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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8

    “坊主……今日来迟了,抱歉。”入门就是一声歉意,撩开幔帐走入房间的女子微微低着头,很诚恳的说。

    “墨鲩与我这样熟了,怎么还是如此拘礼?”轻声笑着起身相迎,秀水坊坊主殷寰亲昵的拉她过去:“不妨事的,咦?墨鲩今日与人动手了?”

    “是……”明艳玲珑的女子面有难色,踟躇不安的跟着走进屋内:“是那一位。青阳派那一位。”

    “哦……”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殷寰纤指轻点粉腮,悠然道:“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啊,竟然能让墨鲩也吃了亏。不过如此年纪,当真功夫了得?”

    “我原先也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于是今日找由头与她对了一掌,那孩子不过与家中之华之锦一般年纪,可是内力深厚截然不同。”池墨鲩想了想,折起秀眉:“即便我突然发难,她也游刃有余,可见对敌经验十分丰富。内功路数走的是阳刚一派,但又不足……很难形容,这完全不像是青阳派内功。不是那种稳扎稳打淳朴浑然的感觉,虽然烈,但不燥,说不得多么磅礴,但确实足够精纯。”

    末了叹了口气:“兴许因为是女子吧,这样的内力若是男子修炼定是霸道无双,然而毕竟女子体阴,或许无法发挥其刚烈也是常理。”

    见殷寰只顾着为她煮茶,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池墨鲩又接着道:“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她似乎是怀疑到聿赍城的头上了,今天竟然来套我话。”

    “哦?结果如何?”殷寰问。

    池墨鲩有些羞愧的低下头:“给她套了去。”

    “噗嗤……”殷寰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笑了出来,眼带新月意,手掩芙蓉口:“不出奇……墨鲩的话,确实不出奇呢……”

    “阿寰……!”池墨鲩被她笑红了脸皮,不由连坊主的尊称都扔去一边,殷寰呈上一盏香茗道歉:“因为墨鲩啊,实在是不适合这样的事情呢。”一双眼弯成月牙,三月杨柳一般的女子笑道:“以前不是一直只在司兵堂做事?那才适合你直来直往的性子,不知副城主是为何要你做这江南巡察使……”转念一想:“或许……”

    “或许怎样?”池墨鲩轻易的就被带着走了,殷寰心道,或许正是看中了你这不会与人虚以委蛇的直率性子,口中却道:“或许因为你对江南比较熟悉吧,毕竟是江南池家的长女嘛!”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池墨鲩的肩,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池墨鲩才不信呢……却也懒得与这八面玲珑的秀水坊主人争辩,只是口中低声咕哝道:“分明你才是真正的池家长女……”

    “墨鲩还在在意这个么……?”支着颧骨淡淡一笑,殷寰轻抚池墨鲩肩头:“不要在意了,都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况且……与你不同,这件事,可是我自己同意的。”

    “所以我才不明白你为何会同意啊?”不能提这件事,只要一提到池墨鲩就会激动起来:“为什么要用自己来交换我……”

    虽然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但其实呢?其实殷寰足足比池墨鲩大了六岁,当年两人交换身份的时候,池墨鲩还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幼儿,殷寰却已经是懂事的小大人了。连为什么会选择年龄相差这么大的两个人交换身份也不明白,池墨鲩知道殷寰一定清楚所有的内情,可是多年以来,她却从不肯透露一句。

    “好了……都做了二十年池家的女儿了,有哪里不好吗?”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抚着暴躁起来的小美人,殷寰软趴趴的靠在自己的手臂上,试图转移话题:“韩绿今早又冲我发了一通脾气,我这个坊主啊,是越来越形同虚设了。”

    “她又怎么了?!”一听殷寰受了委屈,池墨鲩什么别的心思都抛诸脑后,扬起眉摆出一副冷脸,似乎恨不能半夜就去把韩绿逮出来教训一通。殷寰笑意盈盈的继续那种委屈的口气:“谁叫我这个坊主软弱无能呢?文不成武不就的,坊中事物均是由她在打理,却又时时刻刻要被我压一头,换谁都不会开心吧……”

    “你是坊主!秀水坊的主人是你,若要论,你是主公她是臣属,听命于你有何不对?她难道不是秀水坊养大的?哼……如今仗着自己资历老就欺负你年轻么?”池墨鲩忿忿的别过头,似乎随时都会号召手下把这秀水坊砸个稀巴烂!

    “墨鲩……”殷寰软软的叫她,池墨鲩终于气恼的坐下来:“好吧好吧,随你去吧……反正若要论,我也是你的臣属,你的决定,我只要服从就好。”

    这孩子……殷寰眼里露出一点无奈与宠溺,手指尖爬上池墨鲩的肩头,顺着女子柔和的弧度向上攀爬,经过敏感的锁骨和优美的颈项:“之华之锦知不知道他们的大姐这么孩子气?”

