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懋嫔娘娘见红了。

珣贵人是三人中位分最高的, 自然是她出言询问，打量了面前太医一眼道：“怎么不是英太医来请脉？看你面生得很，是才进御『药』房的么？”

那太医呵了呵腰道：“臣吴汀白，在御『药』房办差已经两年了, 原是伺候景仁宫差的……”

晴山忙抢了话头儿, 笑道：“主儿们不必担, 并不是给我们娘娘看诊, 是跟带班的芰荷身上不舒坦，特召吴太医来瞧瞧的。”

颐行下明白，看来又是隔帘瞧病，懋嫔的脸自然是不肯『露』给太医瞧的，否则一把脉，岂不是原形毕『露』了，除了暗杀太医灭口，没有别的办法。

永常在颔首，“不是娘娘恙，那再好不过。”

“吴太医瞧真周了吗？芰荷姑姑还好吧？脉象上可有什么异样？”颐行一派天真模样，含笑望向吴太医。

吴太医道：“小主的话, 没什么异样, 不过些血热，五志过极化火，调理上三五日的也就好了。”

晴山脸上神情些晦涩, 唯恐她们继续打探下去, 便匆忙向吴太医比了比手送下台阶, 一面道：“时候不早了，今儿有劳太医，太医请吧。”

身的时候, 她们竟还没散，没有办法，晴山只得上向她们蹲安，说懋嫔娘娘一切都好，偏劳小主们费心了。

珣贵人见她有些异样，知道这位晴姑姑是懋嫔爪牙，一向比懋嫔更会看人下菜碟，便一笑道：“娘娘果真体恤底下人，竟请了景仁宫的太医过来给底下人瞧病。”

永常在到这会儿才想起来，哦了声道：“对，宫人病了，明儿上外值看诊就成了，眼下都下了钥，难不成芰荷病得很重么？”

晴山点懒于应付她们了，宫里头女人就是这样，平时闲暇惯了，凑到一块儿没话也得找点儿话出来，便皮笑肉不笑道：“小主儿，才刚吴太医的话您也听着了，太医说就是血热，没有旁的『毛』病，病势也不重，小主就别『操』了。”

晴山说完就要返殿内，刚要迈步，听见颐行幽幽说了句：“既然不是懋嫔娘娘不舒坦，那咱们就不必愁了。只是娘娘宫里了病气儿总不好，明儿我要上殿里请个安，还请晴姑姑代为传话。”

晴山霍地转头来望向颐行，老姑『奶』『奶』脸上带着老『奸』巨猾的笑，这副神情分明是察觉了什么，开始意作梗了。

难不成她果然窥出了懋嫔娘娘遇喜的骗局么，今儿还上贵妃的永和宫去了，别不是商议怎么戳穿这件事吧！晴山一瞬白了脸『色』，她不敢断定，但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以前满以为蜜罐子里泡大的老姑『奶』『奶』四六不懂，原来并不是的，一切她心里门儿清。

是啊，大家大族，哪户门头里没有后院争斗，怎么能误以为她糊涂呢。

晴山惊愕之余，强自定下神来，这种随居宫眷给主位娘娘请安的儿，她不便替懋嫔绝，只好讪讪道是，“明儿娘娘精神头儿也不知怎么样，这两天人愈发倦懒了……主儿来了，我替主儿通传，不的，再听娘娘示下。”

晴山蹲个安走了，珣贵人望她的背影一哂：“这晴姑姑随主子，懋嫔娘娘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永常在道：“她没来的时候，储秀宫倒也自在，她一来，弄得整日间鬼鬼祟祟的，懋嫔娘娘连人都不了，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颐行笑道：“所以才得去给懋嫔娘娘请安啊，我位分低，不说日日晨昏定省，逢着初一十五探望一，也是应当的。”

三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方慢慢散了。

东暖阁里头隔窗看的懋嫔又惊又急，脸上刺痒难消，又不敢拿手去挠，只好一遍遍用湿手巾掖脸降温。

“主儿，明早她们怕是要来请安，到时候可怎么办？”

