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浮云遮望眼(18)
席宁从书房的角落找出一个落了灰的箱子,让人抬到了听雪阁。
为了方便看书,萧遇今天竖了发冠,银制镂空花纹的发冠用一根简单的簪子固定在头顶,比起往常温润淡漠的美感,多了几分简洁利落的少年意气。
见席宁进来,萧遇放下手中的书卷,迎了上去。
席宁习惯性的拉住他的手,带着他走到外间,然后吩咐岳清竹把侍从搬进来的箱子打开。
落了灰的箱子一打开,上面的灰尘就浮了起来。
萧遇体贴的用宽袖挡在席宁面前,避免她吸入灰尘。
一旁的岳清竹悻悻的把移向席宁的扇子挡在了自己面前。
谁能想到,在今天之前,这一直是她的活儿来着。
灰尘沉淀下去,席宁指着箱子里的契纸,一脸“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骄傲。
“即日起,这些人,归你处置了,你想如何就如何,赶走也无妨。”席宁说得潇洒,态度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似乎早就巴不得把这些烫手的山芋丢出去。
岳清竹听着席宁的话,意会到了什么,蹲下身拿起一张,瞳孔慢慢放大。
联系到之前席宁说得接回了萧公子就遣散三千后院的承诺,不由有些惊讶。
没想到殿下居然是认真的。
“这些是?”萧遇下意识以为是房契地契,但看这箱子的落灰程度,又觉得不至于这么暴殄天物,遂疑惑的问了一句。
席宁递了一个眼神给岳清竹,然后一脸“快夸我”的表情盯着萧遇。
岳清竹一板一眼的回:“萧公子,这是府中后院郎君们的身契。”
萧遇一怔,看着“求表扬”的席宁,心口被重重暴击了一下,难以言喻的滋味充斥在胸腔内,沉甸甸的,辨不分明。
虽然已经不抱有席宁此生仅他一人的期待,但骤然碰上这一出,还是会忍不住的惊讶和狂喜。
席宁把这些人交给他任由他处置,是否说明,现在在她心里,他是最重要的?
“殿下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的……”萧遇语气复杂的道。
席宁想也不想的答:“此生有你一人足矣。”
她要做回根正苗红的社会好青年,这才不辜负国、家对她的栽培,从一而终,拒绝其他暧昧,她要专心攻略和忏悔了。
萧遇心口一滞,所有话堵在喉咙口,不知该如何反应。
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了,砸的他七荤八素,一时无法从这种喜悦里走出来。
席宁也没想着他要回她什么,从荷包里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印信和库房钥匙,塞进萧遇手心里,认真的道:“遣散他们需要钱的话,你就去库房里取,这是仓库钥匙。若是他们赖着不走,你就拿着我的印信差遣府里的护卫把他们直接扔出去。我实在不想看见他们了,想着这件事你做最为合适,你可别心软啊。”
萧遇完完全全呆愣住了。
不止他,岳清竹也完全震惊了,震惊的点不是席宁把印信和库房钥匙交给萧遇,而是席宁在萧遇面前居然自称“我”!
女尊男卑的王朝,男子的地位是卑贱的,低下的,生活在社会底层,一生依附妻主而活,妻主就是他的天,妻主死了,男子守寡,若被发现不忠,是要被浸猪笼的。
男子历来是女子的附属品,更何况是在皇室家族里,一个皇女拥有正室的夫郎,还可纳侍君,还可养贱藉男子为男宠,对于这些,夫郎都是无权干涉的,甚至还要约束好这些后院,以免惹出祸端,让外面人嘲笑。
就拿近期屡屡被人夸赞的丞相公子和二皇女而言,二皇女府上也是有三个侍君的,甚至还有两个庶女和一个庶子,外人却一字不提二皇女的家室,只因这些在天朝再正常不过。
男子与女子之间都是有尊卑的,更何况是没有身份的男子和天潢贵胄的皇女,那更是天壤之别。
看萧公子这毫无波动的样子,就知殿下是经常如此。
以平等的“你我”交谈,这是莫大的荣耀与殊荣。
殿下当真是陷进去了。
萧遇半天没什么动静,搞得席宁也有些慌张,但她掩饰得极好,轻咳了一声,打破屋内凝滞的空气,故作威严的问:“怎么?你不愿意?”
飘忽的心神被拉回,萧遇正欲开口,就被席宁扬着细长的柳叶眉打断。
“不愿意你也得做,反正印信和钥匙你已经收下了,落子无悔。”
说罢,席宁招了招一旁神色忧郁的岳清竹,大步流星的往门口走,边走边不负责任的扔话。
“我相信你一定能妥善处理好的,阿遇,你最厉害了。”
慵懒的嗓音漫不经心的,尾音扬起,心情似是十分愉悦。
望着那人潇洒恣意的背影,萧遇无奈的笑了笑,心口暖洋洋的。
走出听雪阁,岳清竹三番两次欲言又止,眉宇纠结的皱起来,都快能夹起蚊子了。
“清竹,你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看得孤难受。”席宁停下步子,忍无可忍的看着犹犹豫豫的岳清竹。
熟悉的“孤”字出现,岳清竹这才有了点真实感。
“殿下对萧公子……未免太好了……”
岳清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你想劝孤冷冷他?”席宁懒洋洋的挑眉,语气里有几分玩味。
岳清竹诚实的摇了摇头。
“那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公子虽然坦白了来历,还暴露出了二殿下的狼子野心,但殿下,关于关北萧家,你又了解多少呢?”岳清竹幽幽叹了一口气,态度平和的提醒她。
一提起“关北萧家”,席宁脑子里就闪过那天萧遇跟她开玩笑时说的话。
但哪有母亲会那么说自己孩子的呢?
应该是萧遇在故意逗她吧……
“清竹,孤对萧遇,是从不想退路的。”
席宁看着岳清竹清冷的眸子,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态度却是坚定不移的。
殿下眼里的光芒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焕然一新,焕然新生,脱胎换骨,那个小时候被誉为神童的六殿下……好像又回来了。
抚了抚雀跃不已的胸口,岳清竹低眉颔首道:“殿下既已做下决定,清竹自然拥护到底。”
席宁弯了弯唇,倦懒放松的笑意跃然于脸上。
“有清竹这句话,孤就宽心了。”
岳清竹罕见的露出笑容,常年抿成一条直线的唇瓣小弧度的扬起,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