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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大正篇[01]吉原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 是在蕨姬花魁的房门外。

这里是吉原花街中的京极屋, 依靠着蕨姬花魁的名声在吉原占据了一席之地的京极屋,哪怕是老板娘三津也要在她面前低下脑袋。

因为我之前待的店里,老板娘经营不善, 再加上也没有继续经营下去的心思,于是将店子和人都一起转手给了京极屋。

在此之前我其实也听说过蕨姬花魁的名声,虽然有着极为美丽的容貌, 但她的脾气却是出了名的恶劣。

在店里待的时间更长的艺伎们恐怕都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 所以才会在听说是要把东西送去给蕨姬花魁时左推右拒。

就在她们抗拒着推脱的时候, 忽然不知有谁提到了我的名字。

“睦月现在没什么事情吧, 不如你去一下?”

而那时候的我正在练习三味线。

这样的提议仿佛令大家醍醐灌顶一般, 其他人也开始附和起来,“就是啊, 反正你练了这么久也没什么长进,去送一下再回来练也没关系的嘛。”

我抬起脸看向了说出这话的人。

她说得并没有错, 因为我在音律上的天赋几乎可以算得上零了。

哪怕每天练习的时间再长,坚持的时间再久,技艺也完全比不上其他人。

从很小的时候母亲便时常用惋惜的语气对我说:“睦月要是能再聪敏些就好了……”

那时候母亲尚在人世,父亲也还未曾染上赌瘾, 虽说也只是普通的人家, 但到底也能算得上家庭美满。

只可惜后来父亲『迷』上了赌博, 不仅将家中为数不多的积蓄悉数扔上了赌桌,甚至还把母亲的首饰和服都拿去变卖,只是为了换取继续留在赌场中的赌资。

母亲的身体本就不好, 受到刺激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可那时候家中早已没有任何积蓄了,再加上那时的父亲……眼中早就只剩下赌桌。

她大抵直至死前也未能安心吧,不仅是为父亲的堕落,也是为我的担忧。

我不知道该为她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父亲,自幼时独自一人出门后便找不到回家的路之后,母亲便意识到了我与其他孩子的不同。

相比于其他同龄的孩子,我显然过分木讷了。

不论做什么事情总会比别人慢上半拍,反应的能力也明显逊『色』于其他人,哪怕是有人在同我说话,只要稍微委婉一些,我便理解不了他们的意思了。

我是个过分愚笨的孩子。

在母亲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脑袋时,我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因为哪怕是这种时候,我仍无法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更无法弄清楚……母亲望向我的目光,究竟代表着什么。

直到她过世好几年之后,我被许久未归家的父亲卖去了吉原花街的一家店子。

说实话,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其实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许久未见的父亲,无论是外貌还是打扮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站在他身边,怔怔地看着他在和老板娘商谈价格。

年幼时记忆中的父亲曾是个很温柔的人,会在河边放烟花的时候将我抱在怀里,带着母亲一起去河边看烟花,还会在回来的路上从街边给我买零食,又给母亲买漂亮的首饰。

但现如今的他却变得过分陌生了,在那张双颊凹陷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从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想用我多换些财物。

“您看啊!”

父亲拖着我的手臂将我拉到老板娘面前,又用另一只手捏着我的脸迫使我仰起脑袋,以便让老板娘能更清楚地看到……我的五官。

“这张脸难道不值我说的价钱吗?老板娘,这桩生意明显是你赚了才对啊,要不是因为现在家里实在困难,我才不会把女儿卖给你呢,想当初她妈妈可是镇上一顶一的美人,你看看,我们的女儿可是比她还要漂亮许多啊……”

我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挣扎地站在那里,只是平静地对上了老板娘的视线。

她『摸』了『摸』我的脸颊,手掌的温度无端令我想起了母亲。

“脸的话是值这个价钱……”

老板娘刚说出这样的话,父亲便『露』出狂喜的神『色』,直到从老板娘口中说出了剩下的话:“可是再加上她的身体状况,就值不了这么多了。”

听到这种话的父亲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本来面『露』讨好笑意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不是对着老板娘,而是对我。

就像是在责备我一般,责备着——为何我没能拥有健康的身体?

