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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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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这才发觉她边上还有个人, 旋即扬起笑脸道:“好的,那夫人和小姐慢慢逛,我先告退了, 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再唤我便是。”

说完她就识趣地离开了, 顺便使了个眼色给店里的小二, 让她们都退到了远处,留下足够的空间给端木筝。

端木筝熟门熟路地拉着岳凌兮来到布匹的陈列柜前, 放眼梭巡片刻, 转过头笑吟吟地说:“虽说现在才八月,可这家铺子工序讲究,做一件衣服要个把月,所以现在订秋装刚刚好,你快去挑几块料子,我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柜中的布匹色泽饱满花纹精致, 都是蜀锦云丝之类的料子, 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岳凌兮随手抽了一块出来,光滑而细腻的手感竟让她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之中。

以前家中贫穷, 吃饭都成问题, 更别提做新衣服, 后来到了西夷, 端木英将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 每年都会扯上几块软和的棉布给她和端木筝做新衣裳, 虽然和绫罗绸缎比不得,但也是大方得体的,她都十分爱惜。

后来端木英因病去世,两姐妹的生活也变得拮据起来,再没置办过一件像样的衣裳,哪个地方破了就在上面绣块小小的图案,又能凑合再穿半年。如今苦日子算是熬过去了,吃穿用度皆不同以往,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姐姐,我还是觉得干娘给我们做的衣裳好看。”

端木筝心头一软,挽住她的手开起了玩笑:“以前是娘照顾我们俩,现在是我来照顾你,我这拿剑的手可不像娘能做那么细致的针线活,只能带你来买现成的了,你嫌弃也好穿不惯也罢,我是没别的招了。”

岳凌兮也笑了:“知道了,我挑就是。”

言罢,她扬眸扫视了一遍柜上所有的料子,指着角落里那块素色薄缎说:“就这个吧。”

端木筝拿起来看了看花色,直夸不错,又顺嘴说了一句:“倒是跟你平时穿的那件露水百合裙的料子有点相似。”

岳凌兮莫名愣了愣。

就在两人沉默的空档,旁边隔间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一位年轻姑娘穿着一条百蝶流彩烟罗裙出来了,步态婉约,身姿曼妙,仅从侧面看过去就已经不凡,谁知她又轻轻地旋转了半圈,裙幅上的所有金蝶仿佛都展翅飞舞了起来,越发衬得她顾盼神飞,楚楚动人,惹得许多从店外经过的男子都看直了眼。

边上的小丫鬟激动道:“小姐,您穿这个真好看!”

宋玉娇温文一笑,抚着袖口的金线和珠子说:“平日在外都是官服加身,这裙子恐怕也没什么机会穿,先包起来吧。”

说着她就回到隔间里面把裙子换下来了,再出来时竟是女官的打扮,绯红色绣鹭鸶的官服,同色镶金边的短履,腰带正中还别着一枚圆润的青玉,虽然妆发未变,感觉却完全不同,比刚才显得更加雍容华贵。

随后她和丫鬟就去了前台,与掌柜说话的时候彬彬有礼,谈吐亦不凡,看来不止是个六品女官,还是哪家的贵女。

岳凌兮习惯性地通过她的打扮去推敲这些事情,只不过片刻晃神,宋玉娇和丫鬟已经付完账离开了,而端木筝也叫人拿来了裙子款式的册子,一页一页地翻着让岳凌兮选。

“这个掐腰千水裙怎么样?”