因把脉的时候谎称是宫人，才在吴太医跟糊弄过去。关于吴太医那头，倒是不用担，景仁宫和妃与懋嫔交好，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她们才绕开了英太医，特地找吴太医来诊脉。可如今看样子是被宫里随居的那几个盯上了，懋嫔里头琢磨，一个巨大的网子编织起来，越织越大，几乎要将她整个儿盖住了……再延捱下去，恐怕难以支应，还三个月呢，这三个月怎么经受得住这磋磨？她已经生了退意，一日比一日觉得当初这件事办错了，弄得如今恙，连太医的面都不敢见，怎么能够对症下『药』！

痒……好痒……懋嫔百爪挠，那罐子引发她起疹子的人参膏早被她砸了。手指『摸』过脸颊，隐约觉得脸肿了起来，她慌忙让如意拿镜子，一照之下险些吓得她丢了三魂七魄，只见每一片疹子都有指甲盖大小，红且胀地分布在额头和两颊。

那种痒，是触『摸』不的，肉皮儿最深处的痒。

她焦急起来，实在受不住这煎熬，摘了指甲套就要往脸上抓挠，可如意和晴山拽住了她的手，一叠声说主儿不能。她哭起来，“我难受！难受啊……痒死我了……快敲冰来！敲冰来……”

只有用冰，才能压下那份燥热，一旦热气消散了，剧痒方可暂时得以缓解。

如意拿手巾包起冰块，让懋嫔压在脸颊上，一面忧忡忡嘀咕：“主儿，可怎么才好啊……奴才细想想，往年也常用高丽进贡的人参膏子，从没出过这样的差池。如今儿全堆在一块儿了……别不是有人往这膏子里加了什么吧！东西是经内务府再到养心殿的，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动手脚？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永和宫那位了。”

懋嫔听她这么说，恨得直咬牙，“这老货，我早就知道她包藏祸心！她的大阿哥没养住，也不许别人孩子。现如今是『逼』得没法儿了，我只好破釜沉舟，得赶在裕贵妃所行动之，把这儿了结了。”

晴山叹了口气，“那主儿预备怎么办？奴才明儿把裕贵妃请到储秀宫来，越『性』儿把罪证坐实了，拽下个贵妃来，也不枉担惊受怕了这几个月。”

懋嫔却说不成，“今晚宫门下钥了，她传不太医，可明儿天一亮，就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来了。我得抢在她动手之，先上慈宁宫去一趟，在太后跟吹吹风。只要太后对她生了嫌隙，那她这代掌宫务的差事，也就做到头了。”

说办就办，第二天一早，懋嫔就顶纱巾出了储秀宫。这是冒险行，抢的就是个时间。脸上红肿略消，已经不再痒得那么厉害了，于是趁六宫向贵妃问安的当口，懋嫔直进了慈宁宫。

太后对她一早到来很意外，这是坏了后宫规矩的，且她脑袋上顶块茜纱是什么意思？难道戏瘾儿犯了，要扮回疆女子？太后皱了皱眉，正要训斥她不成体统，可还没开口，懋嫔就跪在了太后跟，哭哭啼啼地请太后为她做主。

“这是怎么了？”太后因她怀身孕，忽然见这么大的礼，也些丈二金刚『摸』不头脑。忙让身边宫女把人搀起来，“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一大清早的，何必这样哭天抹泪儿。”

懋嫔抽抽搭搭说是，到这时才揭开头上的纱巾，那脸庞『露』出来的一瞬，连太后都惊了，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一个月没见……富态了？”

懋嫔愈发惨淡了，哽咽着说：“太后，奴才这不是富态，是用了昨儿御送来的人参膏，脸一夜之间红肿得这样。求太后为奴才做主，奴才近来诸不顺，几日被新晋的颐答应冲撞了肚子，奴才罚她禁足，裕贵妃来说情，软硬兼施地让奴才解了禁令。隔了一天御送高丽进贡的东西来，这些后宫用度原本都是贵妃娘娘分派的，为什么到我手里就变成了这样？太后老佛爷，这桩桩件件，分明都和裕贵妃关，老佛爷要是不救奴才，恐怕奴才肚子里的龙胎，哪天就要保不住了。”

