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余望海被骤然蹿出来的身影惊得措不及防，惊怒中借着晦暗的月光瞥见一双靠得极近的眉眼，电光火石间剑势已收不回来，只能强行将灵力收回体内，然而余留的剑气却仍是划过那人额间，留下一条半深不浅的血痕，鲜血顺着鼻梁缓缓下滑，衬得原本就满是戾气的脸更加骇人。
“浩岚！”
只来得及怒喝出来者的名字，被灵力反噬的余望海嘴角就溢出一缕鲜血，五脏六腑一阵火烧火燎，显然灵力反噬所受的伤要比脖颈处那一道伤痕更加严重。
余重青死里逃生，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曾孙面露喜色，得意地笑道：“哈哈哈，浩岚你来的正好！我们祖孙联手，还怕收拾不了这穷途末路的余望海！杀了他，你就能成为下任家主了！”
余浩岚的表情在漆黑的夜里晦暗不明，没有接余重青的话，也没有向余望海发起进攻，保持着挡在余重青面前的姿势始终没有移动过分毫，如同余重青的守护神般岿然不动。
强自压下稳乱的内息，余望海沉声道：“浩岚！余重青已堕入魔道，你帮他是在助纣为虐！”
被灵力反噬所伤，余望海连站着都已是强撑，如果余浩岚真的要杀了他，只是一抬手的事情。
余重青显然也知道余望海现在的情况，刚刚那一剑余望海几乎是用上了所有灵力，势必要将他一击毙命，现在遭到的反噬自然也是几乎致命的。
“助纣为虐？哈哈，你不也一样在助纣为虐，别把自己说的多清高！浩岚，还不动手？”
见余浩岚没有动，余重青又催促道：“浩岚！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他你就是家主了！”
余浩岚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微弱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从来没想有过当家主。”
余重青一愣，回过神后怒道：“小畜生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
余浩岚看着自己滴落在地上的暗红血液，喃喃道：“为了我？！从四十年前开始？未雨绸缪是不是太早了点。”
余重青被反驳的一时半会找不出话反击，惊疑不定地看着余浩岚的背影。
他原本看到余浩岚冲出来挡在自己面前，不惜性命也要替自己挡下那一剑，那肯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现在，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虽然余浩岚仍然挡在自己的身前，但这一刻余重青忽然觉得，余浩岚拦的不是余望海，而是自己。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的余重青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个荒诞的念头从脑海里晃出去，如果浩岚真要帮着余望海对付自己，又怎么会把背后这么大的空门对着他。
“即使四十年前是为了我自己，但现在，我不是为了你还能为了谁？你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多久？”
“呵呵……”余浩岚低低地笑着，意味不明，“为了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活不过今晚。”
余重青惊怒交加，瞪着余浩岚怒斥道：“你说什么？！”
“知道么？”余浩岚的声音越来越低，含糊的如同神智不清的梦呓，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将他的话拆得断断续续，“这十多年来，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梦。”
“梦见我父母……”余浩岚缓缓转过身，晦暗的月光照在脸上，面无表情的脸因为顺着鼻梁流下的血痕仿佛像是拼揍而成，“是怎么死在你的手上！”
看着余重青震惊的神情，余浩岚勾起嘴角，却没有丝毫笑意，鲜血顺着勾起的嘴角滑入唇缝，恍若嗜血的修罗，“很惊讶么？明明被你封印了记忆，我居然还能记得你是怎么贯穿我爸的胸膛，怎么割断我妈的喉咙，怎么让他们……魂飞魄散。”
余重青恍然，那时自己的孙子跟孙媳妇无意间发现自己入了魔，以为他是被迫堕入魔道，想要去请余望海来帮忙将他身上的魔性驱除，他当时只想着不能让余望海知道，然而回过神，孙子跟孙媳妇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他还没来得及懊悔，就察觉到门缝后一脸呆滞的余浩岚。
灭口的念头在魔性的驱使下越来越强烈，然而还只有两岁的余浩岚清脆的一声啼哭终是唤醒了余重青仅有的一丝人性，强压住魔性后，余重青就封印了余浩岚的记忆。
然而那时的余重青怎么也想不到，余浩岚会冲破自己的封印，想起那时候的事。
此刻震惊的不只是余重青，余望海所受的冲击远远大过余重青，他终于知道余浩岚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重的戾气，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斩杀恶鬼的时候别的孩子畏惧不前，而余浩岚却能决绝狠戾得将恶鬼的头颅一刀斩下。
如果这些他能早一些知道，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余重青入魔……
这么多年来余望海第一次对自己站在修灵世家家这个位置上产生了质疑。
余浩岚缓缓抬起手，食指从削瘦的下巴划过，仿佛无意识般看着食指沾上的血液，道：“我想你永远不会明白，有一种记忆，并不是存在于脑海里，而是像烙印一样，刻进了骨血中。”
