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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7章 感同身受

    何耀辉的童年算得上幸福,一个当老师的很温柔的妈妈和一个依然当老师并且外冷内热的外公。

    妈妈无论何时都对他抱着一种极大的耐心,而外公,会教他很多有用的知识。

    除去妈妈的身体不怎么好,自己从未露过面的爸爸以外,他的生活很美满。

    学习好,很受学校老师的喜欢,性格活泼,在附近的那片区域中,他在各个小朋友的心里有着很重要的位置。

    直到小学毕业那一年,妈妈因先天性心脏病过世。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家里来了很多人。

    坐在沙发正中的男人看起来有把年纪了,穿着深色的西装,手里一支燃了一半的雪茄,坐在他侧边沙发上的是突然间老了许多的外公,穿着妈妈为他织的黑色毛衣,里面一件灰色衬衣,他很瘦,配以斑白的头发和千帆过尽后的淡然,给人一种深藏不露却又置身事外的感觉。

    妈妈自小的教育何耀辉要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以后要好好的照顾外公,这两天他见外公吃不下饭,还巴巴跑去门口的早餐店给他买好吃的皮蛋瘦肉粥和小笼包。

    陌生人的侵入让他有些紧张,走到那个中年男人的面前,他说:“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脸上不见怎样特别的表情,他只是看着何耀辉说:“你是何耀辉?”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又是肯定的。

    何耀辉点头,那人又说:“我是你爸爸,我叫何超强。”

    那人看起来高大威严,眼神中写满探究,和自己想象的爸爸多少有些出入,何耀辉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身体靠在自己外公的怀里,咦了一声,说:“你有够老的。”

    何超强身后有人在咳嗽,但那个时候,他看见何超强脸上极浅的一丝笑容。

    “我遵守了我们的约定,希望你也可以。”

    这是何超强同自己外公说的话,外公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表情,只是某个时刻,何耀辉还是看出了他眼里的犹豫和不舍,而后,他闭上眼睛,挥手说:“你带他走吧。”

    很小的时候,何耀辉的妈妈和外公就告诉过他,有一天,他的爸爸会来这里接他,带着他与自己一起生活。

    潜移默化中,这样的想法已经在何耀辉的心里根深蒂固的存在。再加上外公一向说一不二的性格,所以他临走的时候连委屈和害怕都不太敢表露出来。

    何超强拉着他的手,直走到门口,何耀辉才听见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们,将他教育的这么好。”

    黑色的轿车载着自己驶出小区的那一刻,何耀辉嗓子那里很难受,还有眼眶,酸涩的厉害,他想起妈妈和外公曾经与他说过的话,其实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隐约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还有以后会引来怎样的一种命运。

    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委屈,所以,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只是他没有哭出声音,而何超强,像是没有发现他在流泪,两人只是选择一样的姿势,坐直了身体,目视前方,一直到两人进入何家的主宅。

    即便紧张,但何耀辉的骨子里带着他妈妈特有的天真和乐观以及外公教会他的早熟和置身事外的淡然。

    何超强六个拥有继承权的婚生子,大家的感情都不怎么好,何耀辉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就在他们眼中看出不屑和防备,除去三哥何耀文,憨憨傻傻的个性,也是几个兄弟姐妹中第一个跑来同何耀辉说话的人。

    对于他们的反应,何耀辉自己很看得开,想着至少三哥对他不错,还有何超强早年收下的义子何念祖,以及陈管家的儿子陈远航,只要有他们,自己就不会觉得特别的寂寞。

    因为何超强的特殊身份,他的子女都不能离开他到太远的地方读书,一来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全考虑,二来,是何超强不想因此受到威胁。

    有时候何耀辉也会觉得,就算有一天他们之中的谁被真正绑架,以何超强的性格,说不定他们就会被这样牺牲掉,这样的答案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从此以后,对于何家的事,他总不允许自己想太多。