岳凌兮瞥了一眼,随口道:“挺好。”

“那就这个吧,你腰细,穿起来肯定好看。”

端木筝扭头叫来店里的师傅,让她给岳凌兮仔仔细细量好了尺寸,然后指了另外几块同样素淡的料子,让她一并做成这个款式,拉拉杂杂地交代好之后又选了一件夏装成衣,结清银子就带着岳凌兮离开了。

太阳即将落山,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岳凌兮知道楚钧回来了端木筝不便在外多留,就催着她回去,端木筝确实也记挂着楚钧的伤,所以把她送回家之后就匆匆走了。

岳凌兮从袖中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发现锁条歪挂在边上,轻轻一推,门居然就这么开了,她微惊,还以为是家中遭了贼,冲进去一看,霎时僵立当场。

“这样也敢往里闯,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那人虽然上来就责备她没有安全意识,可话里话外都透着暖意,犹如烈阳般炙人心扉,岳凌兮凝望着他分毫未变的眉眼和身形,恍若回到了千里之外的雁门关,那天在帐中他也是穿着这件天青色的锦袍,低声唤她过去。

可今日他是陛下,位于青云之巅睥睨众生的陛下,英明神武不可亵渎的陛下,她不能再这么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只能暗自将沸腾的心绪压下,膝盖触地,双手交叠于额前,恭谨地行了个叩拜大礼。

“罪眷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傍晚时分,青石砖上尚有余热,烧得她小腿阵阵发烫,但下一刻腕间就传来更加灼热的触感,来不及细看,她整个人已经被拽离了地面,一个没站稳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

“一月未见,不但楚语精进了,礼数都快赶上宫里的人了。”

楚襄眸光微沉,隐隐夹着不悦,铁臂却牢牢地圈着岳凌兮的腰,没有半点儿要放开的意思。岳凌兮勉强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下颌那一线刚毅的轮廓,遂犹豫了半天才问道:“陛下为何不高兴?是因为我猜出了陛下的身份么?”

“你猜不出才奇怪了。”楚襄反手拉起她往院子里走,并排坐到了凉椅上,

“那陛下为何不高兴?”

岳凌兮再次追问,一双明眸固执地瞅着他,完全不因他是皇帝而多加避讳,楚襄淡然回视,仿佛沉浸在那汪清泉之中,驱走了滚滚热浪,凉爽而舒适。

她还是那个直来直去的她。

忍下伸手抚摸她眉眼冲动,楚襄哑声吐出几个字:“莫再自称罪眷。”

她点点头,没有多问为什么,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上总是这样的无所谓,浑然不似刚才那样在意他的情绪,这个认知又让他心头微微一滞。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见到她怀里揣着一个崭新的包装盒,遂开口问道:“买了新衣裳?”

“嗯。”

这个包装太过精美,一看便知不是她消费得起的,何况她生性节俭,也不会买这么贵的东西,但楚襄并没有多问,只单手拎来边上那个浅褐色的檀木盒子,放进她怀里说:“巧了,朕也有件新衣裳要送给你。”

岳凌兮盯着盒子上嵌着的那枚八仙鎏金锁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因西夷那边用的大多是简单的一字锁,她从未见过这么精巧且复杂的东西。楚襄似乎瞧出了她的困扰,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抓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的右手,然后引导着她抽出了夹层的铜片,又将两颗旋钮上下一按,锁应声而开,盒盖微微弹起,露出了半截衣角。

是烟霞般的绯色,与她今日在成衣铺看到的那件一模一样。

岳凌兮心中咯噔一跳,迅速将衣裳拿了出来,抖落到底之后,一只白羽红面的鹇鸟霎时出现在眼前——那是五品的女官服!

与此同时,楚襄的嗓音从背后徐徐传出,宛如林籁泉韵,淹没了她所有听觉。

“朕需要一名御前女官。”

岳凌兮只觉得浑身都僵了,因这句话,更因这件重得几乎让她手抖的衣裳——下午那般质素的女子都只是个六品女官,她一介罪眷,如何穿得起这五品官服?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试着开口推拒:“御前女官向来是由吏部从在朝七品以上的女官中甄选出来,陛下这样……不合规矩。”

“你漏了个主语。”楚襄如往常一般纠正她的语法,“他们甄选,朕来定夺。”

换言之,他要谁就是谁,旁人无从置喙。

岳凌兮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陛下,我是罪臣之后。”

“朕知道。”楚襄凝视着她,眸光亮得灼人,“但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朕的女官。”

这本来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她没有资格拒绝,可他只是把东西送到她面前,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丁点儿逼迫之意,给足了她选择的自由。

只要她愿意……

他救她帮她,不介意她的出身还委以重任,如此浩荡天恩她已难报答,又岂会不愿意?

