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7

店里的售货员一看见迎面走进来的许乃峰，都立刻露出招牌式的笑容，等看到跟在他后面的小孩时不免愣了愣，但碍于许乃峰脸上淡漠的表情，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耐克店里成人衣服和小孩衣服是分开来卖的，许乃峰直接走到儿童区，看也不看随手挑了几件白花花的衣服往叶起南脑袋上扔，然后下巴往更衣室一扬，示意他赶紧换上，就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到沙发里。叶起南这会儿也不扭捏了，立马抱着衣服一路小跑地冲进更衣室。

许乃峰目光一直尾随着他，心里烦躁，下意识手就往裤兜里摸，想拿支烟抽。等到摸到口袋里空无一物时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戒烟三年，身上早就不带烟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叶起南就总是劝他戒烟，说对身体不好。叶起南那个混蛋男友方成烟瘾也特别大，他也劝。不过那个时候他们都拿他的话当放屁，谁都没往心上走过。

自从得知叶起南的死讯，许乃峰却再也拿不起烟了，每次抽烟时耳畔都仿佛响起叶起南那磨人的絮絮叨叨，抽一口就好像把刀子往肺管子里捅，难受得不得了，久而久之也就戒了。

明明都已经习惯了，怎么无缘无故就又犯了烟瘾了？

许乃峰呼出一口闷气，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突然有一种冲进更衣室把小屁孩揪出来掐死的冲动。他觉得很混乱，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比操心几百万的合同还闹人。

正心烦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许乃峰拿起来一看，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差，接起来时语气却还是客客气气：“喂，沈哥啊，您这大忙人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里的沈哥哈哈一笑，说：“呦，怎么，乃峰兄弟的电话就那么矜贵？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哪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许乃峰打起场面话来毫不含糊，只是每次这样言不由衷地说话，语气里都会带上几分懒散。

这个沈哥名叫沈云鹏，早些年也是个世家子弟，只是自从祖父辈的老人们相继去世，后辈大多不成器，家族逐渐没落，慢慢退出了官场。但谁也没想到，家世清白的沈家竟会出沈云鹏这么个东西，心黑皮厚，手段狠戾，坏事做尽，天不怕地不怕，据说后来弄出了人命，不到二十岁就把自己弄进去蹲号，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通天关系，没混几年又是减刑又是假释的，居然又活蹦乱跳地出来了。只是经过这么一番洗涤，已经从原来的小流氓变成了大流氓，城府愈深，行事老辣，黑白两道没人敢得罪。

许乃峰打心眼里烦这个人，只是最近市里有政策要全面整修老旧危楼，很多建设公司闻着肥肉的香味就凑过来。也不知道这沈云鹏是怎么得到的风声，知道许乃峰他老爹能从中说上话，搭着七转八绕的关系凑上来，连糖衣带炮弹的穷追猛打，势必要从中分一杯羹。许乃峰不喜，却也不敢太下了他的面子，两人一直来回打太极。

“上回找你出来这没尽兴呢就让你跑了，还说什么捡儿子，我还以为你编话诓我。最近听说你许大少还真的跑福利院去领养小孩儿了，怎么的，别是你在外面的撒下的种不敢往回带，想了个这么样的由头。”

许乃峰听沈云鹏这话，心下一沉。他去福利院助养小孩的事办得很低调隐秘，不太想让别人知道，不料这才没几天，就被沈云鹏得了消息，可见这人还真是对自己下了大功夫。

“嗨，我他妈哪儿来那么多桃花运，以为都像你沈哥似的！不过就是算命的说我这两年不顺，让我多多行善积德。”

“行，管你怎么说呢，怎么样，今天有没有空啊，给个面子出来玩玩？上次你提前走我可没说什么，你是不是得补偿老哥一下？听说皇朝又来了批水嫩的妮子，不想去见识见识？”

“不过是女人嘛，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再怎么着还能成仙？”许乃峰嘴里虽然这么敷衍着，但心里却明白，这老流氓的请看来是不能不吃了，把他惹急了还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们家现在除了老爸还在体制里，家族后辈们大多从商，都是一个圈子里混得，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便道：“不过既然沈哥有兴致，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今天我在福利院领养的孩子还在，咱就约明天吧，怎么样？”

“别啊，今天就成啊。”这个时候就看出沈云鹏流氓的本质了，只要自己想干的事儿就必须得做成，哪怕再死缠烂打弄得大家都没脸也不足惜。“把你家那小不点也带来，沈哥给大侄子一点见面礼。”

“得了吧，他哪有那资格……”许乃峰想要推脱。

“许总。”沈云鹏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你说的那个儿子叫小南是吧，听说这小孩是个傻子，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警局里突然就说你是他爹，还报了个号码出来，你说这事儿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我可把你当自家兄弟，你说，放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家伙在你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啊？”

许乃峰这下真是心头一惊，再次意识到沈云鹏这个人的不好对付。这人之所以敢拿小不点威胁他，肯定是拿准了这孩子和自己有什么特别关系。而事实上，许乃峰也的确不想小不点出事，因为他和叶起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情还没弄清楚，他不想就这么断了线索。

