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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截玉腕,素手纤纤,尖圆却锐利的樱粉指甲,正缓缓被涂上鲜红的花甲油。
“琛儿,那贱人怎么还不死?”
那妇人容颜姣好,眼角一抹红胭脂却泛出煞气,手指蓦然收紧,花了指甲,吓了涂指甲的侍女一跳,颤颤抖抖地抬眼看去,在烛光暗影里能看见手腕上隐约长长的疤,蔓延着狰狞。
来人华贵俊美,手一挥,让那侍女下去了,才把那妇人的弄花的指甲仔细抹上,却有了瑕疵,只得叹了口气,“母妃,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奸人狡狯奸诈,我们那点伎俩,他早看在眼里了。”
“我不管!他不死,我心里这么都不甘心也气恨难平!”妇人见手一翻,衣袖一扯,将那长长的疤痕直接露出来,红唇里吐出最阴毒的恨意,“每次一见这疤,我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背上那道丑陋深长的疤,差点要了我的命,也让你父王好久都没兴趣碰我,这才让那个绿儿贱女子舞姬得了宠幸,我恨!”
“他最多明日也就是死了,母妃何必如此心急?”
“那贱人从小大家都觉得他活不过明年,甚至活不过下个月,但是事实是,他活到现在了,我再也无法忍受,我觉得他不死透就有可能蹦起来,我不管,再派人去,我今天必须让他死,等不到明天了,我总觉得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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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封寒在阴暗里潜伏着,身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手上有伤,甚至化了脓,仍死死紧握着剑,直勾勾地盯着御书房。
“封寒,我书房的暗格……锦盒……务必确保皇上能够看到……那是我最后的底牌,你看着办吧……我别无选择……”
简檀不求人,他措手不及别无选择之下,不得不将这性命相关的东西交给他,但是语气又有些了然,他只说让他看着办。
这一生遇见的背叛原也不少,他也不想说他有多信他,或许这场交托也是简檀的赌,无计可施便跟他坦白一切,由他决定他的生死,他无法再强迫人,事实上丁封寒同样孑然一身,从来都不存在强迫。
一切,其实凭他意愿。
他知道很危险,所以简檀把他退却也想得明白,不多强求。
“盒子里的东西,你可以打开,你要知道是什么,有个不好,也不至于让这分希望断绝了。”
他打开了,震惊了,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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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盒的秘密刚刚他打开看了,知道了是什么,简檀是让他看,但是难保回过头来,杀人灭口!
这事简檀做得出来,他知道,那个么秘密实在太重大。
他终是做了决定,愿意相信简檀一次,不忍心再也不信他。
就算是为了弥补上次他不信他。
简檀对他前两年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对他就那个样,那是当一个棋子一样的人,不放感情,不做交流,他也觉得反正无所谓,何况这人他不喜欢,两看漠然。
直到后来简檀多看了他几眼,他也慢慢知道了简檀的性子,这样一个人,他还是不喜欢,但是却总有一股想护着他的冲动。说他可怜,简檀绝对不需要他可怜,说他难,却真的难,那一手手计谋是最利的剑,朝着那前路披荆斩棘,一个人也绝对要走到最后。
他对简檀的感情很复杂,他相信简檀也是,不知道什么感情,但总之多少是有感情的。
不然那一日简檀怎么会亲自前去还找那李迟赔个罪,为了他还答应去跟简玉华周旋,以简檀的狠,要处理那事,干净果决,什么他血洗府衙,什么简檀有麻烦?
简檀要是动动念头,他根本毫无机会。
当时他看到简檀进来并没有转头,他心里更多地觉得,简檀很可能会不管他。
事后,他有些惭愧。
他将要潜进去,把锦盒上呈。
记得,简檀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若去,确保他能看到锦盒的东西,但是不要跟他照面。”
因为事后,很可能秘密追究带来麻烦。
至此,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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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妃这一番愤慨的话说完,再无一分大家闺秀的温顺气度,简琛想起昨日见他的样子,那人还是那样冷静而傲然的样子,倒也真让他生出一丝不安,明明是他胜券在握,高高在上,但是在那人眼中他却没有半分这样的快意。
他那一刻,很能理解母妃现在的心情,是的,那贱人一日不死透,他们都不会安生。
“母妃,大哥,听到这消息我真是急忙赶回来!”门外又进来一人,白胖的脸,一双吊稍眼满是怨恨,“不,不要急着让他死这么快,他二哥我还没给他送见面礼呢!”
“钧儿,你怎么来了?若是让人知道,少不得又参你几本。”裕王妃见是他,神情稍缓,招呼他过来。
简钧上次因为侍妾的事,又兼多次作风不正,让简崇宗罚下外地去磨练,不能无故回京。
只见他一声冷哼,“简檀那贱人都要死了,我怎么可能不来相送?”
“相送什么?你们又在一起说什么?”
门外一个威严肃冷的声音,三人回头,正是裕王。
三人稍觉得尴尬,各自“父王”“王爷”刚出口,裕王却冷冷一扫三人,连刚回来的二儿子也不多看,转身便走。
“母妃,这……父王他……”
“怕什么,你父王不见得更想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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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看到锦盒,你就没事了?”
