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阿藏3
绕着井口走了一圈, 井底无水也无人,高良姜转身走了两步,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又走了回来, 跳进了井里。
北方的井和南方不一样, 南方一般家家户户都有井,圆圆小小一个井口在院子里, 取水方便。北方打甜水井不容易, 附近一个村子甚至几个村子都靠这一口井用水,因此一般是方方正正一个大井口, 上面装着辘轳, 摇着辘轳把水大桶大桶打上来,再挑回去。
这口井就是典型的北方大井, 井口大,井底也宽阔得很,天色还很亮, 能清楚看到井底正中空无一物,只有些旺盛的野草。高良姜点了随身的火折子往四周看,一眼就看到了和尚的衲衣,大喜过望!她喊了声“阿藏”,走过去要把人扶起来,谁料拎起袖子一看,那只是件衣裳。
高良姜仔细翻看地上的衣裳,越看越不对, 这不止是衲衣,还有贴身的中衣、腰带、裤子、脚上的鞋袜、头上的帽子、胸前挂的佛珠,就好像是人凭空消失了,金蝉脱壳,只留下了一身的衣服。
这一身的衣服确实是阿藏的,可他遇上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落到井了?在这里呆了多久?他脱得赤条精光又去了哪里?
他……还活着吗?
高良姜心又慌起来,关心则乱,乱则出错。她盘腿闭目打坐,调节气息,将全部深思归结至心脏处——独家的内功心法。要说高良姜她真不是一般的姑娘,一般的姑娘这会儿都吓傻了,只要腿还能动,早就爬出去了,高良姜不,不仅不走,她还能冷静下来,仔细想这里头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荒园子,除了蹭地种庄稼的人家,平时没有人来,因此寂静得可以,高良姜只能听到她的心脏扑通扑通有力的跳动声。
不对,不对。
青天白日的,怎么没个虫鸣鸟语呢?就算是冬天,虫鸟俱无,那也该有风声,怎么会什么声音都没有呢?高良姜猛地一睁眼,许是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赫然有一双通红的眼睛!
这是什么东西?
高良姜后退数步,那东西转瞬即到眼前,张开大嘴要咬人。高良姜随手抡起地上的枯树枝,砸了上去,那东西“忽”地一下,只觉得一股红光闪过,没了身影。
虫鸣声又细细碎碎响了起来,远处偶有乌鸦嘎嘎地叫。
但高良姜知道,这玩意儿没走。昏暗不明中,眼睛反而没了作用。
把眼睛闭上。
那种感觉又来了,黑暗中有东西盯着她,虎视眈眈,不怀好意。高良姜把手伸进了怀里,握紧了阿藏的那串佛珠——她也没有别的兵器,就这个趁手。
来了。
从背后来了。
只等这东西张开了大嘴,贴近了高良姜的后脑勺,她旋风似的一个转身,一拳头把佛珠砸了上去:“我去你妈的大西瓜!敢吓你爷爷!”
怪物“唔”了一声,不知是被摔的还是让佛性给照耀的,软在地上,点着火折子一看,一条红色的大蜈蚣,有一丈长。蜈蚣只是暂时昏过去,你要让它歇了三五息,它马上就能醒过来,变成很生气的蜈蚣,几百个爪子能把高良姜划成肉馅儿。
高良姜绕着蜈蚣转了一圈,这蜈蚣奇怪,脑袋长了一个大包,就像是有两个脑袋。这太有意思了,高良姜挺好奇,从井壁上拆了一块砖,砸蜈蚣脑袋上,就跟砸核桃一样,一下一下地嗑,没想到还真砸出一个“核桃仁”出来——一颗巴掌大小的红珠子,闪着柔和的红光,把这井底都照亮了。高良姜挺稀奇,捡了起来,她这一捡起来,地上蜈蚣即刻身散神灭,成了一滩烂泥。
这难道是个宝贝?高良姜把红珠子举近了看,啧啧称奇,“好宝贝。”一张口,这红珠子也不知怎么就钻进了她嗓子了。拳头那么大红珠子,高良姜掐着嗓子喊“吃不下——”嗓子眼儿里一凉,东西下去了,胃里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四肢百骸一股暖洋洋的热流,让人说不出的舒坦。
高良姜抹抹嘴,没吃出味儿来,还有吗?
