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一章
有人说,世上最难熬的是暴风骤雨前的安静。其实,最难熬的,是暴风骤雨后的安静。因为暴风骤雨后的平静会经常让自己有种错觉:那场风雨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此时的吴小迟就是如此难熬着。那晚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如昨,可是那晚之后却没有任何后续,在公司,白纯见了自己也总是绕着走……这,算什么?吴小迟不敢多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一连三四天下来,都是如此。她终于忍不住了,拨通了白纯的手机。
手机很是响了一会,才被接通。
“喂。”白纯说,声音有些硬。
这声音,让吴小迟心一沉。多少年的了解,已足以让她从一个语调就能判断对方的心理。
但想起那天晚上的感觉,她还是开心地说:“小白,想你了。”
白纯那边沉默,半晌,才斟酌着说:“小迟,我……我想跟你说一下,那……那天晚上,那些事……并不代表什么。”
头“嗡”的一声,吴小迟张着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手机另一头沉默。
沉默也许并不长,但在吴小迟心里,却是如此长,长到眼泪足以从眼眶流到下巴,再掉落心口。
“当时那种情况……那种事……只是……”白纯在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起。当时那种情况那种情景那种月色那个校门那辆单车……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当时那种情况,即便吻你的是母猪,你也不会拒绝……呵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纯语塞,“对不起……小迟。”
对不起——又是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对不起我?
为什么我要接受这个对不起?
心里无数委屈翻涌……
最终,吴小迟按着心口,吐出三个字:“没关系。”
是的,因为是我最爱的人,所以,我能说的,只有——没关系。
“对不起,小迟,我……”白纯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歉疚。
没关系。吴小迟强笑着摇了摇头。又想起对方隔着电话看不到自己摇头的,于是说:“你是我爱的人,我能怪你什么呢?”
话语里,再没有遮遮掩掩,只有无尽的苍凉。
收线。一个人默默走在小区,绕着水泥台阶和灌木,一遍又一遍,回忆着那晚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白纯那晚每一个毛孔的张合……那个夜晚,不是梦吧?可如今,为何觉得就是一场梦而已呢。
公寓楼里不知谁在放歌,从窗户里飘出的,正是奶茶的《知道不知道》:
那天的云
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吹着 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
怪不得那天风和云静,万物安详,原来,连它们都不忍打扰他们的那点幸福时光么?是否,真的注定那么少?
有人说,连城易脆;有人说,情深不寿;有人说……
是否,最极致的东西总是难长久?因为世界承载不起那样的极致,与深情。
所以,时间真正爱到“扑通扑通”心跳的长久夫妻少,而凑合着过平淡日子的长久夫妻多。
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爱情永远都不会是最高信仰。因为浮世肮脏,养不起那样的爱情啊。
所以,该放弃了吧?
每一个想你的日子,总是让自己微笑。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微笑下面,是怎样的满目疮痍。
所以,为了让心不再痛,为了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不再忧愁,为了在每一个不小心熬夜了的深夜不再伤感,为了自己可以正常地活下去,该放弃了么?
昨夜星辰昨夜风……都忘了吧。
可是,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明明,是爱的啊……
吴小迟能感觉到:小白是爱自己的!明明,连她的身体都承认了,为什么,她却不肯松那个口?
那个夜晚,两个人的情不自禁,足以说明一切!如果那都不算爱,如果那真的完全不代表什么,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
明明,她的身体是有爱她的本能的,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吴小迟按住头,已经完全凌乱。
懒得再想!掏出一支蓝骄,塞进嘴角,出小区。
“嘎——”的一声,一辆银色美人豹恰巧进小区大门。
吴小迟走进一个路边摊,要了白酒,连菜都懒得点,直接仰脖喝起来。
一口接一口,二两五一瓶的二锅头,一瓶瓶见底。
等到深夜摊子打烊,吴小迟已经喝得烂醉。
勉强支撑着站起,摇摇晃晃一个人继续在街上行走。
头晕得不辨东西,一肚子辣辣的烧酒烧得很难受……
就这样,摇摇晃晃,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撑不住,扶着路边的柱子“哇”地吐了起来……
赃物与泪水齐流,痛苦至极。
手机响起,吴小迟皱眉,按断。
抱着柱子,无力地滑下。晕乎乎,就这样躺了下去。
如果此时死了,该是一种解脱吧?吴小迟心里这样想。
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已经死去,然后尸体沉入海底,下沉下沉……
“啪”的一声,脸上**辣的疼。
努力睁开眼睛,迎上一双愤怒的美丽眼睛。
“呃……”吴小迟眯起眼睛,刚想辨认这熟悉的眼睛是谁,“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
然后吴小迟第一次被人拉起衣领,“噼里啪啦”左右开弓,耳光打了个没完。
靠!
