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Chapter59

这一届的话剧节评委老师们非常郁闷，头一次有了想把那帮收工准备下台的小孩叫住,让他们再把后面的戏份演下去的冲动。看戏看到一半卡住的感觉真的不怎么样,因此,尽管心里想着此剧本三观不正，黑童话黑得彻底，评委老师还是忍不住心痒痒,将九班的海的女儿勾到了六个备选公演名额之中，并且将他们复赛的顺序排在第一个。

第二轮复赛入选班级都要将完整的剧目表演出来，再由评委组决定是否推荐公演，这次表演只面向评委老师，并不对外公开。然而在九班表演话剧那天，礼堂外还是挤了好多学生,都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想进去看看最后王子被美人鱼干掉的一幕。

据说表演结束后，十个评委老师关起门来讨论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在一位从专业话剧团请来的指导老师的力挺下，九班海的女儿才在饱受争议中得到了公演资格，与之一起入选的还有六班的歌舞剧以及八班的改编版灰姑娘。

半个月以后，经过老师的指导和学生们的悉心准备，备受瞩目的三部校园艺术话剧终于在本区文化剧院正式上演。所有参演学生的家长都接到了邀请函，可以免票入场观看演出。除此之外，到场的还有很多高校的领导，甚至还有几个话剧圈里的名人出席，抱着看看能不能找到艺术界年轻好苗子的想法来看热闹。

文化剧院比四中的礼堂不知道气派豪华了多少，灯光音响和道具配备都是一流的，就连后台的化妆室也都极其正规。叶起南在后台被一个漂亮的化妆师姐姐按在椅子里捣腾，又扑粉底又涂睫毛的，弄得他非常不爽，眉毛不由微微皱起。

“呦，怎么这么不情愿啊！给你画的漂漂亮亮的上台多好啊！”化妆师笑眯眯地逗着小孩，手里的动作不停，“来，眼睛往上面看，别眨眼啊。”

“差不多就好了吧，台下的人离得那么远又看不清。”叶起南小声地鼓动化妆师偷工减料，他虽然是个同，但对变装一向反感，每次戴着假发穿上裙子都让他觉得很诡异，更别提像这样描眉画眼了。

“那怎么行呢，你可是第一主角啊，大家看的就是你，还想让我马马虎虎，嗯？想让姐姐丢饭碗么？”化妆师忍不住轻轻掐了下叶起南的脸蛋。

叶起南一听事关人家的饭碗，果然不再出声，老老实实地配合。化妆师给他化好妆以后便帮他打理头发和服装。

“嗯，好啦！真是条漂亮的小美人鱼！”化妆师看着叶起南最后的定状造型，满意地点点头，宣布大功告成。然后，就在叶起南转身离开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将一根他刚刚落在衣服上的头发，小心翼翼放入标本塑胶袋中，仔细收好。

叶起南造型定好以后就没事干了，到储物箱那里将自己一些贴身的东西放好，临关柜门前，又看了眼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发了条短信给许乃峰：你看到邀请函了吗？

其实叶起南是不想让许乃峰来看这次表演的，因为剧本中的一些内容很具有指向性，许乃峰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怕他会多想，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学校竟然直接将邀请函寄到家长的工作单位，并不是经过学生之手。他对此没有办法，也只能希望许乃峰自己没时间来，或者干脆就没看到邀请函。

可是想到当初许乃峰兴致勃勃跟他说想要来看他表演的样子，叶起南心中又有些矛盾，所以才选了这么个离开场不足十分钟的时候给他发短信。

许乃峰赶到剧院的时候，离叶起南他们班的表演开场还有不到十分钟，本来他还想去后台偷偷看一眼，说两句鼓励的话，不过一想到两人现在尴尬的处境，他就觉着还是算了。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拿出来一看，竟是叶起南的短信。

两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短信打过电话了，这不禁让许乃峰愣了愣，随即立刻将电话拨回去。

“喂，起南啊，邀请函我收到了，我已经到这儿了，你在哪呢？”