    池墨鲩克制自己不要瞪她,但是那手指已经爬上她的下巴,轻轻抚摸着她的嘴唇。

    很痒,想要重重的咬下去,却不知道该咬那讨人厌的手指,亦或是自己不争气的唇,忍耐这样的事情占据了池墨鲩大多数的精力,她只能干巴巴的答道:“除你之外,还没有人敢如此折腾我。”

    “呵呵……”银铃似的笑声,殷寰低头下去,柔软的唇瓣相接触,明知不应该,池墨鲩却再也抗拒不了这诱惑。急切的抬手搂住殷寰腰身,却被那人强势的抓住手腕扭到身后,嘴唇被吞噬,连舌头也是。殷寰只用一只手制住她,池墨鲩不敢反抗,殷寰身体不好,功夫更差,她若是反抗只怕会伤了她,于是只好任由她的另一只手扣住自己脑后,加深这个于礼不合的吻。

    “坊主……”间隙中低低的溢出口的呼唤,被殷寰一口吃掉,明知道殷寰不喜欢她这样叫,可是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想要跟她作对。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沉迷误会……她,的确只是殷寰的臣属而已,用自己的自由交换了她的生命的殷寰,不管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

    唐烟儿的信发出之后要等待回复还得很长一顿时间,姜黎不知道竹青为何独自回到扬州,但是有琴徵的魂不守舍是有目共睹的。

    原本就是个冷淡出尘,月下仙子一般的人物,如今由外人看来更是冷得冰雕一样,美得晶莹剔透毫不真实。就连与烟儿姜黎说话也敷衍许多,姜黎私下里问唐烟儿:“竹青到底回去做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唐烟儿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姜黎瞪她一眼:“唐烟儿……”被姜黎叫着全名,唐烟儿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慌慌张张结结巴巴的道:“真……真没什么事……我已经交代扬州分堂的弟子全力协助她,她不会有事的。”

    姜黎眯起眼睛不阴不阳的笑道:“哦?什么事情需要扬州分堂的弟子全力协助才不会有事?你让她干什么去了?”

    唐烟儿撅嘴嘟囔:“我哪儿能指挥得动她啊……”

    “可是有师姐,凡是事关师姐,她一定会听的。”姜黎叹道。

    “姜黎为何如此肯定?”唐烟儿捧着茶盏状似不解的问,唯有那双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姜黎无奈苦笑,揉揉她的脑袋:“只有你这笨蛋才看不出来……”

    明明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如此精准的利用别人的感情,这样敏锐的直觉难道也是天赋才能不成?人们只道这世上有用尽心机的算计,可有人知,还有无心也能布下陷阱之人?

    把玩着手里沁凉的长发,姜黎轻声道:“以前从不知原来这世上的事竟是这样复杂,烟儿……青阳派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我也难以预测啊。”叹息着,唐烟儿揉了揉眉心:“原来以为是烈刀门设计已经足够复杂,却没有想到,这一趟下山,竟然牵连出这么多的事情。森罗堂,阿萨辛圣教,甚至……聿赍城。”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愫,晦暗不明的暗流滑过眼底,闭眼向后倒去,就知道姜黎一定会接住她。

    果然倒进一个馨香温软的怀抱,她拉过姜黎的双手环绕自己:“姜黎,我会保护你的。”

    “欸?”姜黎一惊:“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唐烟儿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疲乏的调子,好似梦呓一般喃喃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蓦然之间,生出一种想要低头亲吻她的冲动,姜黎面上勉强扯开笑容,声音涩然:“好啊。”摸摸她疲倦的脸:“我等着。能够被烟儿保护,也很好了呢。烟儿累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说罢没有等唐烟儿同意,伸手将人揽过来打横抱起。兴许是真的累了,唐烟儿没有挣扎抗议,只是侧了侧身子,把脸埋进姜黎颈项,就安稳老实的闭目睡去了。

    话是那么说,能够被她保护很好,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看着她这么累而自己袖手旁观。

    姜黎苦笑,到底是什么时候陷落下去的呢?根本就寻摸不到源头,找不出症结,也解不开。

    安顿了唐烟儿睡着,她推门出去,另一边的屋子里还亮着昏暗灯光,她走过去叩了叩门:“师姐,是我,姜黎。你睡了吗?”

    “进来吧。”没有多话,有琴徵的声音似乎比白日要低沉很多,打开门时,她一身白衣被隐没在黑暗中,那些夜色如同压在她的肩头,沉重得触目惊心。

    “师姐……?”姜黎有些犹豫,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将有琴徵来作为突破口,但是她不愿一味被唐烟儿保护着,看着那孩子露出那样疲惫的脸,她心疼。

    “小黎,还不睡?”问句终于卸去了一些方才的黯然,有琴徵惯常般微笑起来,空无一物的桌上只有一盏油灯微亮,她纯白的广袖深衣里透出女人微妙的脆弱感,姜黎觉得她是在等人,而那个人显然不是自己。

    “竹青……还没回来?”她问。

    有琴徵笑着摇摇头:“也许不会回来了呢?”她像是问姜黎,又像是在问自己。

    “怎么会?”姜黎脱口而出,对上对方带着自嘲笑意的眼神后又愧疚的低下头:“我是说,师姐在这里,她怎么会不回来?”