吴小迟抡起拳头,便要还击,一拳砸到对方漂亮的鼻梁前,终于看清:韩冰冰!
韩冰冰看着眼前的拳头,愣了愣,然后抡起手,“啪”的一声,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喂,你够了!”吴小迟终于愤怒,扯回自己的衣领。
“没够!”韩冰冰回手又是一耳光,还意犹未尽。
吴小迟一把捏住韩冰冰的手腕,皱眉,推:“走开!”
她原本手劲就大,此时喝了酒更多一股蛮力,一推就将韩冰冰推得一个踉跄好几步。
吴小迟皱眉,有些歉意。
韩冰冰想来冷然如冰的眼里有了一份怒火,却不是为那一推:“吴小迟,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烂醉如泥你想干吗?你以为你是谁?想学街边小流氓吗?还是想显示自己失恋的伟大?”
吴小迟皱起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你好烦啊!”
“我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讨人烦?你以为失个恋很了不起么?摆出这么个样子给谁看!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母么?对得起你自己么?你是吴小迟啊!”
吴小迟依然皱眉,咕哝:“懒得理你……”
说完,继续抱着柱子,就要滑下去睡。
“喂,你起来呀!脏死了!!”韩冰冰死命拽住吴小迟,不要她躺倒她自己的呕吐物上面。
一个要往下躺,一个死命往下拽,两人就这样拉锯般僵持。
正在韩冰冰拉到手软时,一个电话打进来。韩冰冰咬牙从手提包里掏出手机,一个陌生号码。来不及细想,按开。
一个很客服范的声音传来:“您好,您的手机号已经中奖,请您……”
“中你妹啊!快点过来帮忙!”
电话里的人一噎,半天,问:“你知道我是谁?”
“废话,有资格记我号码的没几个。”韩冰冰没好气地说。这话倒没有半点张扬与炫耀,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翌日,白纯刚刷完牙,还没洗脸,就接到韩冰冰的电话:“吴小迟酒精中毒,正在抢救……”
手机滑落。
白纯疯了一样抓起钱包,冲出门去。
然后疯了一样冲进韩冰冰说的那家医院,跌跌撞撞撞进病房,惊到了站在病床边的雷萌萌:还是第一次,看到处处注意形象的白纯,穿着睡衣出门啊……
病床另一边的韩冰冰倒是一脸冰雪,不动声色。
白纯此时根本看不到病床边站着的两个人,她的眼里,此刻只有病床上躺着的吴小迟。
“小迟——”白纯扑上去。
吴小迟这一次没有应,惨白的脸上,双眼紧闭,显得从未有过的无力与虚弱。只有紧紧抿着的嘴角,还遗留着一丝绝强——绝强地生活,绝强地,追逐那一份纯白如雪的幸福。
而幸福的钥匙,一直握在白纯手里……
“已经没救了,医生说来迟了。”韩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已经让小虫联系殡仪馆了,然后通知小迟的妈妈。”
“不!”白纯一声尖叫,仿佛不认识韩冰冰般抬头望着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韩冰冰没有回答,而是伸手随意搭在雷萌萌的后腰。
“呃……呜……呜呜小迟啊,你死得好惨呐……”雷萌萌红着眼眶,左手擦着泪,右手悄悄揉着被韩冰冰捻起旋转了三百六十度的腰部那一小撮肉肉。
韩冰冰看都不看雷萌萌一眼,继续说:“你们这样哭有什么用?她已经死了。活着的时候你们不珍惜,死了哭——得——再——伤——心有什么用。”
“啊——啊呜,小迟啊呜呜呜,我好舍不得你啊,啊——啊小迟啊——”随着韩冰冰的重音停顿,雷萌萌哭得也很有节奏。她泪汪汪地望着韩冰冰,一脸委屈。
白纯张了张嘴。
小迟,真的,死了么?
