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前路
“听说了吗?鲜卑族的可汗换人了。”
“谁啊?”
“就是前些年送到大宁的那个质子。”
“啊?他做可汗,那谁做质子?”
“谁知道呢,听说鲜卑族的青壮年在一天之内都死绝了,据说是突发疫情。”
“唬人的吧,什么疫情能在一天之内死那么多人,还只有青壮年死了。”
“嘘——鲜卑那边都传呢,新可汗就是魔鬼,那个疫情都是他一人所为。”
“天呐,要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吧。”
“这疫情不会蔓延到我们幽州吧?”
“不会的,别瞎说啊,小心沈将军治你扰乱民心的罪。”
……
大堂里吵吵嚷嚷的,但有一桌人低声讨论的声音依旧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周围人的耳朵里,角落里的白卿安吸溜着劲道的面条,毫无反应,仿佛对眼前的面条比对这些事情更感兴趣。
“老板,面钱。”她随意的掏出手帕随意的抹了一把嘴,留了几个铜钱便上楼回房了。
房门刚刚关上,便有少女难以抑制的笑声响起。
房间内白卿安正拍着门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还边说道:“万俟钧啊,你居然是会吃人的魔鬼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这么好笑吗?”
“啊!”
白卿安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靠着门板转身看去,右手在一瞬间便握紧了醍醐剑,但出现的人却让她原本已经高兴起来的心情在瞬间又一落千丈了。
她板着脸看着那个女子,语气硬邦邦的说道:“城门前没杀了我,怎么,还杀上门来了?大宁的女将军也不能随意决定百姓的生死吧?”
“你误会了。”沈璎垂眸看着怀里抱着的酒坛,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解释了一句。
“误会?沈将军,之前和你提到表姐或许是个误会,但今日城门之事,您是否应该给我个说法?”
“能陪我喝杯酒吗?”沈璎避开了她的质问,眼神哀伤的看向她。
白卿安被她突如其来的示弱搞得一愣,随即又火从心起的说道:“我凭什么陪你喝酒啊!凭你想杀我还是凭你是我什么人啊?啊?”
“凭我,是许倾璎。”
房间里瞬间沉入一片寂静,门外的喧闹不可阻挡的透过门缝传了进来,愈发显得此刻气氛尴尬。
“走吧。”
半晌后,白卿安泄气似的妥协了,虽然她不知道沈璎是怎么想起过去的事,也还不知道既然她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份为何还要杀她,但此时此刻,至少她不是大宁的沈将军,而是她失踪多年的二姐。
许倾璎看着她翻出一个包裹,找出两只白玉酒杯,突然笑了笑,这妹妹还真是个酒痴啊。
那一满袋各式各样包装严实完好的酒具,都不知是不是她为了到各地品尝不同的美酒特意准备的,光看数量便人咂舌。
“能不能……”
“恩?”白卿安拿着两只酒杯正要开门,却没想到许倾璎突然开口,她转身看过去,用眼神表达着疑惑。
“能不能喝你的酒啊?”许倾璎瞥着床边的几坛酒,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为什么?”白卿安板着脸问道,“你抱着一坛酒来干嘛还要喝我的?”
