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十五 小疾
好端端的四人游园并行,活生生少了个人。黑蛟无奈,喊了个侍从婢子带阮天虞返回住处。雪葡萄一事已是无趣,加之无郢提不起兴致,便招呼一声各自散了。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黑蛟大声咒骂,拎起袍子抬起脚狠狠踢了树干,火红的枫叶大片大片的急速抖落,可谓快如闪电,即刻成章。
“天门大人好身手,‘萚兮萚兮,风其吹女’,不知大人又扫落了多少枫叶?”突然,他的背后响起了一道清越的男声。
彩漆雕潜伏于周身,本得了那人的暗示,直接趁其不备了结与此——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儿,多简单?
“你好生闲气,那人本被我提得有了兴致,也就是因为你家绿衣公子,倏地咳嗽不断,惹得大家散了。”
黑蛟仍然愤愤不平。
彩漆雕噗嗤一下笑了,“他的腿脚不好是其一,内疚打击自信不成问题;而功法残缺不全导致的面疾,听了不得暴跳如雷,头撞南墙?”
“莫非你……”
黑蛟压了半句于心未说出口。他道听途说颜府一事后,十分敬佩主人公的表哥,竟是如此大胆,如此勇气。假以时日,必然不可小觑。所以嘛,提前为君临天下引得投怀送抱。
秋意偏偏这样浓,橘色的,火红的,甚至干枯了的浅灰黄的枫叶,不紧不慢打个圈儿,划个转儿,直等到人不耐烦了,它们仍不肯飘飘悠悠落于窗牖,卧于有情人手心。
妃色蝶样内裙紧贴于身,银色腰带捆于腰间了,还在缠缠绕绕互相争斗。你一言我一语,只为衬出那略微小巧的腰。
已经不太分明了——隆起的小腹一圈比一圈大,如三四月份不太得闷热粘腻,待到七八月份,恐是身子无力支撑了吧?
云样鸳鸯翘头鞋,是表哥依照旧时样子请人制作的,虽样子不再流行,但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正对于她那恨极了的先夫,很快见不着了。
来时,颜媱红还是忍不住想他的样子:或生意惨败,一贫如洗;或不懂应承得罪贵人发配关外;再直接点说,某个小旮旯里半死半活的苟且。
自典当铺子出,她颜媱红对自己说得话可记得清清楚楚:
“阮九,你以为你在这里假假的诉衷情,就可以弥补我尝试爱你时,你却悍然不顾削木为吏,桀贪骜诈,狼顾鸱跱的行为?”
“你说你禁女色,那我偏偏要看到你与女人配合;你说你恐七情,那我偏偏要惹你情绪波动,怒发冲冠。”
“没有颜府没有我爹,你根本是混账王八腌臜龌龊的罄竹难书,加之恶贯满盈败絮其中的跳梁小丑!”
…………
“咳咳——”
“咳咳——”
顺着表哥给的地图走,却意外路过那人房门,依稀听到咳嗽声。
那声音,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熟悉到永远不会忘记!
“活该!”颜媱红撇嘴。
按理说自己是表哥的良人,腹中未出世孩儿的娘亲,那人是死是活干自己何事?
“咳咳——”
“咳咳——”
偏偏阮天虞的咳嗽声越发嘶哑,远远听闻,仿佛沾染些未消散的泪。
许是性子使然,颜媱红三下五除二弄开房门,见得垂幔帏帐两边拉开,中有一人卧于床,微微阖目。底下帕子扔了几块,均描绘着若有若无的殷红。
面目白的如一张纸,脸上面具亦是有些松动,右眼角处落了一行泪。
颜家的阮九阮天虞是什么样的人?她颜媱红再清楚不过,张扬跋扈,依仗权势,不择手段,狼心狗肺……
昔日一桩桩一幕幕,忽的在脑中分明,描绘成一张残缺的画卷。
但是……为什么?
房门吱呀被人推开,屋内主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若是南乃星,见不见都无所谓;雪狐帮帮主的话就更好说了,直接请命借故离开;亚子黑蛟难些对付,也不是逃离不了。
听脚步声,貌似是个女人。
睁开眼的那一刻,面具公子彻底惊住了。
“你……”
六合八荒,说大也大,大到你摸清它的边界;说小也小,就如今日这般,在自己最落魄时与最不愿看到的人相遇。关键是,那个人尚是错付真心,误入情意。
“笑话也看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绿衣公子强撑着,说出一句话。
昔日想,让她恨就恨吧,毕竟忍辱负重对于自己不算什么。无奈说,她爱就爱吧,表大伯子早就落花有意,随她去吧。
如今才知晓,伤了自己的从不是这般虚无的东西,而那个人的出身,那个人的处境,才是最撕心裂肺的刀。
而身孕,不外是再增添一点浓墨重彩。
“我……”颜媱红瞧见那人模样这般,竟一时语塞,话不能言。
长时间沉寂了的静,十分可怕。
“你别介意,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她也不管阮天虞同不同意,直接凑近她的耳边轻语,“阮九,你与我成婚的那段时日,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颜媱红全然靠近,露出娇滴滴的姿态。殊不知,她身上沾染的气味,已让旁边公子腻歪了个透。
“说啊,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阮天虞再次闭目,冷道:“过度纠结于是与非,有意思么?”
那女人不信,开始疯了一般喃喃自语,“他们都是怀揣着目的来的,有的瞧上我家财产,有的瞧上我爹的权位,更有的,只见我姿色貌美却频频流连与胭脂花巷……
“爹爹说得对,我太过骄傲了。依仗着自家小姐身份看人眼低。未曾想,老天爷给我的报应……被人卖了还得装出开心样子帮人数钱。
“不像你,打过之后,暗自给我留下治伤膏药,熬好滋养大补汤。”
见绿衣公子不发一言,那人急了,直直拉他的前襟。
阮天虞好在双手行动比较利索,脱下外袍,将其华丽丽的扔到一边。
了当最后,他坚持下榻拿上那根陪伴自己多年的单拐,踉跄着绕过颜媱红,一阶一阶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