一时间,天地静默。
不,是没有天,也没有地。
没有了吴小迟,这个世界,还有么?
终于,病房里,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如野兽绝望的哀鸣。
如那些回不去的过往。
如此,痛彻心扉。
曾经,以为有些路很长,可以走很久;以为有些日子很多,可以随意挥霍;以为有些人,会一直站在港口,等着自己随时的归航。
突然有一天,发现前路已断,日子已完,而那个人,已再不会有……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人,会为了自己的一句话,琢磨一整晚;不会再有一个人,会为了自己的一皱眉,就砸得人鲜血淋漓;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会把她的一颦一笑在乎得如同整个世界。
曾经,她一直仰仗有这样一个人,所以可以放心去闯,甚至,放心去爱。因为她知道:即便走到山穷水尽,即便输得一塌糊涂,也总有那样一个人,在身后,等着给她拥抱……
泪水肆意,如同沧海横流。
很多感情,早就该松口。很多幸福,早就该开启。
白纯知道:自己错过的,不止是相爱的良辰,更是自己的整个人生!
韩冰冰静立一旁,本想等到白纯哭够了再说。却没想到白纯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竟是一直不减的。
韩冰冰皱眉,决定提前说。
她清了清嗓子,恢复到冷漠:“你不是不喜欢她么?”
声音刻意的冷,刺得白纯的心生疼:“谁说我不喜欢她?我爱她啊!我爱她!”
韩冰冰下意识揉了揉耳朵,再度皱眉,白纯的声音尖厉起来原来也可以毫无气质呢。
“你爱她?呵。”韩冰冰继续恢复自己如千年寒冰般的语调,“如果爱一个人,是让一个人一直等,明知她想要,却永远不肯给那一个肯定。那我宁愿永远不要有人来爱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白纯已经哭到崩溃,“我没有一直让她等,我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始……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她啊!这些年来,她始终如一,我却早已不是当年。这一路来,我……很乱啊!我的感情很乱你明不明白?这样的我,配不上她啊!”
韩冰冰一怔。她没有想到答案是这个。
病床上,吴小迟的眼角滑下泪来。
是啊,自己是多么粗心……上个月白纯才在那个包厢里目睹了所有ex的混乱大集合,怎么会没有感触?又怎么会这么快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更何况,吴小迟之于白纯,从来就不是一个随意的存在啊,那个承诺,白纯怎会下得如此草率?
吴小迟啊吴小迟,你枉自说自己很爱小白,却从来只想到自己的目的啊。
一直以来,做那么多,都只想要一个结果——和小白相爱,然后在一起。
可是,当这个愿望强烈到盖过了爱本身,她还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原来,一直,错的是自己。走得太急,错过了爱之一路的风景无边。
爱一个人,本身就很美,不是么?
即便,你不是我的新娘。
而此刻,你在这个世界,我在这个世界,我还有资格爱你,已经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呀!”白纯发现吴小迟流泪了。
颤抖着手,欲茫然去擦。
吴小迟却睁开眼睛,握住了她的手……
医院外。
悄悄退出病房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你……”后面的女孩迟疑,想问。
“不要问。”前面如冰雪的女孩轻轻打断。
如冰雪的脸庞抬起来,仰着脸看天空。有人说,当你要流泪的时候,就仰起头看天空吧,那样,眼泪就会流进肚子里。
天空很安静,风止云停,不由得让韩冰冰想起那天,那个女孩一声大喝“放开她。”又想起另一天,她拉着那个女孩的手,睡在ktv……
原来,跟吴小迟在一起的那些天,都是这样安静的天气呢。
街道上,传来一首很老的歌:
那天的云
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吹着 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
韩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尽管还噙着眼泪。她知道为什么跟吴小迟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样天地安详了。因为,她们的时光,注定很少啊。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一手策划导演了医院的那一场戏后,她帮她寻得了真爱的钥匙,可以……功成身退。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的云
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吹着 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刘若英《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