没了。
笑话,这种东西难道是烂大街的小玩意儿,去义乌十块钱买一筐的?这是万金难得的深海血珠——沧海辉月珠!乾隆爷那会儿,有山东渔民在东海蓬莱洲打到了一条鲛人,渔民心底善良,见这也算是半条人命,就把鲛人给放了。鲛人知恩图报,从深海海底的霸王砗磲中,冒死夺得一颗拳头大的血珠,送给了渔民作为报答之礼。
海上生明月,巨蚌吞月华,得多少年天地灵气才有的那么一颗血珠,珍贵无比。
渔民半是害怕,半是献宝,把血珠献给了当地的大官。大官也没见过这样好的宝贝,想着最上头那位乃是旷古绝今的大收藏家,就把血珠献给了皇帝。乾隆很爱这颗血珠,常拿出来把玩,有知道的说,就是这颗血珠给乾隆调养生息,乾隆才活到了八十多岁,皇帝中的老寿星。
乾隆死后,这珠子留在了圆明园的九州清晏中。
英法联军攻打进来之时,圆明园里的太监、宫女全都乱成了一团,有个胆大的小宫女,知道九洲清宴大殿里有这颗血珠,冒死跑回来,偷了血珠逃跑,经过这口枯井之时,被树根绊了一跤,怀里的血珠咕噜噜滚进了井里。那时候井底还有水,小宫女不敢下井,四周围又有火光炮声,小宫女跺跺脚,跑了。
井底有条小蜈蚣,将这血珠占为己有,日日盘于其上,借着沧海辉月珠吸收天地精华,年深日久的,竟也让它修炼成精。此妖精白日不出来,只等到了晚上,就在四周村舍里偷吃猫狗猪羊——这玩意儿怕鸡,哪怕是成了精也怕,附近的村民深受其害。这妖精如今道行尚浅,还没修炼出灵智来,和尚在井底的那三日,蜈蚣精畏惧阿藏的道行,硬是憋着没敢出来。不过,若再给它十来年,这妖精迟早要吃人,到时候,一般的和尚道士,只能给这蜈蚣精当点心。
因此,今日高良姜阴差阳错打死了它,是给自己求了道善缘。
蜈蚣精打死了,沧海辉月珠也吃了,井底平静了,和一般的枯井别无二致。高良姜又找了一圈,什么线索都没有,可要怎么出去呢?进来的时候,她脑门一热,跳了进来,现在仔细一看,井壁四周都是滑不留手的青苔,就是使出壁虎游墙功,也不一定能出去。
高良姜叹一口气,原地一蹦——天地良心,她真是随随便便蹦一蹦,蹦出去了。傻姑娘心想,难道是因为刚才那颗破珠子?这念头也是一闪而过,她抱着阿藏的衣裳,直奔潭拓寺而去。
这一路照说是挺远的,可太阳还没下山,高良姜就跑到了潭拓寺,面不红气不喘进了山门,找了了悟大师,问问他怎么看这稀罕事儿。
了悟不是阿藏师父那种专门研究怎么收服和调戏妖魔鬼怪的和尚,他是一心向佛的好和尚,他心向三宝,他是要问鼎三藏的。
换句话说,他不懂。
高良姜只得先回店里。月亮还没到中天,她人已经到了店里,小蓟给她开了门,见掌柜的风尘仆仆,一看就没吃过一口饭,不声不响去了厨房,一会儿,端了一壶热水,俩馒头出来。
馒头已经冷了,小蓟说,掌柜的你等会儿,我给你热热去。
高良姜几乎一天都没吃上饭,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C都变成了A,哪里还顾得上冷热,说了句不必,拿过馒头,掰成了两半,夹了些咸菜,大口啃着。吃得太猛,馒头又冷得出渣,吃呛到了,高良姜扶着桌子猛烈地咳嗽。
小蓟给她拍背,拍了一下,想起来男女有别,手举着,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
“好难吃。”高良姜把馒头放回了桌上,阿藏不在的第六天,依旧馒头夹咸菜。
“姜儿,我给你去隔壁叫两个菜。”小蓟自己吃冷馒头不觉得有什么,可看到高良姜这样,他受不了。
“不麻烦了,我也没心思吃。”高良姜招呼小蓟坐下来,问他今天对面的柳家的天香庄有什么动静没?
小蓟说没有。天香庄的生意越来越好,柳掌柜整日在门口笑呵呵地迎来送去,时而还给大家讲讲他媳妇儿、儿子的受害现场,整个饭馆就跟是说书的茶社一般,火爆得很。
“黑米呢?我这几天早出晚归的,都没瞧见他。店里不开火,他也吃这个?”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个不成。
“黑米从昨天就没来了,我今天去后院看了,王氏说黑米染了伤寒,在家里躺着,这两天不来了。”小蓟说完,想起昨天看到王氏,微微挺着肚子,像是怀上了孩子。这么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王氏应该是自知有孕,有了做母亲的心,才对黑米好起来的。
伤寒这事儿可大可小,有的孩子一场伤寒就能要了命,高良姜打心眼儿里不信任王凌娘,起身要去后院王家看看,小蓟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刚走到后门口,一股阴风吹开了大堂的门,长着瘦猫脸的人飘了进来,它左右巡视,探头探脑。
高良姜听见声音,走出来一看,正好跟这妖怪撞了个脸对脸,两人都吓得后退一步,瘦猫脸先反应过来,张开血口,露出两颗尖牙,直冲高良姜脖子而来。
“乖儿,住嘴。”一个瘦削的老和尚跟了进来,他一开口,那瘦猫脸真住了嘴,馋兮兮地看着高良姜,仿佛在看什么高级的西洋点心,迫不及待要试试,“住嘴,抓住人就好。”
小蓟挡在高良姜身前,一拳打在瘦猫脸身上,那瘦猫脸就好像是风筝一样,往后一闪,躲过了这招,又飘摇而之至,鬼魅一般。
老和尚眉心有道疤,穿一身黑色的僧袍,看上去阴气森森,他几步走近了,提鼻子凑着高良姜一闻,乐呵呵笑道:“甚好,甚好,求而不得的沧海辉夜珠让你吃了,甚好。”
高良姜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只有提高警惕,问:“你是何人?他又是何人?”
“这你不用知道。”老和尚挥手让瘦猫脸退下,凑着高良姜的脸,满脸笑意道:“小施主,老衲找你化个斋饭。”
“你不嫌弃的话,桌上有半个馒头。”高良姜毛骨悚然,任谁被人这样凑近了嗅着都不舒服。
“不不不,老衲不吃素,老衲要化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