“这十多年来，我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躁动着，叫嚣着要杀了你。”
“但我知道时候还没到，你以为我为什么能成为同辈中的佼佼者？天才？呵呵，多么滑稽，我只是比那些温室里的花朵多了一份仇恨，我只是知道我踏出的每一步是为了什么！”
“你以为我挡下那一剑是为了救你？”
“不，我只是为了让你死在我手上！”
灵力凝聚，不足一尺的幽蓝匕首在手中闪现。
亲手杀掉自己的亲人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余望海并没有阻止。
现在的他没有能力去阻止，也不想去阻止。
余重青是余浩岚的心魔，如果不由他亲手去解决，迟早有一天会步余重青的后尘。
几乎在匕首出现在余浩岚手中的同一时间，早有提防的余重青猛地脚尖瞪地，抽身后退。
他完全没有将余浩岚放在眼里，余浩岚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又怎么样？那仅仅只是在同辈之中。
想杀了他？怎么可能。
念头刚起，余浩岚的身影却蓦地在瞳孔里放大。
怎么可能？
来不及惊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颈间喷出，余重青不敢置信地看着溅到余浩岚脸上的血液，看着他深色的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
瞳孔里那个喉咙被划破的……是他？
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胸口就蓦地一凉，余重青低头，幽蓝色的匕首握柄在余浩楠的指尖闪烁着光辉，刀刃已完全没入胸膛。
恍惚中余重青忽然想起，他似乎曾经在院子里看到过这一幕，只是那时候，余浩岚的对象只是一个木桩。
余重青忽然笑了，他原本以为余浩岚只是在练习格斗的技巧。
没想到啊没想到，余浩岚为了这一刻，真的是做足了准备。
记忆又回到十三年前，余浩岚稚嫩的小脸浮现在眼前，如果让他重来一次，他会不会选择杀了这个孩子？
答案显而易见，不会，即使重来千万次，他依然不会。
即使是现在，也不会。
不然在余浩岚出手之前，他只要先下手为强，完全可以轻易杀死这孩子。
但他没有。
因为，余浩岚不仅是他的曾孙，也是他仅存的人性。
黑色的煞气渐渐从身上飘离，余重青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看着余浩岚沾满鲜血满是戾气的脸，余重青吃力地勾起嘴角。
“最后能死在你的手上，我很欣慰，谢谢你，孩子，还有，对不起。”
从最开始被心魔蒙蔽，到后来渐渐被魔性控制，想要抽身，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年来一直在与体内的魔性抗挣，他累了。
当初为什么会入魔呢？
脑海里浮现出余望海父亲的那张脸。当初一心想着要把那个男人从那高不可攀的位置给拽下来，让他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最后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因爱成狂么？
余重青嘴角无力地勾起一抹苦笑，双眸终于失去了所有光彩。
算了，不记得了……
余浩岚喘息着，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眼中一片茫然。
他原本以为亲手手刃仇人会将多年来的仇恨全部发泄出来，会畅快淋漓，然而他没有，在这之前一直叫嚣沸腾的血液此刻忽然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莫名的空虚占据了整个身体，十多年来生存的意义在他将匕首插入余重青胸膛的那一刻轰然崩塌。
为仇恨活了十六年，此刻的余浩岚就像是新生的婴儿般，忽然对这个世界有了无措的感觉。
“孩子。”
一双温热的双手轻柔却坚定地将余浩岚微微颤抖的双手裹在掌心，余望海的声音和蔼沉稳，让余浩岚动荡的内心安定了不少。
“初级考核还没结束呢。”
初级考核？
余浩岚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
对了，他还有初级考核没有通过。
他还没有余常乐没有打败。
他还没有成为鬼师。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人只要活着，连吃饭都能成为意义，何必庸人自扰……”
说完这一句，余望海便一头栽倒在余浩岚身上。他受的伤太重，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靠意志。
余浩岚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余望海，想起之前余望海没有半分犹豫的将灵力收回体内，完全不考虑灵力反噬的后果，只为了不伤到当时连敌我都不明的自己。
余浩岚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语气却恍若立誓言。
“无论余常乐是人是妖，我余浩岚都会奉他为主。”
一次重伤为孙子换来忠犬手下一枚，余望海，good job，这伤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还是忍不住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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