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乱世牛肉吃不得
徐泽并不是心血来潮,突然想问牛肉的来历。
即便是后世物资充足的年代,非养牛区,随便一个村镇小酒店,也不是随时都能拿得出新鲜牛肉的。
作为农耕文明,华夏历代王朝都有法令保护耕牛,秦律就规定,每年各乡都要进行耕牛评比,获胜者会受到奖励,落后者会接受惩罚,牛减了膘,饲养者都会遭到抽打。
大宋相对于汉唐,国土狭小,缺乏牧场,对牛马等畜更为重视,牛无论伤、病需要宰杀,都要先到官府备案,不然就是“私宰”。
当年包拯知天长县时,就有一农夫到官府报案,说自家牛的舌头被人割了,包拯说牛没了舌头就无法吃草,迟早得饿死,既然如此,你回家把牛宰杀得了。
那农民得了官府允许,回家就杀了牛。
第二日,有人到县里,控告农民杀牛,包拯立即审问告状那人,你为什么把人家的牛舌割了?
此人受到惊吓,当即招供,由此破案,传为美谈。
在农耕为本的古代,国家立法强制保护耕牛这种战略资源,确实非常有必要,但国家大了,各地情况大不同,总有些地方牛多得用不完,并不是紧缺的生产资料,在长途贩卖获利不高的情况下,适量屠宰,并不会影响农耕。
于是,一些地方官府“顺应民意”,放开杀牛限令,但宰牛者要缴纳“杀牛税”,当然,此税乃是“地税”,不是“国税”,窝在东京皇城的皇帝是不可能知道的。
直到81年前,莱州知州张周物上奏宋仁宗,直言耕牛保护的矛盾现状,“官禁屠牛,而州场税膀有收算之文”。
一方面,朝廷明令禁止宰杀牛,另一方面,地方官府又积极征收牛肉税,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往重里说是政治问题,涉嫌糊弄对抗朝廷,说轻点也是管理问题,有禁不止。
仁宗一听很有道理,下诏不允许再征牛肉税。
寿章县耕牛的售价不足20贯钱一头,而如果杀掉将其贩卖,则至少会有60贯以上的收入。
后世曾有名言“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挺而走险;如果有200%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
如此高的利润,耕牛私宰有禁不止就毫不奇怪了。
当然,能涉足这个暴利行业,而不被官府追责的,绝非一般人。
只是牛的生长周期并不短,又没冷冻设备保存牛肉,在有明文禁令的情况下,持续供货基本做不到,民间的牛肉始终是稀罕物。
至于原本的水浒世界中到处可见的小店都能吃到“牛肉”?
呵呵,想想十字坡张青是如何处置杀死过往旅人的肉——“大块好肉当作黄牛肉卖”!
要知道水浒世界中,杀人卖肉的可不止十字坡一家!
所以,徐泽才专门问一下牛肉的来历,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吃了“大块好肉”。
店家需要时间准备肉菜,这边也不可能枯坐,三人便就着凉菜喝酒,边就水泊周边见闻东扯西拉了好一会。
徐泽见火候差不多,出言道:“水泊皆传阮氏三雄之名,今日未曾得见五郎,可是有甚要事出外?”
阮小七欲言又止,看向阮小二,阮小二面露尴尬,道:“说来惭愧,俺这兄弟近来沉迷博戏,已有两日未归。”
徐泽道:“十个赌徒九个输,终究不是好耍子,听二哥之意,五哥往日似不赌,莫不是早先见过甚人?”
阮小二、阮小七脸色忽变,相互对视一眼,阮小七藏不住话,问出嘴:“吴教授?”
果然被徐泽猜中,外地书生王伦都能相中梁山这块宝地,近在咫尺且造反更加自觉的吴用,怎可能对这里视若无睹?
原剧情中,吴用第一次出场是政和四年五月,为打劫生辰纲,吴用提及与三阮有数年的交情,自告奋勇说动三人入伙。
吴用赶到石碣村,见到原本过得挺滋润的阮小二头裹破巾、赤着双脚,得知阮小五赌红了眼,连老娘的头钗都不放过,阮小七也叹“赌钱只是输”,吴用毫不奇怪几年前的石碣村“致富小能人”阮氏兄弟为何混得如此落魄,反而暗想“中了我的计”。
看来果真有蹊跷!
徐泽不动声色,问道:“吴教授又是何人?”
阮小二暗怪七郎嘴快,但话已说出,只得回答:
“吴教授名吴用,郓城县人,头些年曾在石碣村住过一段时日,常雇我家的船下湖游历,自去年回了车市村,便没来过。
但前些时日,五郎去镇上买桐油,晚回来一日,说受了吴学究款待,博戏赢了两贯钱,高兴得几日睡不着。”
店家刚好端上了酱香肉,肉香顿时转移了二阮注意力,待店家退下,徐泽便接上说一句没啥营养的话:
“博戏本为戏,只要守身以正,自然无事。”
阮小二心里想着小五的不成器,点头不语,只顾吃肉。
阮小七说:“这水上生活,风里来雨里去,甚是辛苦,莫说五哥,便是我,只要每日能赢百十文,这鱼也不打了!”
