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16
八年前。
随着一声铃响，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学生们如潮水般从教学楼里涌出，到处都充斥着一种考后余生的轻松自在，大家闲聊着挤向食堂吃晚饭，有人抱怨老师给的范围不准，有人还孜孜不倦地回忆考题忙着对答案，叽叽喳喳的嘈杂声充斥了校园。
叶起南背着书包急匆匆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开手机给方成打电话，对方关机，只好又给他发短信。将厚重的两本专业书从包里拿出来丢向书桌，叶起南有些颓废地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站起来到衣柜里翻出笔记本电脑，塞进包里又跑出去。
许乃峰的寝室空无一人，叶起南站在门外，拿起手机拨通许乃峰的电话。
“喂，起南？好久没联系了，今儿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啊？考得怎么样？”电话里有很大的杂音，说话人的声音带着三分调侃。
叶起南迟疑了片刻，抓住书包的手紧了紧，还是说：“乃峰，晚上有时间吗？见个面吧。”
“今天晚上？不行吧，我们班的同学约好了出去吃饭狂欢，怎么，你有事儿？”
“没，没什么。”叶起南急忙道，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像现在这样生疏，“要是今天晚上不行，明天，明天可以吗？或者……或者后天……”
许乃峰可能是到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电话里杂音没了，声音清楚起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没……就是想见你一面。”
“好吧，那这样，我跟他们说一声我不去吃饭了，你晚饭吃了没？我带你出去吃？”
“不用了，就在食堂吧。我去食堂找你。”
许乃峰沉默了一下，再说话时口气明显有点不愉快：“行，那就这么着吧，半个小时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叶起南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默默地从许乃峰的宿舍楼走出来，往食堂走，路上又给方成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
许乃峰和叶起南不是一个班的，但他们是一个专业，很多常规课程和通修专业课都会在一起上，只有一些选修课分开上。两个人以前几乎是天天泡在一起，那时候觉得每天见面十分平常，却不知道原来真的刻意回避起来，哪怕如此近的距离，也可以做到同处于一个校园而几个星期不见对方身影。
许乃峰赶到食堂的时候，看到叶起南正倚在门口的花坛边等他，瘦削的身体被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宽大白t恤罩住，背着个一看就挺沉的斜挎包，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许乃峰皱眉道：“你这是怎么搞的！才半个多月没见你，怎么瘦成这个德行？我说你就不能叫姓方的那混蛋悠着点？也不怕把你搞出毛病来。”
叶起南面色一赧，耳朵都红了，窘迫道：“你别瞎说！我是最近忙考试……”
“忙个屁的考试！我看是你来不及打工，生活费不宽裕吃不上好的。怎么，那混蛋还管你要钱买点卡玩游戏？”
“没有……他现在不玩了……”叶起南支支吾吾为方成辩解。
许乃峰一看他那窝囊样心里就发堵，恨不得上前抽他两耳刮子，让他从方成的毒中醒过来。但作为朋友，他只能把该说的都说了，却没有权利干涉太多，忍了又忍，只拍了拍叶起南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先吃饭吧，考了一下午脑袋都饿晕了，其他的等填饱肚子再说。我们去外面……”
“别，就在这里吃吧。别去外面了。”叶起南小声说。
许乃峰憋得想骂人，他知道，叶起南怕和他出去吃饭让方成知道，那王八蛋估计又会跟疯狗似的乱发脾气，到头来不好过的还是叶起南，他郁闷地狠狠抓了两下头发才忍住没发作，沉着脸拉起叶起南走进食堂，到窗口点了四五个菜。
许乃峰很久没在食堂吃过饭，饭卡早就不知道扔到哪个犄角旮旯了，结账时才想起这回事，左摸右摸拿不出饭卡，想付现金，打菜的大婶又一脸冷艳高贵，弄得他十分尴尬。
“我来付吧，你每次都不记得带饭卡。”叶起南笑了笑，上前刷卡付款。
许乃峰眼睛扫过刷卡机，瞥到了叶起南饭卡的余额，当即又沉下脸。等他们端着饭菜找地方坐下的时候，许乃峰对叶起南说：“把你的饭卡给我一下，我再去买碗汤。”
叶起南想都没想就把饭卡给他，还嘱咐他要去一号窗口买，那里的汤比较热乎。
许乃峰这一去半天没回来，叶起南觉得不对劲，猛然想起什么，找了个同学帮他看座位，急忙追了上去，果然看见许乃峰在充值窗口排队。
“这张卡充一千块。”终于轮到许乃峰，他把叶起南的饭卡递过去，又拿了叠现金。
“乃峰！你这是干什么？”叶起南跑过来时，许乃峰已经充好了值，拿了饭卡慢悠悠往回走。
“什么干什么！你卡里就那么点钱，是想把自己饿死么？”
“我有钱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充！”
“行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每个月固定月初往饭卡里打钱，一次打一个月的。现在才中旬吧，你要是有钱卡里能剩那么点？”
“你……你冲了多少钱，我回头还给你！”叶起南咬着嘴唇说。
“还什么还啊！又没多少！”许乃峰不耐烦，“你假期不是要留在这里打工么，提前存点伙食费心里踏实，夏天打工挺不容易，别回头你又把自己弄得中暑。要不你去北京？我还能给你找个轻松点的活。”
“乃峰，谢谢你。”叶起南垂下眼睛，“但我的事你还是别管了，钱……我会还给你的……”
“谁他妈让你还了！”许乃峰终于被逼急了，“我们不是兄弟？帮点忙能怎么的？我说你以前也不这样啊，干嘛算那么清楚？你说，是不是又因为那个方成！”
“不是，不是因为他。”叶起南忙说，“我只是觉得，你帮我太多了，总花你的钱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总共也没几个钱，你至于么！”许乃峰烦躁，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周围有不少学生看过来。
叶起南怕再引来别人注意，恳求地看了许乃峰一眼，小声说：“先……先吃饭吧，一会儿再说。”说着就拿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许乃峰哪还有心情吃饭，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饭菜一口没动，就那么静静坐着，看叶起南吃。一顿饭下来，两人谁都没吭声。
