着,却并没有落下。她只是紧紧咬着牙,直到压得心头酸涩一点点褪去。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风茹低头去望那只灰色鸽子,突然想起之前天鹰提起的关于易远的事,眼底闪过一道光,随即探手将鸽子搂在怀里,在夜色里踏出门去。

    此时已过三更,夜稠浓如墨汁淋漓。风茹脚步匆匆地走在堡中,一路往“凝尘居”走去,打算去寻上次被苏尘儿遣回堡中的莲儿。

    然而人未至目的地,风茹却突然顿住了脚,身子在旁边的墙角一隐,随即猛地抬头望去。

    一道黑影自一处院子里跃出来,脚尖在树上轻点,眨眼间就极快地融入黑暗不见。快得几乎让风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枝头犹自轻颤,昭显着方才并非幻影。

    风茹眉头轻蹙,目光沉了沉,思忖间脚步已转了方向,踏进了黑衣人方才出来的院子。

    院中景色隐在黑暗里,憧憧若鬼影,冷风吹过风茹的裙袂,颤颤作响。她屏着呼吸,缓步往里走去,目光则小心地环顾着周围,像是担心从哪个角落也会再冲出一个黑衣人般。

    方才的人影怎会从这里出去?风茹心头疑虑重重,一时有些想不明,只得皱着眉,一路往院中卧室探去。

    风茹人方踏进内堂院门,身后忽有一阵压迫气势猛地贴着背传来,随即有女子声音清脆响起,唤得她的脚步倏地顿了住。

    “是谁?”

    风茹缓缓回过了头,望向身后站立着的风茜,正对上了女子在黑暗里显得深邃的目光。

    风声呜咽。风茜一身绯红衣衫被吹得裙袂翻飞得厉害,被她用手微微压了住边。只见她站在不远处,神情晦暗,隐在暗夜中,在望见是风茹的一瞬,手忽然背在了身后,身上紧绷的杀气一闪而逝,随即整个人都似放松下来,边往前走来,边道:“娘,怎么是你?”

    风茹望见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风茜,一颗心突然就提了起来。方才一闪而逝的杀气与压迫感这般真切,却如潮水般褪去得了无痕迹。太过短暂的时间,让风茹心里起了疑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她望着走近的风茜,像是想从对方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来。风茜却已经在风茹探究的目光里如常地开了口:“娘,这么晚过来,是找我们有事吗?”

    “这么晚了,茜儿怎么还未睡下?”

    风茜闻言,沉默了会,才叹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惆怅道:“近日发生了太多事。方才做了噩梦,有些睡不着,就出来醒醒神。”

    “醒神?……那你方才可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风茹想起之前出去的黑影,出口问道。

    “不对劲的地方?”风茜疑惑地望向风茹,重复了一遍,又道,“没有什么不对经啊,娘指什么?”

    风茹的目光紧紧盯着风茜,缓缓道:“我刚看到一个人影,从你们院子里出去了。”顿了顿,“你当真没有瞧见?”

    风茜闻言脸色微变。目光在黑夜里暗的瞧不分明。

    就在风茹心底疑惑更甚时,风茜脸上忽有了慌乱神色,似想到了什么,惊声道:“炎哥哥!”

    话落,也不管风茹,已朝卧室奔去。

    风茹见到风茜这般,倒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上去。

    门被打开。风茹跟在风茜身后赶到,踏进门去,便瞧见风茜坐在床榻边,好像伸手去探阮君炎鼻息。

    风茹见两人进来,阮君炎竟也没醒,一时也顾不上方才的疑虑,心里有些着了慌,脱口问道:“炎儿怎么了?”

    那边,风茜舒出口气,回过头来望向风茹,声音放心道:“炎哥哥好像被迷昏了,不过好在没有受伤。”

    “那就好。”风茹提着的心放下来,走到床边,低头去望阮君炎,见他果然紧闭着眼,对两人到来并无反应。只是脸颊消瘦得厉害,搁在被上的手骨突兀,看得风茹不由心酸了下。

    好像自从苏尘儿离去之后,炎儿就很少像以前那样笑过。自己当初……真的是对的吗?

    想到这里,风茹下意识地低头望着风茜。

    当初自己,顺着茜儿,在炎儿的饮食里下毒,设计将苏尘儿赶出阮家堡,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风茜自然不知风茹此刻的想法,只是兀自缩回手,直起身来,神色凝重地望向风茹:“看来有人来过了。娘方才可看清出去的人影?”

    风茹摇摇头,遗憾道:“这倒没。他轻功极好,也是正巧被撞见,眨眼就消失在夜色里了,跟鬼影似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迷晕炎儿呢?”

    “我也不知。”风茜神色迷茫地摇了摇头,目光忽然落在自方才起风茹就一直抱着的灰鸽上,惊讶道:“娘,我方才就想问,你手里怎么拿着鸽子?这是要去作甚?”

    风茹闻言,眼底神色一时有些踟蹰,半晌才扯出一个笑意,支吾道:“我有些事要办,只是方才被人影阻了才过来一趟。你们没事我也放心了。茜儿先照顾着炎儿,我等天亮再来瞧你们。”

    言罢,风茹转身朝门外走去。

    风茜目送着对方匆匆离开,方垂下眸去,掩了眼底神色,探手轻轻抚过阮君炎紧闭的眉眼,随即轻声叹了一口气。

    “炎哥哥,你说为何这些事情,当真一刻也不消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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