叶起南听到许乃峰的声音时，心中的情绪很复杂。

“我在后台，马上准备上场了。”叶起南对着话筒低声说。

“哦，我就在前面看着你。”许乃峰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此时周围虽然很吵闹，但电话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感觉他们彼此离得很近，难得不受外界打扰。“别紧张，加油！”

“嗯。”叶起南应了一声，然后挂断电话。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紧张？”同样定好造型的袁唯这时也过来储物柜这边放东西，看了一眼叶起南，有点担心地问。

“可能是有点紧张吧，毕竟第一次登台。”叶起南对袁唯笑了笑，半垂下眼，将刚刚那有点波动的情绪压制住，然后锁上柜子离开。

剧院里的照明灯渐暗，舞台上帷幕缓缓拉开，许乃峰坐在观众席很靠前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台上每一个人的表演。当叶起南走上舞台的时候，他静静看着他，慢慢扬起微笑。

那个站在聚光灯下的人，是叶起南，正接受着千百道陌生目光的注视与洗礼，虽然个子没长高，身材偏瘦，但他站在舞台中央高声朗诵台词的时候，是自信而从容的。没有躲闪的目光，也没有扭捏的小动作。

他是叶起南，却已经不是以前的叶起南了，从灵魂，到外壳，都开始了脱胎换骨的改变。许乃峰不错眼珠地注视着那双明亮而淡定的眼眸，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移开视线。

话剧一开始，还是传统的美人鱼的故事，许乃峰只有在美人鱼出场的时候才会认真看上两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叶起南身上，并没有在意具体的故事情节。在他看来，这都是些小孩子搞得玩意儿，看看热闹罢了，并没有上心。

然而，随着剧情的不断推进，当故事的走向开始往他们不熟的方向发展时，许乃峰和大多数在场的观众一样，渐渐地被故事本身吸引了。而对于许乃峰来说，里面属于美人鱼的台词，每一句似乎都隐喻着什么，蕴含着无比浓烈的情感，尤其是经叶起南之口说出来，一句一句，仿佛重锤，直击在他的心底。

手机又响了起来，许乃峰没有理会，但它却仍然震动不停，不耐烦地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金秘书。

许乃峰本来想按掉，却忽而念头一转，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许总吗？你让我查的事终于都弄清楚了，这个案子因为有人特意处理过，所以查起来很麻烦，抱歉用了这么久。现在讲话方便吗？”

许乃峰脸色沉了沉，将手机换了一个耳朵听，这边靠近过道，旁边并没有别人，然后压低声音道：“嗯，你说。”

与金秘书的这通电话打了很久，不知道金秘书都在那边说了什么，总之，许乃峰一直在听，默默地听，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神情也从一开始的震怒，到完全无表情的死一样的漠然。他一边坐在台下的观众席上听电话，一边看着台上的表演，一场场，一幕幕，映在他那目光越来越阴寒的眼底，幽幽的，仿佛某种可怕的执念。

当剧情进行到轮船宴会上，小美人鱼被人推下船的时候，许乃峰那一直不辨喜怒的眼里，竟似突然闪过一丝杀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嗯，查到的就是这么多了，许总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金秘书终于汇报完毕，向许乃峰请示。

“没有，你做的很好，辛苦了。”许乃峰慢慢地挂掉电话，眼睛紧紧盯着舞台上那被军队围攻的小美人鱼，心脏的位置已被掏空。此时，她正满身鲜血地看着王子，念出最后的那段独白：

你可看清了？我没有你要的东西，没有了再用来爱你的东西。我曾经那么爱你，可是你要我的心，却不是为了爱我，也不是为了爱她，你，只是爱你自己。

美人鱼被带走，台上恢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而许乃峰却仍看着那漆黑的舞台，怔怔出神。

接下来，是这场话剧的最后一幕。

美人鱼被捆缚在火架上，脚下是高高的柴堆，她远远地看到王子与奥菲亚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在众人的祝福下，王子亲吻他披着白纱的新娘。而她，这个没有心的魔鬼，将在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被执行火刑。