    因为想的太深入,有着狰狞面目的真相说不定就会浮出水面,将他一口吞噬。

    从十三岁一直到二十二岁,何耀辉一直被作为一个未来继承人的身份在培养,除去不能做上家主位置的二姐何耀飞和最小妹妹何耀宁,其他几个兄弟也依旧如此。

    那几年的时间其实发生过几件不小的事,何超强两次被暗杀,大哥因为痛恨自己的出身与何家断绝一切的关系只身跑去国外学医,二姐何耀飞和帮里一个堂主的儿子结婚,再来就是何耀辉大学毕业那天,余下三个有继承权的儿子都被依着何家家训派往各地接受最后的考验。

    在未来长达四年的时间里,他们需要用各种手段混入当地最大的帮派中,干掉他们的老大,替何家吞并他们所有的势力。

    当然,这只是考验的一部分,因此所需要处理掉的帮派也不见得有多大。

    最终,三哥何耀文被派去台湾,四哥何耀武被派去美国,而最被何超强寄予厚望的何耀辉被派去一个相对偏僻的内陆地区。

    临走前的那一天,何耀辉看见了何家除去大哥以外的所有人,一脸高傲的二姐何耀飞和他老公站在何超强的右侧,三哥何耀文脸上一贯有些茫然的表情,而四哥何耀武偶尔投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里面很多的不满和阴狠,只是所有人都对此视而不见。

    何超强坐在客厅正中的黑色梨花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脸上没睡醒一般的表情。

    他老了很多,皮肤松弛,眼珠浑浊,渐渐不复当年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冷峻模样。

    只是以后何耀辉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曾经得手的东西以后再无法享用,所以变本加厉,想把一切东西牢牢掌握在手中,进而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丧失。

    何超强的左侧站着管家陈叔,几个孩子中他最喜欢何耀辉,足够的聪明,也称得上理智,他一直觉得何耀辉最适合坐上那个何家家主的位置,而他的身后,是一直不喜欢说话,却独独对何耀辉很耐心的何念祖。

    临走前的那一刻,陈叔,他的儿子陈远航,还有何念祖为他送行。

    何耀辉一一同他们拥抱,只是世事无常,几年的时间过去,便已是物是人非。

    而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只能成为何耀辉消逝在时间里的回忆。

    一开始的时候,何耀辉其实是被一种半强迫的态度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他当时年纪小,很多事情都知道的一知半解,以后年纪渐长,他反而在心里生出些许的抗拒,他无心坐上何家家主的位置,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像大哥一样,与何家脱离关系,天高任鸟飞。

    接受考验的最初三年,何耀辉就像一般的小混混,隐藏身份,混迹街头,偶尔做出个样子与别的小混混打上一架,然后在何超强派来的人的监视中被扭送进警察局。

    但内心里,他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

    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他接到陈叔打来的那个电话。

    三哥何耀文的死讯,四哥何耀武悄悄回到香城,他勾结何念祖以及以及与他同母的二姐何耀飞,想要自己坐上那个何家家主的位置。

    何耀辉其实想说他不用这么着急的,但他头昏目眩,最终他只呆呆的问了一句:“陈叔,念祖哥真的和他们勾结在一起了?”

    “嗯。耀辉,你,你爸爸身体不好,他差不多已经被何念祖控制,虽然何念祖口口声声说要帮你四哥坐上家主的位置,但他自小深藏不露,我怀疑真正想坐上那个位置的是他自己。”

    “三哥真的死了?”

    “嗯,耀武亲自带人过去杀的他。”

    后来的话陈叔没再说下去,他只说了一句:“作孽。”

    三哥死了,那个对他最温柔最好的三哥。还有对什么都表现的很不在意的何念祖……

    何耀辉握着电话渐渐觉得呼吸困难,脑袋里有种缺氧的感觉,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一种不肯去相信的感觉。

    “耀辉,耀武将你放在了最后,因为以前你爸最器重你,还有帮派中的人,都希望你能坐上那个位置。”说到这里,陈叔的语气带着沉重,他说:“耀辉,你外公被何念祖派去的人软禁了。我觉得你有必要回香城一趟。”

