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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共枕

空中的云层越来越稀薄,几缕白光斜斜地洒下来,船舱变得亮堂了起来。

楚襄站在尽头的房间外面,隔着茜纱朝内看去,只能见到模糊的人影在动,意想中的呻.吟并没有出现,一如脚下缓慢流淌着的湖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不久,人影终于开始朝这边移动,接着雕花隔门就被横向拉开了,婢女端着药瓶侧身而出,冲他婉婉一福,道:“陛下。”

“如何?”

“回陛下的话,药全都擦好了,修仪已经躺下。”

楚襄微微抿唇,旋即抬脚走了进去,门再次被拉上,将所有光线和人声都隔绝在外。

行至榻前,他才掀起幔帐岳凌兮就撑着胳膊要坐起来,他顺势一揽,谁知手刚贴上肩膀就感觉到她轻轻一颤,他顿时僵住,不敢再轻易触碰她,心中按捺多时的怒火却一烧千里,焚野燎原。

先前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端木筝身上,只因那血迹斑斑的袖口看起来着实吓人,可他知道端木筝只是擦破皮而已,伤得并不重,而岳凌兮在被他抱进舱房的时候左边肩膀就已经动不了了,如今只怕肿得厉害,偏偏她吭都不吭一声,当真教他揪心。

“还是躺下吧。”

不能碰她,楚襄只好用话代替行动,谁知不太好使,岳凌兮仍然蜷着腿坐在那儿,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微哑的嗓音溢出唇边,问的却是别人的事。

“陛下,如夫人怎么样了?”

“自己伤成这样,还有闲心管别人。”楚襄神色不豫,却到底没忍心斥责她,随口扔下三个字算作回答,“她没事。”

“那就好。”

端木筝是习武之人,要是伤了手拿不起剑就完了,方才擦药的时候她一直在担心此事,现在有了楚襄这句话她就放心了,剩下的……就只有那件事了。

思及此,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跪坐在楚襄面前,楚襄伸手相护,柔软的青丝不经意划过掌心,带来微痒的悸动,他还来不及品尝个中滋味,却见她低头解下腰间的玉佩然后捧到他面前,登时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干什么?”

他语气不善,岳凌兮就像是没听出来,径自垂着眸子低声说道:“今天出了这种事,想必很快就会在朝野传开,若是我现在就离开王都,那些人便找不到证据来指控陛下,陛下的清誉亦不会受到影响……”

“朕的清誉无须你来操心!”

楚襄面色铁青地截断了她的话,旋即张开五指拢住了那双雪白的柔荑,将玉佩紧紧地夹在中间,让她无法松开。她也不挣扎,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看着他,目光清湛如昔,似能浇灭所有怒焰。

“可我在乎。”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让陛下平白为我担了这污名。”

楚襄瞬间僵住,心跳仍是起伏不平,像被某种东西隔空撞了一下。

这本就是莫须有的污名,那两个极为肮脏的字眼也不该安在她身上,她当时明明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现在却绝口不提自己所受的委屈,只想护全他的名声,甚至不惜放弃现有的一切,再次只身远走!

是了,她向来都是如此。

在战场上,她可以不顾自身安危让他带顾长安先走,在刚才,她最先关心的也是端木筝要不要紧,因为她心地善良,更因为她顶着罪眷的身份生活了十年,已经习惯了这种骨子里带来的卑微,所以自己总是被放在不必重视的最后!

这让她无所畏惧,亦让她无形中受尽了煎熬。

楚襄闭了闭眼,沸腾的心绪在一瞬间平息,再睁开眼时,他抚上岳凌兮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将她拢入了怀中。

“要在乎朕,先在乎你自己。”

岳凌兮的手动不了,只能顺着他的力道侧靠在他胸前,小小的动作疼出一身汗,却在他接过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之后轻松了不少,不由得轻呼一口气。楚襄见她舒坦了心里也好过了,本想让她就这么睡过去,她却小声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小命,如何能说不在乎?”

楚襄又气又好笑,知道一时半会儿没法纠正她,索性一语带过:“朕自会保你无虞,不必担心。”

“陛下要做什么?”

岳凌兮固执地追问着,生怕他为了这件事搅乱一池静水,楚襄把她这点心思看了个透彻,知道不说清楚她是不会安心的,遂简明扼要地说:“要替你除掉这个隐患。”

他看着那块刺青,眸中一片晦暗,似在压抑着什么,她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下意识抽手去遮,结果被他收拢双臂压进了怀里,然后一齐靠在软榻上。

“时辰尚早,睡会儿吧。”

岳凌兮怔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道:“陛下,您也受伤了?”