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浪费柴火了，因为到了那时，她早已化为了海上的泡沫。

夜晚，美人鱼的六位姐姐悄悄地来到海岸边，将小美人鱼从火架上救下。她们用美丽的长发向海巫婆换取了一把匕首，告诉美人鱼，只要将这把匕首刺入王子的心脏，让他的鲜血浸没她的双腿，她就会重新变成美人鱼，回归大海，拥有五百年的寿命。

美人鱼握着那把冰寒的匕首，爬到王子与公主举行婚礼的游船上，竟然没有一个侍卫看到她。她一步一步走向王子与奥菲亚公主熟睡的房间，在清冷的月色下，看到了那个她曾深爱的人。

美人鱼站在王子的床前，低着头，久久地凝视着他（画外音）：

你说过，你救过我的命，我的命便是你的。那么你知不知道，从我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你的命便早已属于我？我救你，从没想过要讨回什么，难道救一个人的命一定要有所图吗？是你提醒了我，原来，我还可以从你这里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美人鱼一点点高举起手中的匕首，手却不停地颤抖（画外音）：

我曾以为，爱情是这世界的全部，哪怕牺牲所有，也值得追寻。我的赌注是我的命，你若爱我，我生而为人，你若不爱我，我化为泡沫。愿赌服输，无论是输是赢，我无怨无悔。可是如今你说你爱我，又说你爱她！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最终让我沦为这副不死不活！没有了心，也没有了命！

我曾祈求得到你的爱，可我现在只想活。我想活！再活五百年，哪怕手染鲜血再也没有幸福的资格！我要看着爱我的姐姐们出嫁，要看着祖母老去，要看着父王统领子民过的平安富足！我要活！再活五百年，然后死在大海中，没有灵魂，只有这五百年平淡漫长的回忆！我要活！命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宝贵！我要活！哪怕痛苦，哪怕无望，我也要活！再没有什么值得我放弃活着的机会！

现在，我只想问你取一样东西，是你告诉我，那件东西属于我，那么现在，就让我来行使作为主人的权利……

锋利的匕首在漆黑的夜中闪耀着寒光，在它狠狠刺下的瞬间，王子猛地睁开眼，从睡梦中惊醒。

王子：你，你是什么人！你做什……

鲜血沿着王子的胸膛留下，滴落在美人鱼的脚上，慢慢化作最华丽的鱼尾，她身上的伤痕一点点复原，容貌变得像在海底时一样美艳，失去的嗓音恢复如初，动听得令人心醉。

美人鱼握着插在王子心脏中的匕首，想告诉他，她是海神的女儿，海洋的公主，整个海洋都是她的领土。她是海底最美的人鱼，拥有最动听的歌声。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次海难是她将他带上了沙滩。

然而，美人鱼看着王子，最后却只用淡漠的口吻说了一句话：

我是五百年后海上的一堆泡沫，如今，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扑通一声，美人鱼跳入大海，身后是奥菲亚公主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帷幕缓缓落下，整个表演结束。

台下足足静默了几秒钟，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散。家长和老师们都很惊奇，不敢置信这样一部话剧剧本居然是一个高中生写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竟然能写出如此深沉的东西，整个剧情进展过程中所表达的压抑感和绝望感，就连他们这些成年人都有点承受不住。

而那些在场的话剧界的专业人士却都看得眼睛发亮，这个剧本虽然还有生涩和不足之处，但不得不说，张弛有度，节奏拿捏得很到位，对戏剧冲突的把握也很好。如果写剧本的的确是个学生，那不是背后有人指导就说明他是个天才。还有那个演小美人鱼的小孩，怎么能把角色和台词诠释的那么到位？

台下的观众们各具心思，却都无一例外地对这部话剧致以肯定的评价。然而，在这之中，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鼓一下掌，而是等到表演一结束就离开了座位，往剧院后台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jj抽了我的小红花，身心受到打击，疲软得都没来得及准时奉送今天的狗血……

话说，昨天那章居然收到系统通知说有和谐描写要求修改！卧槽，老子只是写了个一个纯洁的吻而已！和谐你妹！jj小受你到底要闹哪样！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