这样的问题也曾一度缠绕在我的心头,自幼年起便时常生病的我,母亲还在世时总会『摸』着我的额头,对我说:“睦月快快好起来吧,好起来了的话,我们就和爸爸一起去看烟花哦。”

但她没能等来我身体好起来的那一天,也没能等来父亲回心转意再和我们一起去看烟花的那一天。

最终成交的价格究竟是多少,我自己反而不知道,只知道父亲将我留在了吉原花街,而那个老板娘则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我的店里可不会养只会吃饭的废物。”

为了能在客人们来时让他们开心,艺伎们都会学习许多才艺,但我的身体却不足以支撑我练习跳舞,所以老板娘只安排我学习了三味线。

奈何我实在没有天分,学了好几个月之后,也只是勉强能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老板娘望向我的眼神越来越阴沉,甚至偶尔会令我觉得——她似乎在后悔买下我了。

只是……我其实并不擅长揣摩他人的想法。

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听从她的吩咐,规规矩矩地做着她让我做的事情。

直到她的店子经营不下去了。

在店里的艺伎们被转手之前,她单独找来了我。

“睦月对吧。”老板娘抽着她的水烟,窗户被关了起来,氤氲在房间里的烟味令我低头咳嗽起来。

抬起眼睛时看到的是她皱眉的模样,我抿了抿嘴角点了点头。

见状老板娘叹了一口气,半是感慨道:“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说什么也不会买下你的。”

听到她说出了这种话,我的脑袋更低了。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对的,所以也不太敢看她。

或许是因为就快分离了,老板娘也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我一直没有让你接待客人,其实就是想一次『性』赚一笔,反正你的身体也就这样了,哪怕没什么意外也活不过几年……”

我这时才知晓,原来老板娘从始至终,都只是想直接把我卖给有这方面癖好的有钱人。

“虽然只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但其实你也知道的吧,有钱人总是会有些奇怪的癖好,喜欢病美人的也不是没有,要是运气好遇到一位心善的大人,只要稍微哄上几句大概就会帮你赎身了,要是对方还挺喜欢你,或许也能被养在身边什么的……”

这时候的老板娘,我也不明白她究竟为何要把这些都告诉我。

但我也没有发问。

哪怕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她也能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上许久,所以我想,大抵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这是我罕见的能正确理解他人想法的时候,她说了许久才停下声音,而后突然抬起了我的脸。

那张已经长满了皱纹的苍老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不管看多少次也会觉得……真美啊……”

仿佛是谓叹一般,老板娘紧紧地盯着我的脸,语调却发生了变化:“只可惜你向来不太聪明。”

说到这里时,她又说道:“在吉原这种地方,光有张漂亮的脸可不够,等过几年再长大了、变老了,客人们也不会一直都看着你了,你既学不会和歌也学不会三味线,除了有张漂亮的脸之外,甚至连话都不太会说……”

她停顿了一下,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某种沉默而又奇怪的气氛,于是我下意识开口:“对不起。”

闻言她挑了挑眉:“京极屋和我们这种小店可不一样,你在那里能过成什么样,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离开的前夜与我交谈了许久的老板娘,在第二日我醒来之前,在我房间里留下了一身和服。

是一身花纹艳丽的、哪怕是我也能一眼便看出来价格不菲的和服。

无法理解。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被接去了京极屋。

正如同老板娘所说,京极屋这种大店子和我之前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年龄参差不齐的女孩子们被安排在一起学习,我永远都是学得最慢的那一个。

因为我没有天赋,更不像她们那样聪敏。

所以在被她们要求去给脾气恶劣随时都有可能生气的蕨姬花魁送东西时,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或者说,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便被她们将东西塞进怀里,推掇着进了走廊。