龙胎保不住，那可是天大的儿，懋嫔这番话，倒让太后心头一阵急跳。

可跳过了，又觉得她小题大做，便一径安抚：“你如今担身子，少不得胡思『乱』想，贵妃代摄六宫，里里外外一向井井条，害你做什么？先头尚家那丫头闯的祸，贵妃也上我跟禀了，既没什么大事，不追究是你宽宏大量。至于这人参膏子，的人用着不熨帖，起疹子了，红肿了都是有的，怎么也成了贵妃要害你！”

懋嫔听了太后的话，脸上『露』出巨大的失望来，“奴才只是……心里头觉得不妙，这才犯糊涂，清早来叨扰太后的。如今想想，恐怕真是奴才杞人忧天了，贵妃娘娘为人宽厚，怎么能做出这等残害皇嗣的儿来呢。”她捏着帕子掖了掖眼睛，“过会子贵妃娘娘就要来了，奴才在这儿反惹得贵妃娘娘不悦。那奴才就告退了，太后权当奴才没来过吧。”

太后点了点头，“朝中这程子治水治贪，你主子也辛劳得很，后宫要紧一宗就是和睦，别叫你主子『操』才好。如今你的月令越来越大了，好生养，保重自己，来日替咱们大英添个小阿哥，到时候我做主晋你的位分，犒劳你十月怀胎的辛苦。”

懋嫔委委屈屈道是，重又蹲了个安道：“谢太后，奴才记住了，奴才这就回自己宫里去，奴才告退。”

从慈宁宫出来，坐在肩舆里，想刚才太后许诺晋她位分的话，里便浮起无限的感伤来。

“三年前我进宫就封嫔，三年后我还在嫔位上。”她笑了笑，唇角牵扯起脸颊的肿胀，连笑容都显得扭曲。

如意是她的陪房丫头，从小伺候她的，这一路主儿是怎么过来的，她都瞧在眼里。

宫里女人锦衣玉食，其实宫里女人都苦。几十个人争一个男人，争来也是不完整的，要是能选，大概没谁乐意进宫吧！如今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儿，反要冒那么大的险，实在有些悔不当初。

如意在外不便多说什么，仔细扶舆行走，只道：“您的好日子且长着呢，这咬咬牙撑过去，往后也就顺遂了。”

懋嫔没有再说话，抬起眼，透过茜纱看向天幕，纱是红的，天也是红的，仿佛浸染了血，在她眼前『荡』漾成一片。

晴山已经办去了，不知一切是否能顺利，原本还想再拖延一阵子碰碰运气的，可她赌不起。这些天连做梦，梦见皇上和太后坐在正大光明殿里，她被押在堂上，皇上把整个御『药』房的太医都传来了，一个个列队地给她把脉。

“懋嫔娘娘并未遇喜……”

“懋嫔诈孕，罪该万死……”

数声音在她耳边『荡』，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现在什么都不图，只想让这噩梦一样的日子快点过去。

这一路，好像无比漫长，好容易到储秀宫，忙匆匆进了正殿里，只有到这熟悉的环境，才会让她觉得安全。

略等了会儿，晴山终于回来了，俯在她耳边禀：“已经拿碎骨子煎了汤『药』，让她服下去了，佟嬷嬷在那头看呢。”

碎骨子是淡竹叶的根，堕胎催生的功效。六七个月的孩子不知打下来能不能活，就算能活，恐怕也不能让他喘气进储秀宫来了。

懋嫔问：“那地方僻静吗？不会人过去吧？”

晴山道主儿放心，“那间屋子是早前的皮影库，后来宫里不常演皮影了，一向用来堆放杂物，除了一个看屋子的老太监，没人会上那儿去。”

懋嫔长出了一口气，“她怎么样呢？顺从吗？”