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愠怒，许乃峰像没听懂沈云鹏的威胁一样，没事人般笑道：“成啊，知道沈哥为我担心。那行，晚上我就带着小鬼过去，也省得他在福利院里都关傻了，什么世面都没见过。只是，咱话说到前头，沈哥你那一票水嫩的小妮子……”

“啧，乃峰兄弟放心，老哥心里有分寸着呢。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哈，晚上七点，皇朝见。”

沈云鹏的电话才挂断，又有电话打进来，许乃峰烦得厉害，却不得不接，几个公司高管来电，说是有几个合同出了点问题，等着他回去处理。许乃峰看了看手表，小屁头在里面换衣服还没出来，他便给金秘书打了个电话，跟两个售货员吩咐了几句，先行走了。

从内裤到衣服再到鞋袜，一套耐克从里到外搞定，终于免去了裹浴巾的尴尬。叶起南穿着新衣服从更衣室走出来时，许乃峰却已经没了影。站柜台的两个售货员看到一身帅气白色运动服的小正太，再想到刚刚他围着一条浴巾头都不敢抬的样子，早就被萌得一脸血，看到小孩找不到大人立刻上前安慰道：“小帅哥，你爸爸说他有事先走了，很快让人来接你，你在我们这里坐着等等吧！”

小孩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两个销售妹子心中所期许的不安，只是点点头，对着穿衣镜看了看自己那一身惹眼的雪白，忍不住皱眉，小声问：“这衣服已经付了钱了是吗？”

“是啊，你爸爸已经付钱了，你可以穿着走了。”一个售货员笑眯眯回答。

“那……我还能换么？”

“为什么要换？这不是你爸爸特地给你挑的吗？多好看啊！”

“我……我想换个颜色。”叶起南支支吾吾地说。

最后在叶起南的坚持下，售货员还是给叶起南调了颜色，将一身雪白运动服换成了同款的灰色。叶起南重新换好衣服，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再那么白得扎眼，终于松了口气，默默地走到角落里的沙发坐下，像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

袁唯走进店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叶起南穿得跟小白兔似的站在镜子前拧眉毛，不禁多看了两眼。在成人衣区转了两圈，没看到有什么喜欢的，等他再看到小孩时，发现他已经把衣服换成了灰色。再想想刚刚他穿一身白时的样子，便走到柜台前问售货员：“刚刚那小孩穿的白色运动服，有成人版的吗？”

售货员在电脑里找了找商品编号，抬起头微笑：“有的。”

“给我拿一套，要xl码。”

“那您稍等，我要去后面库房帮您取货。”

在等售货员期间，袁唯又去看鞋，也没怎么注意叶起南，直到一个西装笔挺的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匆匆走进来时，他才抬起头。

“金秘书？”

“袁少！您怎么在这里？”金秘书跟了许乃峰很多年，圈子里的人都很熟悉，看着眼前这个只有高中生模样的清秀少年，年近而立的金秘书却一点也不敢怠慢。

“嗨，什么少不少的，叫我小唯就成。”袁唯态度很谦逊，举手投足间都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您怎么来这儿了？对了，许哥可是很久没来我们家吃饭了，爷爷成天念叨呢，他现在可是大忙人啊！”

“许总最近的行程是紧了点，不过他可没忘了袁老下个月七十大寿的好日子，嘱咐了好几遍让我到时候一定提醒他，生怕忙昏头给忘了。”金秘书处事一向周到，这袁家在京城里算上一号人物，而且袁许两家一直交好，说话当然要顾全彼此的面子。

袁唯笑了笑，也不继续追问，这时发现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小孩慢慢走了过来，站在金秘书身边。

“这是……您的儿子？”袁唯问。

金秘书迟疑了一下，心思转过了好几圈，最后只呵呵一笑，道：“哦，不是。我才结婚一年，哪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袁唯看金秘书有意敷衍，就不再多说。去取货的售货员回来了，把衣服递给袁唯，示意他可以试穿。袁唯摆摆手，直接刷卡付了款，和金秘书叶起南一起走出了耐克店。

“袁少，许总还有事交待我去办，您看……”

“哦，你们就按自己的安排来吧，不用管我。”

“那我们就失陪了。”金秘书客气道，“对了，还忘了恭喜袁少，听说您考入了四中，真是了不起！以后京城里的这几所高校肯定都是随便挑着上了。”

“高中而已，能看出什么，不过倒是希望能借您的吉言。”袁唯年纪不大，话说得却很到位，金秘书不禁暗暗感叹，十年后，袁家怕是又要出一个人物。

叶起南上辈子为人内向又自卑，总是恨不得所有人无视自己才好，这辈子看来也没什么起色。在金秘书和袁唯说话期间，他一直尽量淡化存在感，原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谁知临分别前，袁唯突然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弯下腰小声说：“我觉得还是那套白色的好看。”

叶起南对于实际年龄小自己近十岁的半大孩子掐他脸的行为，真的是非常不适应。但是没办法，个头在这摆着，搁谁眼里他都是个小不点，被摸头被掐脸都是常事。只是这种日子真的很难捱，他不会装，学不来小孩子的天真无邪，短时间还好，日子长了怕是会被人当成怪胎。想到这里，叶起南不禁在心中叹气，希望能尽快等到告诉许乃峰真相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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