“我想,留个纪念,慢慢喝。”许倾璎低声解释道,自从白卿安离开那天起,她就陷入了自我的对峙中,好不容易从走火入魔的情况脱离出来,真真是一口郁气无处抒发,而她送的这坛酒,不仅仅能引起心里的那份共鸣,更多的是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她真的还有亲人存在。
“你喜欢这酒吗?”白卿安的心软了下来,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再多的矛盾和脾气过了也就过了,总归没酿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许倾缨点点头,看着怀里的酒坛子目光缱绻而温柔,“这酒让我又回到了战场上,看到了旌旗飘飘,尸横遍野,看到了大宁的旗帜深深的扎在这片土地上。”
白卿安愣愣的看着她,这些话怎么总觉得和谁说的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对了!万俟钧。
“咳,这酿酒的原材料都取自鲜卑,为了感谢万俟钧的帮忙,方子也留给他了,这次带回来的酒都是按人头算好的,所以如果你之后还想喝,就去鲜卑找万俟钧吧。”
说罢随手抱了一坛酒便向外走去,反正许倾缨都有过要杀她的心了,那再多上一两件让她不爽的事也无所谓,再说了按万俟钧对许倾缨上心的程度,这件事她一定“添油加醋”的写信告诉他。
愣在原地的许倾缨反应过来后,只微微扯着嘴角笑了笑,她没想到白卿安竟能拿万俟钧来做筹码,果然在她离开幽州去往鲜卑的这些日子,过的真叫一个丰富多彩啊。
等她找到屋顶上的白卿安时,月牙已悄悄露了脸。
“坐。”白卿安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顺手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谢谢。”
“这酒里真的喝的出不一样的感觉吗?”她好奇的看着许倾缨,毕竟万俟钧和她的答案几乎一致,这一点实在让她很是费解。
“你自己酿的酒,难道什么感觉都没有?”许倾缨笑着看向她,眼前的少女目光澄澈,双眼透亮,明明已在江湖经历过生死,却偏偏还留有一份纯真与青涩。
“也不是,我知道好喝,但是喝不出你们的那种感觉来。”
“大概……是因为我在边疆待了许多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而这酒的取材用料又来自鲜卑,呵呵,除了幽州以外我最了解的地方大概就是鲜卑了。”许倾缨轻轻晃着白玉杯中红亮的酒液,突然觉得心满意足心情愉悦起来,她在幽州这些年除了练兵、打仗以外,几乎没有接触过其他的人,更何况还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此刻夜风虽然寒冷,月光虽然朦胧,但却有一种人间浮华恍如梦的错觉。
“对了,你是怎么想起来的?”白卿安一口闷完杯中的酒,一边倒酒一边问道。
许倾缨浅抿了一口,然后抬眸看着远处尚喧闹的街市,轻轻地说道:“你走后,许倾缨这三个字便扎进了我的心里,每每空闲时总会想起。
那天,我正在院中练剑,可一段似乎从未出现过的记忆却闯入了我的脑中,好像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吧,有位嬷嬷带着我上山去拜佛,可在林间偶然救了一位夫人,我用父亲特意打制的小剑刺伤了那只意图伤害她的幼虎。
后来那位夫人的夫君赶来了,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体型庞大的母老虎,我不是对手,但却亲眼看着那位老爷三拳两脚便将它打趴下,之后他为了感谢我,亲自给我演示了一套剑法。
我那天在院中练的剑法本来是后面学的,可这件事一想起时突然我的剑法就换成了小时候在山路上那位老爷教我的那一套,并且剑越挥越快,心神也乱了起来……
若不是毕夫制止住我的剑招,恐怕我就走火入魔甚至有性命之危了。”
“一套剑法你就想起了从前的事?”
“确切的说,毕夫救了我之后我便昏迷了多日,等我再醒来时,属于许倾缨的记忆就都回来了。
我救的夫人是我现在的娘,教我剑法的老爷是我现在的爹,带我上山拜佛的嬷嬷应该是许家的人,而你,是我没什么印象就被舅舅带走的小妹。
也是从那一天起,我就经常会到沈府玩耍,我爹……沈将军说我是练武的奇才,渐渐地也上了心教我,后来许家出事,我一路疾驰回来,他跟在我的身后生怕我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在我看见许家……本想与爹娘同生共死的时候,却被沈将军直接打晕带走了。
再之后我醒来时,是在江南沈府,我成了沈氏偏支孤女,成了沈将军的小女,成了沈瑛,成了大宁女将军……
唯独,再也不是许倾缨。”
她的声音清冷的回荡在夜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似乎都已被埋进了尘土,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和将来。
“那你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有你在,我就不再是沈瑛,而我也做不了许倾缨。”
白卿安沉默着又干了一杯酒,是了,从二哥许倾络开始,她把他们从原本已经平和完满的生活里拉了出来,拉到了一个现实且残忍的事件中来,且从未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或是是否接受,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啊。
“对不起,我不该……”白卿安站起身,正打算郑重的道歉,却被许倾缨打断了,她笑着摇头说道:“你没有错,要算起来我是亲眼见证过许家有多惨有多冤,那一夜是个什么样的景象,我已经逃避了太多年,也是时候该替许家做点事了。”
她的目光柔和而坚定,没有说替许家做什么事,但白卿安却明了了至少自己在前方冲刺劈杀时后方是有绝对的稳定和保障了。
幽州一家客栈的屋顶上,青衫红衣相对而立,笑颜浅浅,击掌为誓。
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与默契,但她们知道原本茫茫前路现在该如何披荆斩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