东西点的太多吃不掉，叶起南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饭盒，把剩下的饭菜都装了进去，收拾好，用力盖饭盒盖的手瘦得指骨都突出来。许乃峰沉默看着，突然觉得好心疼。最后终于绷不住了，放缓了口气说：“起南，我往你的卡里打了一千块，你假期两个月在这里，这些钱其实不多，也就勉强够你吃饭。你不想用我的钱也没关系，就当我借给你了，等你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还我，这样行吧？多吃点好的，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叶起南愣了下，也不去看许乃峰，只是默默点头。
两个人从食堂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到处都是拖着行李准备赶晚点火车回家的学生。半破不旧的路灯刺啦刺啦地闪着，照得人的影子都显得心慌意乱。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叶起南问许乃峰要去哪，许乃峰说回宿舍，叶起南便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乃峰看着叶起南手中的笔记本电脑，问。
“我……我想把它还给你。”叶起南说。
“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就是……就是觉得这东西挺贵重的，就这么给我不太合适。”叶起南躲避着许乃峰的目光。
“是不是方成？是不是又因为方成？”许乃峰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叶起南。
叶起南不说话，他不会说谎。
“那你小说怎么办？不是已经开始在网上连载了么？电脑还给我平时你怎么写？又不能总去学校机房。”
叶起南心里不好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深吸一口气，强装轻松：“算了，我也觉得写小说不能当饭吃，而且我写的那些……你知道的，同性恋的，哪有什么出路，呵呵，算了，就算了吧。”
“是他反对！是么？他反对你就放弃？”许乃峰猛地抓住叶起南的手腕，死死拉着他，目光突然变得特别吓人，“叶起南！你他妈还是男人吗！那个方成怎么就那么好，啊？你他妈为了他就能熊成这样！他懂得欣赏你吗？他知道你想要什么吗？妈的就他那么个什么都不懂的混蛋，凭什么对你的人生指指点点？你是死人啊！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怎么就不明白，你他妈到底图什么！啊？就想有个男人天天□？你怎么就那么贱！”
许乃峰气得昏了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只见叶起南脸色骤然惨白，声音都有些发抖：“是，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不懂，我们这种人找个伴不容易，找个想稳定过日子的不容易，难道你想让我一辈子单着？我家里人已经不要我了，我谁都没有了，方成是有挺多缺点，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最起码，不用时时刻刻怕被人恶心，被人当成变态。”
“谁他妈敢把你当变态！老子他妈的弄死他！你怎么就谁都没有了？我不是人？不是你朋友？”
“乃峰，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知道你为我好……可是，等我们毕业了，各有各的生活了，还是会渐渐疏远的，我们总归要找个陪自己过日子的另一半。我好不容易遇到方成，不容易，为了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我愿意放弃一些东西。”
“你就那么确定他跟你能走到最后？你就不怕他最后怂了，找个女人结婚？你眼睛里怎么就只能看到他？啊？怎么就只看到他那么个混蛋？他不是好东西啊起南，你脑子清醒点成不成？”许乃峰扳着叶起南的肩膀，拼命想表达什么，却说不出来，急得他想杀人。
“他……他不会的。”叶起南底气不足地反驳，“他不会的……”
“怎么不会？叶起南，我告诉你，在这世界上靠谁都不行，知道吗？你得靠你自己！感情就那么重要？你写东西很有天赋，我每个字都看了。你听我说，我有个发小，他最近和人搞了个网络公司，旗下就有个网络文学站，听说那边签约后入了vip就可以按字数算钱，这东西刚刚搞起来，但我觉得挺有前景的。你现在已经很有人气，只要坚持下去，以后一定会有成绩的！你听我的，别放弃！我跟我发小说了，让你签过去，找个编辑带你，你别放弃！叶起南，你喜欢写作，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这不是你的梦想吗？啊？为什么要放弃？”
“乃峰……你……你别说了……我不想再欠你的了。”
“起南，起南，我不愿意看你放弃梦想！方成要是连这个都容不下，你就别跟着他了！他根本不是真心爱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欠我的怎么了，我不用你还！”
叶起南眼圈红了，他被逼得退无可退：“乃峰，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别再说了。就这样吧，你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许乃峰看着叶起南红着眼睛把笔记本电脑强塞给自己，心里那股火再也压不住，放出狠话：“叶起南！你丫今天要是把这东西还给我，我他妈就跟你绝交！从今往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妈再别跟老子说一句话！”
叶起南整个人都被吓傻了，看着怒火攻心的许乃峰愣了半天，眼中绝望，最后慢慢变得黯然。
看着叶起南转身离去的背影，许乃峰觉得整个心都凉了，像被人用木桩子钉在了地上，动也动不了。之前的一幕幕恍惚如梦，直至他回过神来，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操！”终于，许乃峰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狠狠将笔记本摔在地上。沉重的碎裂声如一记钝锤，在夏日闷热的夜里，重重捶打在两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