低矮的走廊里偶尔有醉酒的客人从身边擦过,他们身上的气味令人不由得心生瑟缩,我低下脑袋抱着东西来到蕨姬花魁的房间——她住在阴面的北侧房间里,这个房间常年见不到什么阳光,据说是蕨姬花魁自己选的房间。

越往她的房间方向靠近,走廊里的客人与四周的动静便越小,就在我略微放松了些的时候,我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

抬起脸向那人道歉时,我也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是个十分年轻而又英俊的青年,微微卷起的短发服帖地吹落在脸颊两侧,红梅『色』的眸子深沉晦涩。

在我们视线相交的时候,他眸中的神『色』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表情变得难以描述,就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一样。

——我令客人不高兴了。

这样的想法霎时间横贯在脑海中,我忽然想起了刚来京极屋时三津老板娘对我们说的话。

“无论如何也不能惹客人生气。”

在那个时候,她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但当她教训我们的时候,一个异常美丽却又表情倨傲的女人从不远处走过,仿佛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一般,她瞥了一眼我们的方向,而后嗤笑了一声。

三津老板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其他的女孩子们都很识相地没有说话,于是我也低下了脑袋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不知为何,我的运气似乎也总是不大好。

三津老板娘冲我发火了,并且惩罚我那天晚上没有晚饭。

后来是同屋的姐姐给我偷偷留了些吃食,用手帕包着客人给的小点心在我面前打开,让我赶紧填填肚子。

“睦月也不用太在意这种事啦,老板娘只是想给你们新来的人一点威慑,她在蕨姬花魁面前可是什么话都不敢说的,所以为了不让你们变成下一个蕨姬花魁,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才会故意挑个人出来惩罚,好让大家能够害怕她。”

已经解释到这种地步,我立马明白了原因。

——我就是运气不好,所以才会被特意挑出来惩罚给大家看。

所以这时候我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她带来的点心。

同屋的姐姐坐在我的对面,抱着自己的小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老板娘大概是故意把你挑出来的吧……”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我不太明白的,大抵是……羡慕一般的情绪?

她对我说:“我要是能有你这么漂亮就好了……”

毕竟是偷偷带回来的,所以小点心也不多,好在我平时也不太吃东西,所以勉强能够吃饱。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我已经吃完了点心,或许是因为觉得她是个好人,所以我询问她:“为什么?”

闻言她有些惊讶,就像是完全没想到我会回答一样,新奇地凑到我面前来盯着我看:“你居然会说话么?我还以为你不会诶……”

说到这里时,她又忽然退了回去,在我疑『惑』的目光中理了理自己的坐姿,对我说:“你还不知道吧?虽然你才刚来,但是已经有人在偷偷预测了哦,你将来也一定能成为蕨姬花魁那种身份的。”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猜测。

“你今天也看到了吧,那位蕨姬花魁的样貌,和她相比起来的话,你其实也不逊『色』呀,只要稍微努力一点的话……”

同屋的姐姐对我的期待,却没能延续多久,因为在某天早上醒来时,我发现身边的寝具内已经没有人了。

其他人偷偷讨论起这件事,她们说:“她是在夜里和心上人逃跑被发现了,所以被老板娘打死了……”

这种事情,在她们眼中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即便如此,和她关系好的女孩子还是落下了眼泪,我不知道是单纯为她流的,还是也在恐惧着自己某一天也可能迎来这样的未来,但于我而言也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我分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却也只是觉得——原来是这样啊。

在这一刻我已经能够明白了,我的确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不论在何时,我的情绪都不会有太过强烈的变化,在面对某些事情时的想法也会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这样的认知盘踞在了我的心中,令我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

所以她们才会如此一致地将这种事情推给我,而若是我因为惹恼了客人而被惩罚,必定也不会有任何人为我求情。

这一次是会被关起来还是不许吃饭呢?