    何耀辉觉得自己真正的亲人就剩了他外公,听到陈叔这么说了以后,他在顷刻间被很多复杂的思绪冲昏了头脑,当天晚上,他买了机票悄悄潜回香城。

    事实如陈叔说的一样,只是当时在飞机上想不通的一些问题,等何耀辉到了香城之后,他渐渐明白原因在哪里。

    除了何超强自己,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具体的地址,而陈叔之所以同他打来这个电话,是因为他被何耀武他们抓住,并被关在了与自己外公相同的地方。

    权势与财富一向都是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能引出人类内心深处最肮脏的**,就比如如今□熏心的何超强,就比如在沉寂了许多年后突然爆发出恐怖力量让整个何家面临易主问题的何念祖。

    何念祖的爸爸原为何超强的手下,冷静下来的何耀辉渐渐明白,当年何念祖爸爸的死因说不定隐藏了什么秘密,才迫使何念祖忍耐这么多,戴着一张虚伪的面具骗得这么多人的真心。

    就好像他自己,很多年来,他在心里,其实早就把何念祖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只是何念祖与何超强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除非何家的几个继承人悉数死绝,否则他没办法服众,尤其是在最讲究江湖义气的帮派人的眼中。

    迫不得已。

    到了这一天,何耀辉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不想死,不想自己的外公有事,一开始,他仅仅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冷静下来的何耀辉,以一种异乎寻常的理智和耐心潜伏在香城最混乱不堪的一个角落,在很短的时间内,他找到渐渐能在帮派中说得上话并为自己爸爸的安危担心不已的陈远航,然后借用了他的力量,寻找到帮派中其他愿意推上上位的几个长老门主。

    等到部署好一切,他带人潜去何念祖关押他外公的地方,只是那时候的何耀辉多少稚嫩了一些,他没想到自己已进入香城其实就已经被监视,更没想到那些誓死效忠他的人中会混进何念祖的耳目。

    那一晚发生的一切是他此生最痛苦的一个回忆,他和他带着的人被何念祖,何耀武以及何耀飞他们带着的人包抄,困在那间库房正中。

    何耀辉故弄虚玄,让何耀武他们以为他外面有人不敢随意动手。

    而何念祖,却一眼看出他的诡计,他把枪抵在何耀辉外公的脖子上,让他以及他的手下把枪丢下。

    何耀辉与他谈条件,说他可以死,却不想自己的外公有事。

    就在何念祖准备点头,何耀辉也准备将手中的枪丢掉时,他的外公却淡淡的看着他,低声说:“何耀辉,记得我以前同你说过的话吗?任何时候都要有自己的主见,是非观念,你可以不必太善良,但不论做哪件事,务必要让自己心安。”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表情,可就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却拖着椅子狠狠撞向了旁边的何念祖。

    在场的人手中都握着枪,神经紧绷,只因他的这个动静,那些人都没怎么细看,就举枪直直的朝何耀辉的外公射击。

    何耀辉记得他外公满身是血的倒在何念祖的脚下,他记得自己撕心裂肺的叫声,还有自己举枪到处乱射的动作。

    那时候,他只想杀了在场的那些人为自己的外公陪葬。

    他杀红了眼睛,感觉不到痛苦,即便他被何耀飞一枪打在锁骨下方的位置,还有何耀武打在他大腿上的一枪。

    似乎怎样都无所谓,反正外公都已经死了,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两个人都已经过世了。

    逐渐模糊的意识里,他记得眼前不顾自己伤势朝他走过来的陈远航。

    在昏迷了几天后,何耀辉彻底的清醒,身边站着几年前他在何超强手下救过他一命的郭家宝,陈远航躺在他身旁的一张床上。

    曾经的天真已经全部消失,自外公死了以后,何耀辉只觉得自己在一夜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想要杀了何念祖,何耀飞,还有何耀武,每一个让他最后一丝期待全部落空的人。

    他比上次更冷静沉稳,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何耀武却因为何超强的一个命令飞去纽约。

    何超强大概也是被何念祖以一种自己不自知的方法软禁了起来,而何耀武此时去纽约的目的,何耀辉却早就已经猜到。

    何超强这一生风流债无数,但最让他放不下的两个女人,却都是抛弃了他带着自己的孩子独自生活的,一个是何耀辉的妈妈,她是自愿离开,而何耀荣的母亲,却是当年何超强的正房也就是何耀飞的妈妈逼走的。