楚襄没好气地说:“朕没受伤,想休息一下不行?”

与他相处这么久,岳凌兮深知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正是满头雾水之际,随即感觉到他从后面托住了自己的腰背,给予最有力的支撑,避免肿起的肩膀受到挤压。

堂堂一国之君,成了她的人肉靠垫。

她微窘,不是因为这般亲密的接触,而是因为软榻实在太小,楚襄半边身子都悬在外面,实在硌得难受,她想劝他走又怕他不高兴,只好委婉地开口。

“陛下不觉得挤么?”

“不觉得。”

楚襄直接一句话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她头一次无言以对,只好把脑袋埋回他肩窝,垂下眸子不做声了,见状,楚襄嘴角微微上扬,又把她揽紧了些,随后也闭上了眼睛。

游船轻晃,将湖光山色晃了进来,却无人欣赏,只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应是好梦正酣。

这一觉岳凌兮睡得格外踏实,连续好几天夜起导致的困乏似乎都消失了,冰蚕丝被壬癸席,绡帐蔽日冰鉴凉,所谓不知人间有尘暑大抵是如此,醒来的那一刻她竟有些不愿起来。过了许久,她悄然支起身子,发现两人的姿势已经有所变化,楚襄几乎是被她压在身下躺着的,锦衣上已是一片深深浅浅的水渍,她正要轻手轻脚地挪开,头顶陡然传来了沉哑的男声。

“你怎么跟那只蠢熊一样,睡觉还会流口水。”

岳凌兮愣了愣,竟真的俯下身去闻,尔后反驳道:“陛下胡说,那是您的汗。”

本来是故意逗她的楚襄此刻却不说话了,抵在肋骨旁的那两团柔软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挺翘的轮廓触感极为鲜明,仿佛已经透过轻薄衣料直接贴在他的皮肤上,刺激着他所有的感官。

心头那只老虎又开始蠢蠢欲动。

“朕就是胡说,你要如何?”

楚襄扣紧了她的腰,眼底尽是燎人的火光,几乎要烧到她身上去,她恍然未觉,睁着水眸瞅了他片刻,道:“我弄错了,是我的口水。”

怂得倒挺快!

楚襄朗声大笑,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去摸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这世上也只有她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如此畏惧强权,以后若有人让你对付朕怎么办?”

岳凌兮想也不想地答道:“我只会屈服于陛下的淫威。”

话刚说完,楚襄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她眨了眨眼,显出几分困惑,放低了声音问道:“陛下,我又用错词了么?”

哪里用错了?简直是该死得恰到好处!楚襄噎了半天硬是没挤出半个字来,甚至开始怀疑她是故意的了,可一对上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眸子,念头又自然而然地消散了。

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楚襄满脸无奈,自动转移了话题:“天色也不早了,饿不饿?”

岳凌兮这才发现自己睡了这么久,楚襄竟也陪着她睡到现在,游湖赏花的大好时光就这样浪费了,实在有点可惜,倒不是她有多贪玩,只是觉得楚襄未曾尽兴罢了,还有端木筝和宁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想到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看看,于是果断点头道:“饿了。”

“走吧,出去看看他们钓了些什么上来,够不够我们晚上吃的。”

楚襄顺手抄起她走出了舱房,谁知一出门就与楚钧他们碰上了,看两人的神态也是刚起来不久,迷迷糊糊的端木筝在见到他二人同时从一间房走出来时瞬间清醒了,并向楚钧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他们俩整个下午都在一起?

楚钧的神色有些复杂,主动上前一步,道:“皇兄。”

他显然是有话要说,楚襄扭头就把岳凌兮支开了:“去后厨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就让他们做。”

岳凌兮颔首,旋即向船尾走去,如此一来端木筝也不方便再留,正好想问问他们二人是怎么回事,于是就跟着去了。

等两个姑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船舱内,楚钧这才沉声问道:“皇兄,许光耀已经被押送至天牢,其他几人也都控制住了,暂时无人得知这个消息,您看要如何处置他?”

“豢养官妓,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楚钧微微一愣:“就这样?不封了他的口,万一他把岳凌兮的身份泄露出去岂不麻烦?”

“不会。”楚襄掀起眼帘,锐利的光芒从中一闪而逝,“除非他们找到证据,否则,她永远都是夜家的庶女夜凌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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