产生这种疑『惑』的同时,我也忽然意识到——不会再有人偷偷给我带来小点心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紧紧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声音的语调不知为何有些怪异。

但我仍告诉了他:“睦月。”

以前的名字是源睦月,但被父亲卖进之前的店子里时,老板娘便不再让我使用姓氏,用她的话来说便是:“你也没有继续留着这种东西的必要了,干脆就去掉吧,以后就叫睦月了。”

因为她说了这样的话,所以哪怕我在她说出这种话时很想拒绝,也仍是被迫接受了。

说来也有些奇怪,分明被父亲卖进来时也没什么感觉,但在老板娘说让我舍弃姓氏的时候,我却生出了某种抗拒的心情。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听到我的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而蕨姬花魁这时候也不知为何拉开了障门,视线触及我们时倏然睁大了眼睛。

其实这才是我头一次近距离又认真地看到她的样貌,哪怕『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也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某种奇异的美感。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对我面前的男人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没事。”

我面前的男人开口说着,又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在他的脸上『露』出儒雅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极为平易近人。

他同我说:“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不用向我道歉。”

听到这话我眨了眨眼睛,余光却忽然瞥见蕨姬花魁面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或许这样说也不太准确,更像是,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神『色』恍惚。

是因为我面前的男人么?

这样疑『惑』的同时,站在我对面的男人忽然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这时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人让我给蕨姬花魁送东西过来……”

蕨姬花魁这时候的表现是真的比我所知道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平易近人,她从我手里接过东西,甚至『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这种小事让侍女们来做不就好了嘛……”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笑容也有些僵硬。

似乎有某种奇怪的氛围在狭窄的走廊里流转,蕨姬花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面前的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向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更不明白为什么蕨姬花魁的客人要在我面前站这么久,联想到之前其他人所说的、蕨姬花魁的客人去了别的艺伎那里之后她生气的模样,我便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未来了。

但不知为何,这时蕨姬花魁的表现却让我觉得——这一次的情况或许不太一样。

在那个男人走后,蕨姬花魁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我:“那位大人对你说了什么?”

我怔了怔,“他……询问了我的名字。”

听到这种回答的蕨姬花魁整张脸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了,她沉沉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没有责骂也没有惩罚,在我回到练习的房间时,其余的女孩子们围在了角落里窃窃私语。

我没有想要听她们说了些什么的意图,也并不想知道她们向我投来的目光究竟代表着什么,于是又极不熟练地练习着我的三味线。

思绪似乎飘散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回想起在蕨姬花魁门口撞见的那个男人,我的心底里忽然生出了某种奇怪的想法——就好像,在什么其他的地方,我们也曾这般相遇过。

我抬起脸看见了熟悉的脸,红梅『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我的身影——在那双眼睛中的我,大抵是在笑着的。

因为我是认识他的。

这种诡谲的熟悉感和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古怪记忆,哪怕我回到房间之后也仍在困扰着我,躺在寝具内睁着眼睛,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人。

我们在此前没有见过面,我是敢这样肯定的。

像他那样的人,如果我在以前便见过他,那无论如何也总该会有些印象——哪怕那样的印象极为浅薄也一样。

可放眼我过去的十六年人生中,不论是哪一个时刻,都从未有过他的身影。

这种怪异一直伴随着我入睡,大抵也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站不住脚,视线内只有挂在黑暗中的灯笼和周围看不清脸的人群,倏然间身体似乎撞到了某个人,那人扶着我的肩膀,略微将我拉近了身边。

他牵着我的手在人『潮』中走动着,穿着黑『色』浴衣的背景无端令人心悸。

哪怕没有任何证据,我也没有任何做出判断的线索,但我就是觉得——我在蕨姬花魁的房门外所遇到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梦中身影的主人。

虽说我没有实际的证据,但那个人却似乎也抱着某种奇怪的想法,在第二日我起床后照常来到练习的地方弹奏三味线的时候,忽然有人告诉我——

“睦月!快去门口看!有客人给你送了礼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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