徐泽笑道:“七哥倒是性快,兄弟今日来,恰有一笔每日至少得钱数贯的买卖,想送予二位。”
阮小二肉也不吃了,不敢置信。
“观察此话可当真?!”
徐泽反问:“二位可知我同舟社有令鱼保活保鲜的法子?”
阮小七跳了起来,拉着徐泽的手问:“哥哥莫不是要教我兄弟?”
徐泽点头笑答:“然也。”
阮小二吃不准徐泽心思,还在犹豫。自家兄弟和徐泽之前分明无甚交情,甚至还有些小心思,他却突然指引送钱门路,天上掉的馅饼,吃下去,不会坏肚子么?
阮小七却耐不住了,喊道:“二哥!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博富贵,活着又有甚意思?!徐哥哥何等好汉,怎会害我兄弟!”
阮小二被小七当着外人呛,饶是脸皮紫黑,也有些挂不住,说道:
“观察自是好汉,有心要带挈我兄弟,我怎会相疑?只是我自有家室,总得有所考虑才是。”
徐泽叉开话题,问:“二位皆说我是好汉,那徐泽敢问,何为好汉?”
阮小七显然经常想这问题,立即接话道:
“武艺高强、敢抗官府、快意恩仇、敢作敢当!”
阮小二如今有家有口,早已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本不予作答,见徐泽看着自己,迟疑地说:
“仗义疏财、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徐泽饮尽盏中酒,放下酒盏,哈哈大笑。
“石碣村渔户皆唯你兄弟马首是瞻,在这水面,你们是强是弱?
若得我弓鱼之法,你兄弟日后勤快捕鱼起家,是富是贫?
泽出生于边地,幼时,西贼常年寇边,若无官兵浴血杀敌,我或已为荒地野骨,或早成党项奴仆。
便是这梁山水泊,也是黄河屡屡决堤所聚,若无官府竭力组织人手修河护堤,淮河以北数路,恐早成泽国。
若如此,黎民流离、瘟疫横行,我等又哪能在此安生饮酒吃肉?”
二阮被徐泽的反问镇住,只觉哪里不对,却又无从反驳。
徐泽不待二人反应过来,接着说:
“泽自延安来,本无牵挂,也从未想过做甚好汉,只是感于水泊亡户衣食无着,还要交税,一旦遭遇变故便退无可退,才带着他们上梁山,等背上这身包袱,才不得不做‘好汉’。
在我看来,为个人爽快、江湖地位的‘好汉’之名,不要也罢。
所谓好汉,小则为友为邻,大则为天下为黎民。”
阮小二有点不相信徐泽真的这么傻,迟疑地问:
“观察授我兄弟存鱼之法,便是为友为邻?”
徐泽点点头,道:
“梁山地狭人少,不可能打尽水泊之鱼,而你等世代靠水泊鱼获为生,且靠近郓城,得鱼售往郓城,也不影响梁山生计,我传此法,既无损梁山,又可结交二位,何乐而不为?”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弓鱼”保鲜之法远超时人想象,已经闹出不少问题,到了不得不扩散其原理的时候了。
寿张县便有人状告梁山用绳子绑鱼,鱼肚子鼓胀胀的全是水,用以压秤,惟利是图,实在奸诈。
被拿到县衙的康臻据理力争,现场演示,把县城外池塘捕来的鱼和梁山弓鱼,用同样煮法,下同样的调料,煮熟之后,请苏知县及县衙众人品尝,证实弓鱼更加味美。
苏知县刚上奏了梁山之事,对抹黑梁山的人和事格外敏感,把告状之人打了一顿板子,才平息事态。
但私下又有人暗传弓鱼夏日离水不死,近似妖法,不然的话,为何其余人模仿其手法绑鱼,鱼怎的反而死的更快?
接连有人拿弓鱼之事做文章,徐泽当然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幕后之人的目的,徐泽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实话说,如今弓鱼仅占梁山收入极小的份额,对同舟社影响极小,但对方想这么占便宜,呵呵,真是想多了!
阮小七没小二那么多心思,考虑问题更加直接,反而先回过味来,道:
“俺读书少,见识短,哥哥莫拿话唬俺,为友为邻俺懂,为天下为黎民又从何说起?
杀胡人、修堤坝本就是官府的责任,不然胡患、水患不止,俺们这些百姓小民死绝,他皇帝老儿又哪来的江山?
朝廷每年从小民身上搜刮忒多钱财,养活了恁般多皇亲国戚、官吏和禁军,为天下,为黎民也该是这些位高权重、吃朝廷俸禄的人。
如今奸臣当道,俺们这些小民吃饱都难,还为他个甚!”
徐泽不介意阮小七的反驳,笑问:“七哥可知朝廷和天下的区别?”
阮小七茫然的看向阮小二,阮小二抹了把嘴边的油,哈哈笑道:
“观察又不是不知俺们弟兄读书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