    何超强这些年一直都在找何耀荣并他的妈妈,如今他让何耀武去纽约,显然是已经查到何耀荣他们的具体下落。

    何耀武临走前的那一日,何耀辉就已经收到消息。他一直不甘心被自己二姐压迫,只求自己以后能彻底摆脱这个女人的二姐夫。

    何耀辉比何耀武早一步到纽约,潜伏在如今孤身一人的何耀荣身边,在愚蠢到极致的何耀武准备开枪时,他先一步杀了何耀武,带着何耀荣回国。

    何耀荣成了他手中的筹码,帮派中原来摇摆不定的人也在这个时候下定决心。

    何耀辉联合自己的二姐夫困住胸大无脑的何耀飞,而后又让人架空何念祖的全部权利。

    所有的人死都因何念祖的野心而死,尤其是自己的外公,何耀辉恨极了他,只是想起年少时候他曾经陪在自己身边的岁月,还有他自己的血海深仇,他最终命人将何念祖的双腿打断,将他丢出何家主宅,生死有命。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何念祖,在双腿被打断的情况下,何念祖一脸痛苦的叫了何耀辉一声,看的何耀辉不忍,他刚蹲到何念祖的身边,那人就眼疾手快拔.出藏在鞋子中的袖珍手枪打在他的左腹位置,他捂着伤口不敢置信,而趴在地上的何念祖在抑制不住的笑声中被他的手下乱枪打死。

    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一些,等到何耀辉第二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醒来,他变得比从前更狠心。

    断了何耀飞的一只手将她丢去国外,而后在何超强的面前用枪指着何耀荣的脑袋,让他让出何家家主的位置。

    躺在床上的何超强也再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痴肥,虚弱,贪生怕死。眼见大势已去,他一脸悲戚的同意何耀辉提出的要求,将何家家主的位置交到他手上。

    “很多时候,我只是迫不得已,虽然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像借口。”

    那个叫家宝的人刚为他取出嵌在肩胛骨上的子弹,何耀辉伤口已经施以局麻,所以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语气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苏慕云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听到他这么说了以后,心里不知怎样的一种感受。

    他始终觉得何耀辉看起来很假,却忘了致使他变成今天这种模样的原因。

    房间里手术器械被人拨弄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苏慕云才有些犹豫的说了一句:“你这样,耀荣不恨你吗?”

    “你说我拿着枪抵着头威胁何超强的事?”说话间,趴在手术台上的何耀辉一脸不在意的笑一下,说:“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征询过他的意见,而且也得到了他的同意。”

    眼见苏慕云脸上的诧异表情,何耀辉笑容更甚,说:“你不了解他,身处绝望深处的人,会趋吉避凶,会为自己选择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去走。”

    若不是因为此,何耀荣当初也不会立刻答应同自己离开纽约。

    说话间,何耀辉的神色渐冷,说:“还有何超强,他虽然尽了一个作为父亲的义务,但我还是恨他。我的妈妈还有我的外公,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妈妈已经过世,外公却是以那种方式死去的,若不是因为何超强,他大概会有一个很不错的晚年。”

    那人还在给何耀辉缝针,苏慕云看得出他技术十分的好,伤口的切口被他切到最小,同时因为他用电刀的缘故,房间里淡淡的烧焦的味道,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带着一种不易让人察觉的淡香。

    “苏慕云,他们都是我的珍宝,你知不知道那种感受,心里被挖去一块血肉的感觉?”顿了顿,何耀辉将头埋在手术台上,说:“可是做出这些事的人,却又都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或者曾经被我极度信赖着的人。”

    何耀辉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意味,苏慕云坐在那里,想他明白何耀辉的那种感受,就比如苏陈宝络和小姨陈宝珠的存在对于他的意义,若不是因为上一世她们以那样一种方式离世,他大概也就不用这般痛恨司徒睿了。

    做完手术的家宝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苏慕云看了眼手腕上的时间,已经五点,天也快亮了。

    这一天他还有课,等到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何耀辉抬头,低声说:“苏慕云,以后我还能不能再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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