岳凌兮垂下酸涩的双眸,捧着绯色官服缓缓跪在了楚襄身前,菱唇微微开合,溢出几个极轻极细的字眼。

“陛下,我愿意。”

只是岳凌兮从没这样打扮过,出了殿门就忍不住想遮掩,直到登上马车被帘子挡住之后才感觉好点。

车内的另一人却不太好。

楚襄紧盯着她这副娇美动人的打扮,目光渐趋炙热,尤其是移到连绵雪海中的那朵孤蕊时,几乎烫得快要烧起来。

见惯了素面朝天的她,竟不知淡扫蛾眉的她亦可勾魂摄魄。

“陛下?”

岳凌兮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心头不安渐盛,下意识就去摸那朵莲花,谁知手刚抬起一半就被他抓住了,掌心的细汗沾上了她的手腕,湿热又滑腻。

“既然画好了还去碰什么?”

“陛下所说楚国时兴的款式……看来并不适合我。”

岳凌兮微微垂首,脸上闪过一丝自卑,只因这样的遮掩在楚襄这种知根知底的人面前无疑是徒劳,可他只是灼灼地凝视着她,轻声道:“这样很好。”

那块丑陋的刺青本来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岳凌兮只当他在安慰自己,沉默片刻复又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忽然有兴致去湖上泛舟了?”

“不是朕。”楚襄勾唇一笑,徐徐吐出三个字,“是宁王。”

宁王?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今天终于要见到本尊了么?如此说来,端木筝也很有可能会去,这个猜想顿时让岳凌兮忘记了着装带来的困扰,并且开始期待这次的游湖之行。

不过……端木筝见到她不会大发雷霆吧?

答案是肯定的。

四人在渡头会合之后,岳凌兮向夫妇二人逐一行过拜礼,刚直起身子就对上了端木筝的视线,其中夹杂着生气、紧张、着急等多种情绪,只是介于楚襄和楚钧还在场,不好宣泄出来罢了。

也是,自己留了一封信人就不见了,她不生气才有鬼。

岳凌兮退到了楚襄身后,借以挡住迫人的目光,端木筝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偏又不能当着楚襄和楚钧的面说她,只好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怎么了,不舒服?”

揽在她腰上的大掌紧了紧,她扬起脸,冲楚钧温婉一笑:“没事,就是湖边风有点大。”

楚钧随即对楚襄说:“皇兄,我们上船吧。”

楚襄欣然颔首,率先踏上了细长的栈桥,楚钧夫妇紧随其后,一阵凉风从湖心刮来,吹得樱色长裙泛起了涟漪,两人的身影愈发靠得紧了,走在最后的岳凌兮默然看着这一幕,不禁对楚钧生出几丝好感来。

虽然他神情冷漠又不苟言笑,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但对端木筝的态度却格外柔软,会关心她舒不舒服,亦会替她挡风抚裙,连岳凌兮这个局外人看起来都觉体贴,也难怪端木筝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如此,她倒是可以暂时把心放下了。

上船之后,两个男人在船头架起了钓竿,准备在这一望无垠的湖面上大展身手,岳凌兮在旁边候着,不时给他们递一递鱼饵和网子,倒也没闲着,所幸天气凉快,又有微风作伴,身上始终是清清爽爽的。

不久,游船滑入一条狭窄的水道,长桨划动之间大片粉翠攀上了船舷,滴着露水,晃开清波,晶莹剔透到令人挪不开眼,有几只水鸟在上面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待人声渐近便都扑翅而起,飞入藕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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