“不,我在赌。”简檀说这话的时候情况很急促,这话却平静而苍凉,“很可能,我会死得更快。”
丁封寒看着最后一丝夕阳落下,阴风暗起,树影摇晃,他人已经潜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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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少倾那句杀他全家的话刚说完,那狱官不知道怎么只觉得腿一软,噗通一下给跪了,嗫嚅几句,却不知道怎么说话,最后只好道:“那小侯爷您进去吧……千万别做什么,简王爷已经快死了,别让他出事,我担待不起啊。”
他于是便冷脸跨步进去,心头冷笑,从未有一天,他会用简檀的方法。
又想起那天的时候简檀闭目靠着那黑铁冰凉的栏杆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静弱,却像这些花骨朵儿一样,他看见他腰背依旧是笔直的,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保持着他的孤傲像仰头的鹤。
他忽然百味陈杂,越走近,越情怯,又几分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从前他看着简檀翻覆战乱轻贱人命,他也不平愤怒,为的是那些贫苦的百姓无辜性命,但是今天,他发现他却更愤怒,如果说弱者的被轻贱在哪个社会都存在,但是就算是简檀那样的人,那么努力如履薄冰地还是同样的被如轻贱,他彻底觉得,这个社会很无望了。简檀怎么说来身份不低,手上实权也不低,但是还不是人家口中说杀就杀的,这样随便杀个百姓真的不算怎么,但是连简檀那样的也可以说杀就杀,同样被翻覆于鼓掌,所带来的冲击是不同的。
他觉得好像他错了,简檀说得没错,谁不是棋子?难道他真的比别人好很多吗?他忽然觉得简檀看得比较通透得多,你看,这就是人性,本便如此。
那是现在是不是还是跟他见面的那个样子,平静地坐在地上,此时必然是什么都无法掌控,只能静等,等一场绝望的死亡还是扭转乾坤的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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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檀在等,确实实在静静地等。
平静之下。
未必不绝望,未必不凄凉,未必不难受。
只是这一生,面对这样的境况也不算少了,他尽人事,听天命,咬咬牙,他告诉自己要扛过去。
外面丁封寒不知道如何,但是里间,他知道他还得撑下去。
尽管,他咬着唇,时不时掐着大腿肉,依旧觉得困难。
一下子希望这时间过得快,一下子又希望慢一点,再多给丁封寒一点时间,也多给他一点时间,才更有机会逆这一盘杀局。
他可以死得很平静,但绝不会甘心。
开门的声音传来,他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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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少倾刚走到门口,拿了狱官的钥匙开了锁,后面传来几人的声音,他想起他在这儿出现还是不给太多人知道为妥,便身形一闪,躲在拐角的阴暗里,且等这些人过去再找简檀。
他听着三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向着简檀这个囚室。
“嘿嘿,平德王真是太客气了,请哥几个喝酒,还请哥几个嫖绝色。”
“哎哟,可惜小弟还是有点喜欢女人,若不是重金相谢完了能去上好多个大波妹子,我才不干。”
“得了吧,大龙,简王爷那绝色,几十个姑娘都比不上,能亏了你?”
……
他们一路上前,并没有发现,卓少倾陷在阴影里的眸子里最后的水光,凝成寒冰。
平德王,简钧!
“咦?这门怎么没锁?”
“可能是想媳妇的那小子毛手毛脚忘记了吧。”
“也是,天牢之中就是哥几个的地盘,哪还有外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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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檀转头,三人陆续进来,带着淫邪而猥琐地笑,却发现简檀的目光像在看他们,实际则越过他们看着某处虚空。
三人若是平时对简檀也是心虚,但是今天被简钧一鼓动,猛然又想起这些日子的憋屈,简檀那王八东西傲什么傲,就快死了还这么横,心头那点不平衡不爽就全部更深程度地爆发出来了,况且还有人撑腰,喝了点酒自然那恶从胆边生,让你简檀看不起我们,等会儿在我们身下等着你哭!
再说进门这一照面,简檀那种无视,只能让他们更火大。
三人开了门就进来,当先一人简檀记得叫马功,嘿嘿就看着他笑,努力做出点气势:“简王爷,真不是哥几个冒犯您拿您消遣,而是你二哥体恤你这辈子没开过荤,让小的们给你尝尝鲜。”
“简钧,也就这点出息。”简檀慢慢站起来,毫不意外,什么人对他做什么手笔,他清楚着呢,这种事也只有简钧那蠢材能做,是他,他就先杀了人,再奸尸和鞭尸都行,但是人一定要死!
“那简王爷是谢谢你二哥的好意,乐意配合了?”这时说话的这人简檀记得叫冯龙。
简檀不说话,只用那种冷冷寒寒的目光看着他们,三人顿时觉得好像在九天寒池的万年冰水里过了一遭,都有些愣,但是随即一人上前就给了简檀一拳,简檀撞在黑铁栏杆上。
那人简檀记得叫施石力,性格是最冲动而焦躁的,所以三人之中是他最先受不了这憋屈气,妈的怎么就打不得了,他明明弱得跟什么一样,还拿那样的眼神瞅着老子,真他妈窝囊,老子就不信了,他能跳起来咬死我!
简檀没动手,捂着胃蹲了下去。
什么人做什么手笔,他要防的这些人还不配。
门外面,他知道还有一个人。
开锁的,和进来的,不是同一人,他开了锁,听到了三人的脚步声,一瞬间隐匿了声息,是个高手。
这人是来下杀手的?
他知道,很多人虚他呢,等不及了看他明日午时斩首。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谢谢娲皇氏亲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