    “你知道了?”有琴徵道,姜黎点点头。有琴徵也没有多问,仿佛她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谁知道,知道多少,她都不关心了,过了很久,她才说:“有很多人和事,长久的留在身边,就会以为一直都在,即使消失,也会回来。可能我从未想过我真的会失去吧……就连当年她被逐出青阳派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么真切的感受到过。于我而言,那是离开,是分别,却不是失去。”

    “她一直都是我的。”有琴徵微微一笑:“我以为。”

    没有想过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大师姐竟然会有这样霸道的一面,那么理所当然的说着‘她一直都是我的’,胸有成竹般的微笑,自负的流落出淡淡的落寞。连她的悲伤,都被淡化成一抹骄傲的自嘲。

    “曾经说起来过,七夕之夜赠予心爱之人芍药的江南风俗,于是我悄悄在瑶光殿种了一棵芍药。那时我还不是师父的弟子,我只是一个注定要成为瑶光殿大师姐的天机殿白衣。我每天都跑去莲花峰看那株芍药,谁知到直到她离开,芍药也没有开。”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一个人,谁知道我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她就已经自私的做出了决定。代替我做出了决定。”凉薄的声音里姜黎竟然听到了恨意,不止是竹青一个人会恨,在当时,连自己的心意也被扭曲,连做决定的权利也被剥夺的另一个人也会恨。

    “事发之后我被关到朝阳峰的禁闭室,天机殿掌殿给我一天一夜的时间决定是否坦白认罪。我在犹豫,我有个弟弟,那是我家唯一活着的男孩,离家之前爹娘兄长再三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如果我认罪,我就会被逐出青阳派,阿羽也会被牵连,我家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在任何地方被官府发现都逃不了一死。如果被赶下山,没有了青阳派做靠山我该怎么保护他?”

    “我想了一夜,我想不出任何两全的办法,但是我也不可能让竹青一个人负责,要我说‘是她勾引我的’哈……怎么可能?我怎么办得到?即便是……那个人也是我,害了她的人是我,她才是无辜的那个。可是到了天亮的时候,掌殿过来接我,说一切都清楚了,是那个青衣弟子强迫我的,他们都已经弄明白了,不关我的事。然后告诉我我可以去瑶光殿了,以后就是瑶光殿掌殿飞篱的亲传大弟子,别的……都忘了吧。”

    “我不敢置信的问他,竹青呢?他们说,一早就被废了武功赶下山了。”

    “我从朝阳峰出来一路狂奔到山下,可是早已经没有人影了。那株芍药,到底没来得及。”

    油灯的光晃了晃,有琴徵抬手剔了剔灯芯,这才又稳定下来。灯光下有琴徵的脸色镜湖水面一样平静,像一片茫茫白雪落下,把什么都掩盖了。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追悔莫及,我那时才知道。”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师姐……”姜黎无法直视那样的眼神:“她会回来的。”

    她无法理解,曾经爱至生死处,怎么能相忘天涯从此天高云阔再无瓜葛?谁忍放手?一场歌舞狂筵,半生席未散,只为当年佳景。

    “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伸出手去握了握师姐的手:“因为倘若是我,定不甘心放手。”

    有琴徵笑了笑,凝眸对灯,展颜舒眉,风华绝代:“借你吉言,因为我……也不甘心放手。”

    “小黎来此,是问烟儿所瞒之事?”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有琴徵依然清风朗月一般,手指轻点桌沿:“那日她被我逼走,乃是因为阿羽告诉我,她曾夜会烈刀门雷成义。”满意的看着姜黎被这消息炸得瞠目结舌,她才继续道:“根据阿羽告诉我的消息,我想了许久,应是如此——烈刀门觊觎龙头之位许久,然而一直不得出头。因为八年前正邪大战狠狠损伤了青阳派与赤霞山庄的元气,原来的执牛耳者外强中干,大有一蹶不振之势,他们的蠢蠢欲动便有可能美梦成真。因此才想出这样的下作法子。”

    “不知道是哪边先抛出甜头来的,阿萨辛圣教借森罗堂的人,借烈刀门的势,而一边为烈刀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边给森罗堂提供些阴毒的法门。森罗堂呢,从阿萨辛圣教那里应当得了不少东西,用以改造自己门下弟子,烈刀门的好处也没少拿。烈刀门则用他们做刀,借以打击青阳。如此一石三鸟,各取所需。”

    “那聿赍城呢?”姜黎问。

    “聿赍城?”有琴徵微讶,随即眉头轻压:“看来我也被隐瞒了不少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

    宋●柳永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

    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

    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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