还能怎么样，这要是抖『露』出去，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不从也得从。

晴山道：“奴才对她许了诺，只要风无浪过去了，等儿平息后，就给她一笔银子，放她出宫去。”

懋嫔紧张地绞手指喃喃：“也是她没造化，倘或不遇上那两个煞星，将来这孩子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这儿不能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晴山忙宽慰她道：“主儿千万定住神，头孩子下来了，还好些儿呢。太后那头要过问，御前怎么也会派人过来的。”

想起这些懋嫔就瑟瑟打哆嗦，“我这是在做梦吧……这么可怕的噩梦……”

这会子大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能不怕，谁又敢临阵脱逃。

如意紧紧握住了懋嫔的手，“今儿过后，一切就如常了，主儿还可以上围房等万岁爷翻牌子，还能留在御侍寝，还会自己的孩子……主儿，您一定要挺住啊。”

懋嫔呆坐在那里，好半晌才彻底冷静下来，脸上的惶恐逐渐褪尽了，倚引枕道：“幸好早就备了碎骨子，要不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弄那好『药』去。”

人办大事，总要留两手准备，当初把兰苕弄进宫来的时候，这『药』就存在她寝宫里，以便随时作最坏的打算。如今时衰鬼弄人，果然越不过这个坎儿，只好把『药』拿出来用了。碎骨子比之榆白皮、虻虫之类的，『药』效来得更快更凶，掐时候算，再过个把时辰，胎就该下来了。

等待总叫人难耐，懋嫔坐在东次间内，半阖眼，人像入定了一样。如意不住看时辰钟，眼看时候该到了，也没见佟嬷嬷来。

倒是三位主儿在门外禀，说要进来给懋嫔娘娘请安。懋嫔没言声，静静听着，听晴山出去绝，说：“今儿娘娘不豫，谁也不，小主们请回吧，等明儿娘娘好些了，说再邀三位主儿品茶。”

那些人没办法，又不能硬闯，只得说几句客套话，返自己的寝宫了。

屋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座钟底下的大铁坨摇摆，发出嘀嗒的声响。

这等的时间有点长，估『摸』得两个多时辰，佟嬷嬷方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入了东次间，慢慢揭开食盒的盖子，里头是一条占满血的巾帕，底下盖一具巴掌大的男婴尸首。

懋嫔顿时哭起来，颤着声说：“是个男孩儿……”

晴山问佟嬷嬷，“兰苕怎么样？”

佟嬷嬷那张铁青的脸紧紧绷，“血出不止，没了。娘娘放心，奴才暂且把人藏在皮影箱子里，等风头过了，再想辙把人装进泔桶，运出宫去。”

懋嫔听说兰苕死了，人都木了，失魂落魄道：“局越做越大，接下来可怎么收场……”

晴山她这样，里愈发急，压声道：“主儿，说句不该说的，死无对证，对咱们更有利。如今也别说旁的了，主儿正在信期里，样子也好做，还是快些决断吧，论如何，戏总得演下去。”

如意那厢已经开始预备床上的铺排了，沾了鸡血的床单和手巾扔在脚踏前，大铜盆里的血水也和上了，身望住懋嫔道：“主儿，是时候了。”

懋嫔下定决心，从南炕上站了起来，扯散头发，踢了脚上软鞋，在床上躺了下来。晴山默默替她解了下衣，安排出个凌『乱』的景象来，方向如意点了点头。

如意转身奔走出去，那惊人的嗓音像油锅里投入了一滴水，平静的储秀宫一下子就炸开了，“不好了，娘娘红了……娘娘红了……”

珣贵人才吃用过午膳预备歇觉，听见这一声喊，吓得从床上蹦起来，问身边的翠喜：“外头喊什么呢？”

翠喜些迟疑，“像是在喊……懋嫔娘娘红了？”

珣贵人说不好，忙翻身趿鞋下床，赶到正殿的时候大门紧闭着，里面人来人往已经『乱』做了一团。

永常在也赶了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道老姑『奶』『奶』这是要完啊，上一撞，撞掉了龙胎，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恐怕也保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